18、谢谢你 ...
-
01.
“…真的要翻进去拿？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福利院靠近门口的院子里，站在车边的鹤蝶听了你要从没有关上的车窗翻进去拿放在后排车座上礼物的决定露出有些犹豫的表情来。其实你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行为不太好，虽然要翻的是自家车，但总的来说你又不想麻烦着跑去院长室找父亲拿车钥匙，因为一来一回的时间太久，那想来想去也只有翻车窗这个方法最省事。
而且…谁叫车窗摇下来的位置刚好就能够个小朋友钻进去呢？
“没问题的。”打定注意的你朝不自觉有些皱起眉来的鹤蝶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走到车窗面前目测了一下距离就把自己的鞋脱掉，再就是连自己膝盖上的伤都不顾的双手上伸扒拉到车窗玻璃开始用力，同时还道：“我翻自家车，不犯法，没人抓我去教育。”
…这是抓不抓去教育的问题吗？是这个行为本身就不提倡啊？
鹤蝶没料到你外表看起来又乖又甜的，倒也会毫不犹豫的做一些不太行的事情，而那些想要阻止你的道理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没说出口，便见你已经动作迅速的开始扒拉着车窗玻璃做引体向上，并且两只白嫩的脚丫还不停的在车身上踢踢踏踏的用着力。
等等，这样会扯到膝盖上的——
“嗷——”
提醒的话还没出口，料想的事情便已经发生。瞧着你整个人突然就一激灵的，鹤蝶仿佛都已经感同身受的觉得自己的膝盖痛起来了，然后他快速走上前，从身后将已经因为疼痛而变得僵硬、如同摆件一样挂着的你抱下来。
本来是想将你放到地上站好，但福利院的院子里到处都是些细小的石子儿，你又脱了鞋，鹤蝶怕直接把你放下扎到你的脚，左右看了看，最后便将你放到了车前盖上。怕你还不安分，又提醒了一句别动，他这才转头去找你随意脱在车身旁的鞋子。
你这下倒也是乖了。毕竟刚刚活动度太大牵扯到伤口那一下可真是够你回味很久，那还敢再随便动，便只是乖巧的等着鹤蝶把鞋子给你拿过来。但你本以为他会把鞋子给你自己穿，却没料到他很干脆的在你身前蹲下，又拿着一只鞋就很自然的想帮你穿上。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你有些懵逼的盯着男孩黑色的发顶，直到温热的感觉触碰到脚心，这才发觉鹤蝶正握着自己的脚，记忆从脑海里回溯的时候仿佛大脑都在这个瞬间停滞了，你下意识的，又好像不自觉一样的曲起了脚趾。然后此刻，被脚指尖轻轻刮蹭到掌心的鹤蝶便也好似发觉了你心情变化一般抬起头来，于是下一秒，你俩便四目相对。
不是盛夏时分从树梢筛落的那种燥热细碎的阳光，而是秋季里仿佛都带着几分凉意的微光，此刻在眼睛里轻轻的浮沉着，且你白嫩的脸颊不知何时染上了几分薄云般的淡粉色，仿佛酿着酒般，随着你明亮而直视来的目光竟令人都有了几分眩晕感。
鹤蝶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也不知道你为何这般看着他，只是当胸口在你的目光里逐渐变得躁动起来时，他觉得呼吸有些变急了。就好像是生病了一样，他企图平复下来，又想问问你怎么了，可下一秒，有话穿过了回忆到达他的耳畔。
「小鹤，你知道吗？女孩子是很纤细又敏感的哦。所以哪怕是出于想要帮助的理由，如果要触碰对方的话，也需要取得对方的同意才行，而且这也是最基本的礼貌」
母亲曾经的教导时隔多年突兀的在此时想起，鹤蝶这才意识到自己想要帮你穿鞋的行为过于不礼貌，甚至都可以说是无礼。
终于想明白了你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和目光看他，行为逾越的鹤蝶瞬间就站起了身。然后在你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抓着你那只鞋的手不由用力，他垂着脑袋有些懊恼的想着自己怎么会这样不经思考就行动了，又怕你因为自己的行为生了气，便又抬眸，有些紧张的解释着：“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碰你脚的，就是想着你膝盖有伤不方便，就顺便帮你穿上。”
