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七世魔皇本纪》风过碧梧枝

9、血与髓

　　恪敏的一句“父皇”出口。
　　桌上瞬间陷入静默。

　　魔神皇。
　　这是一尊似乎无可撼动的高山。

　　历代魔神皇继位后修为无一低于九阶七级。待年满七百步入巅峰后，他们的修为更在九阶八级以上——如此，已足令圣盟两千年来的所有强者望而兴叹。
　　更何况，还有那在七十二魔神柱里排名第一的逆天魔龙柱。

　　圣盟竟只能通过两千年前拼死重创魔神皇的轮回圣子来揣度魔神皇的能力。

　　哪怕心性坚韧如林九江，在听到“魔神皇”这个称谓时心头都不觉颤动一瞬。
　　这是历代魔神皇用鲜血刻进圣盟人族诸部本能里的恐惧。

　　可对于林九江这样的人来说，这种恐惧只是瞬间的悸动——而后，他带着拉升到了极点的警惕与猜疑，紧盯着恪敏噙着些微冷笑的面容。
　　这样的谈判桌上，试探是双方的。
　　在恪敏确认了陈恒身份的同时，林九江也敏锐地捕捉到了恪敏对陈恒那格外浓厚的恶意。

　　灵魂圣子固然罕见，却也绝不是孤例。
　　自轮回圣子逝去至今的两千年，连带陈恒，圣盟总共出过七位如此天赋秉异的骄子。在他们中，只因露出些许端倪就被魔族如此盯上的，只有陈恒一个。

　　林九江意图刺探这种特殊后的秘密。

　　但恪敏的表现却分明告诉所有的使团成员——他不在乎他们的疑问，对于秘密更无可奉告。他笃定他能获得他要的东西、并且确信圣盟会将之奉上。

　　谈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

　　林九江带头离席。
　　恪敏则毫不挽留，笑吟吟地看着。

　　只有白榕在站起后没急着走。
　　他立在桌旁，身笼圣光，微弯着眼尾，操着惯有的温柔语音对恪敏道：“本以为星魔族日月同辉已是难得，不曾想殿下本族也能得如此良才美质。”
　　目光扫过阿瑜，白榕状似真诚地轻叹一声。“令人羡慕。”

　　白榕这两句话像颗丢向一片平静水面的小石子。
　　却在恪敏这边沉没无息，涟漪都没激起一丝。

　　感受到身边幺弟身上骤然腾起，皇储殿下竟将这带着软刺的艳羡全盘接过。“那是自然。”

　　白榕见状，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自己掌中的神光十字坠，然后微笑着用手指在身前画了一横——行了个古神官的别礼，这才随着同胞们的脚步离开广场。

　　眼见圣盟一行人离去，睿智魔神古辛代表一干不敢询问恪敏又欲言又止的魔族询问道。
　　“殿下，陛下真要亲临？”

　　“你们当孤是在吓唬他们？”
　　恪敏瞥了眼古辛，而后平静地丢了个炸雷。“大约明日，父皇和母亲就到了。阿瑜身上有伤，孤总不好在父皇面前继续指使他。你们瞧着，替孤准备一下。”
　　说罢，恪敏起身招呼道。“阿瑜，走。”

　　“……”
　　恪敏这一席话，让周边众魔顿时心生跟之前人类一样荒谬之感。有些胆子大的魔甚至一时没忍住，偷瞥了一眼重新收敛起气息的小皇子。

　　那张小脸是白了点。
　　但大多高位魔族不都这个肤色？
　　就拿刚才谈判时间的表现说罢——虽说有皇储殿下的回护，但这也不代表这位小殿下拿精神力跟圣盟那边的强者对撞时不够凶啊。

　　这到了皇储殿下嘴里，怎么就真跟个伤患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魔龙一族的护崽本能犯了。

　　不过阿瑜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他们再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在心里思忖一下。

　　却说那边阿瑜简单收拾了下东西，与兄长一同回了营地。
　　待跟着恪敏进了营帐，阿瑜十分自然地将手里的文件放在桌子上，看着兄长遣走侍从、再布下隔音的魔法。

　　帐篷里只剩下了兄弟俩。
　　阿瑜站在兄长面前，轻声问了句：“皇兄，可是要今日取血？”

　　恪敏坐在帐中的座椅上，微微颔首。
　　“为着这场仗，日子推迟了些。孤原本想回心城后再取，不过父皇和母亲明日一到，倒也与在心城没什么分别。”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有些戏谑地加了一句。
　　“父皇一贯心疼你，瞧你那般，也省得他再对圣盟心软。”

　　听着恪敏这话，阿瑜轻轻勾了下唇角，露出一丝面对兄长的笑来。
　　拆了耳后的发辫，把自己散开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阿瑜一边脱下外罩的披衣，一边对兄长回应一句：“皇兄取笑了。”

　　说完这话，他把衣服放在一边，在自己右手腕处挑了一下