鹤蝶觉得自己的解释有几分干巴巴的，而且就好像是他曾经偶然遇见的偷拍女性被抓住时的那个家伙说的「我就是随便拍拍」一样让人不信服。但直接行动的时候他的确是在想，如果让你自己穿鞋的话会不会又扯到伤口？只是他没能想到应该先取得你的同意，不然就直接触碰你的话这样的行为的确是…不应该的。
短短时间内鹤蝶的内心路程你是完全不知道的，只是见方才还那般自然想帮你穿鞋的男孩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仿佛做错了事的站在自己面前说着抱歉，虽然没能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但随后你脑瓜子转了转，大约明白了他是觉得随便就碰你的脚这样是不好的行为，而且还是在没有取得你统一的情况下。
不过怎么说呢，虽然你真的因为他的行为而有点懵，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先不说鹤蝶这么做的原因是怕你自己穿又扯到伤口，就单说是在那个未来里，你在交到第二任男朋友之前曾跟他同居，契机是因为你不小心摔折了腿，答应了黑川伊佐那要照顾你的他得知后觉得不放心，便在征得同意后搬到你家里来照顾着。那段时间里你一只脚很不方便，所以做很多事情的时候他都会来帮忙，背你、抱你什么的全是常事，至于穿袜子穿鞋这样的事他更是没少代劳，虽然最开始你俩都觉得有些别扭，但多几次也习惯了。甚至因为他太过细心的照顾，那段时间你一度怀疑自己或许是个废人。
总之话说回来，你是不会因为鹤蝶碰你脚而生气的。
“我没有生气哦。”久久没有得到答复，鹤蝶甚至想你是不是已经气到不想跟他说话了，但就在他的心越提越紧时，你仿佛带着笑的声音落进了他的耳朵里。下意识的抬头，他便瞧见了你用两弯月牙般的眼睛看着他：“毕竟是为我着想嘛。而且啊——我永远也不会生你的气哦。”
“为什么？”
哪怕你们已经以好朋友的身份在交谈和相处了好一会儿，但在你用那样肯定的语气和坚定的目光说出永远不会生他的气时，在今天之前没有任何一点有关于你的记忆的鹤蝶无法自行得出个理由，但却又想要知道为什么的他，脱口而出。但下一秒，他却又反应过来这般急切的询问好似是对你的质问一般带着不相信的情绪，便下意识的想要解释，可你的反应将他的话全数堵住。
“因为你是小鹤啊。”
是温柔又让人心安的鹤蝶啊。
这一刻，你比时光更安静而温和的目光让鹤蝶仿佛觉得你透过了他这具已经一无所有的躯壳，抓住了他被包裹在内心深处的、那个曾经被爱所包围、曾拥有着一切的自己。
人是有价值的，这是鹤蝶在福利院里体会最深刻的一件事。哪怕福利院的本质是帮助和收留社会上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是援助性质的公益机构，可来到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会被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大概福利院里的工作人员们自己也没察觉到，也或许是不想掩饰，大家总是会用千篇一律的眼神看着他，哪怕是稍带怜悯，可本质是不会变的。他们审视他性格够不够讨喜、行为是否算作乖巧，最重要的，是能不能够被领养走。
他们好似为所有的孩子在心里都记好了分数，然后再根据这份分数决定这个孩子的价值，而每个孩子的价值几何全都会体现在区别的对待上。就像他，因为车祸而在脸上留下了恐怖的伤疤，被领养走的几率实在很低，所以他很难受到最基本照顾以外的优待。在这里他能够有饭吃、有床睡、有衣服穿，但他不会被关心，他们不会问他饭菜够不够，不会问他被子会不会薄，也不会在天冷时给他添衣服。
能够无条件爱你的只能是父母——想明白这点的鹤蝶在来到福利院的第三天在小巷里哭的不成模样，他垒了个小土包，用止不住的眼泪悼念失去的亲人，却又仿佛是在无意识的悲戚自己从今往后或许再也不会遇见一个像父母那样认真注视着他的喜怒哀乐、一切缺点和优点的人。
可今天他遇见了你。
那个跟父母一样——不需要任何别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他就是他而选择他的人。
02.
鹤蝶替你翻进车里拿到了带来的礼物。
你把他的那份全都交给了他，并且还催促着让他看看买的衣服合不合身。试穿过后发觉不会小而且还有些大，但这是你特意选大的，毕竟长身体的时期，稍微大一点穿的也更久。
衣服试穿过后你又给鹤蝶看了看给他准备的那一大口袋零食。面包、饼干、果冻、巧克力等等，你让他拿回去后要收好，别被人给偷吃了。不过偷吃了也不要紧，你还会给他带更多来的。
不过鉴于面对你给的这点礼物鹤蝶就已经很不好意思的在推辞着，以后再带更多的这句话你就在心里悄咪咪的说了。
礼物展示环节结束，你拿起了吉他。
其实吉他是给黑川伊佐那准备的，不过你觉得自己先试弹一下也没什么，更何况在方才与他的短暂一见之后，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再去见他。虽然心里想着该给自己和他未来的那段往事在此画上句号，可一想到真的要说再见，却又一点勇气都没有了。
是的，你从不否认自己是个胆小鬼。
“伊佐那最近也在学着弹吉他。啊、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的家人。”正当你在试手感时，身旁的鹤蝶却突然就聊到了你心里正记念的人。你有些恍惚而怔愣的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又有些迟钝一般的抬眼，却见男孩像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摸着你怀里的吉他，继续道：“院里有一些音乐设备，伊佐那本来最开始想要学学钢琴，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旧了，他刚用了一天就坏了。后来他又想学其它的，但…有点巧合，那些音乐器材都陆陆续续的出故障了。管理器材的老师因为这个把伊佐那说了一顿，并且明今禁止他再进音乐室，不过……”
“他不是个会听话的人，对吧？”
没料到你接了话，并且话里的意思和神情都仿佛在说着你认识黑川伊佐那，鹤蝶思索着会不会是自己想错了。可你却也没跟他解释的意识，只是挪了挪怀里的吉他摆到最好的位置，再然后，手指拨动起来。
你已经很久没有弹过吉他了。
黑川伊佐那死后下雨天你才会弹，但直到跟第二任男友交往后，你便再也不弹了。仿佛是借由吉他将一直挂念的人放下了，但其实不过是将他放进了更深的记忆和心里最底处。那个时候的你压根做不到彻底放下他，却又欺骗自己说可以，然后借由跟别人的交往来证明他已经是过去式的。
但事实证明，你这样做只是伤害了自己和别人。
音乐室内空无一人，背着管理老师偷溜进来的黑川伊佐那正抱着一把老旧的吉他在弹着不成调的音符。白发晃动，低垂的眼眸凝视着那本同样老旧的吉他谱，从他指尖流出的音符被耳朵捕捉后，他有些烦躁的皱起了眉。
不是因为自己弹的不好，而是因为不是他想要的谱子。
黑川伊佐那最近对乐器来了点兴趣，毕竟在这种福利院里能够打发时间的事情很少，不是看书就是一群人玩玩球之类的，他不喜欢跟那群傻呵呵的家伙们扎堆，也不想去图书室获取什么知识，便干脆跑音乐室来练练。只是难得他有了兴趣，可不管哪种乐器的谱子都跟他的喜好不合，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演奏出什么样的音乐，可至少，不是这些。
不想做的时候就停下来，这是黑川伊佐那一贯的做法。
随意的拎着吉他走到了靠窗的地方来，今日的天气算不得很好，但有风。云层压的有点低，今晚像是会下雨。他随意的在半开的窗户上侧坐下来，背靠在窗框上硌着有点不自在，但他并不是很在意，只是曲着贴近墙壁的那只腿，再用手来撑着脸。
无聊的时候就干脆放空思绪，这样时间也能好混点。
黑川伊佐那经常这么做，但哪怕是他在某个地方这样坐上一整天，陪伴在身边的鹤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他也不会说。
那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或许是在这院墙之外的、那个他曾经能够触碰到的世界。
楼下空旷的院子里孩童们的欢乐声被风带了上来，吵吵闹闹的能让人觉得心烦，但很快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是穿插在活动时间里的休息时间到了。孩子们陆陆续续的在老师的带领下进到屋内，方才还如同枝头麻雀开大会般的嘈杂渐渐隐去。
但好像，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隐隐有音乐乘着风来。
“黑川伊佐那君，请尽快到院长室来一趟。”
院内喇叭带来的消息打断短暂的清闲，黑川伊佐那睁开眼睛，眼底浮动着烦躁的思绪。但最后他只是将吉他随手扔到桌上，便离开了音乐室。
福利院内楼栋挨着楼栋，生活久了的人便能清楚的知道从哪儿到哪儿是最短的捷径。黑川伊佐那双手揣兜慢悠悠的走着，身旁与他打照面的人全都避开，仿佛他是个不好相处的家伙，但他毫不在意，只是往前。直到在某个拐角处，他远远的瞥见了自己的小跟班跟人正坐在车顶上。
而对方从服饰看好像有几分眼熟。
他垂下眸，却并非是在回忆是谁，只是侧首，倾听着那逆风进耳的、与方才在音乐室内听到的相同的，极为细小的音调。
03.
父亲的出现昭示着今天的福利院之旅该结束了。
你有些不舍的跟鹤蝶分别，并跟他说好有空再来。给黑川伊佐那准备的礼物你也让他一并转交，虽然你并未说明为何会认识黑川伊佐那，但他也并未询问，只是应好。
车辆发动，你将脑袋伸出窗户跟鹤蝶挥手道别，却又突然瞥见，从院长室所在的那栋楼里黑川伊佐那走了出来。
黑川伊佐那曾说你的存在能扰乱他的思绪，可对你而言，他的存在又何尝不是？至少在此刻，他的一个眼神便能令你方寸大乱，可是啊，在这个过去里，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你光明正大的奔向他。
所以，别看了…
你强迫自己转回脑袋，免得又忍不住冲过去。可下一秒，你胡乱踢动的脚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疑惑的睁开眼睛却发现是一个包装得很精致的盒子，此刻正安静的躺在车座下，想来应该是之前鹤蝶拿漏掉的。而这也是你给黑川伊佐那准备的礼物，给他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生日祝福。
这一刻，你的心跳平静下来了。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只需要一个理由就行，哪怕并不合理。
父亲开动车子的前一秒，你拿着生日礼物从全部打开的车窗翻了出去。没人会料到你的这般举动，鹤蝶没有，父亲也没有，而你自己也好像没有。只是在落地的瞬间，你觉得膝盖的疼痛都让脑袋变得轻飘飘的，但你不管不顾别的什么，只是撑着身体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那你的最快到底是多快？
比不了光速那么夸张，却能够将所谓的理智全都甩在脑后。
你不想要理智。至于后悔？你那短暂的二十几岁人生里的确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后悔事件，但有关于他的，一件也不会被贴上后悔的标签。而此时你想要的，只是给自己一个和他的拥抱，一句他上个月没能收到的祝福。
“伊佐那——”
这一次，没有翻涌的思念浪潮将你淹没到发不出声音，奔跑时气体的困难交换让发出的音调都如同波浪起伏，但你仍旧字正腔圆的念出了他的名字，以比高中入学仪式上新生代表的身份更加正式的架势，呼唤着曾经的爱人。
有人说，思念能够穿越时空。
那是否，这一刻他能跟你到达同样的频率？
答案是否定的。
可你并不在乎，只是用尽全力拥抱住了他。就像曾经在那个失去他的新年时想的那样，或许在参拜结束后的某一刻，一转身就能够看见他，然后便迅速挤开拥挤的人群，扑进他的怀抱。
彼时呼出的热气融化了飘落的雪花，他就会笑着看你，牵着你的手说一起回家。
怎么才能够不哭？
怎么都不能。
“谢谢你……”
被你突兀抱了满怀的黑川伊佐那从最初的怔愣中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便抓着你的两条胳膊将你强行的拉出他的怀抱。但紧皱的眉头下厌恶的目光甚至还没接触到你的脸，便已经在你哽咽的声音里被融消些许。随后他与你目光相接，撞进你情绪翻涌得比海浪更厉害的眼眸深处，看着你不停的滚落下泪珠。
他诧异到一时失语。
可你仍旧不管不顾，将曾经说过的、此刻内心里最想说的话，全都告诉了他：“谢谢你能够跟我相遇…”
道谢的话来的那么突然又诡异，甚至于你都还没在他的记忆里拥有一个正式的存放位置。黑川伊佐那惯用的刺猬一般的防备姿态甚至都还没能展开便已经被你这番模样拆的七零八落的，可就像他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又为什么有这样的举动，他也没能意识到自己捏着你肩膀的力道已经变轻了。
那拆掉他最后一道防线的是什么呢？
“谢谢你能够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是对他的存在，最真挚而毫无虚伪的肯定。
·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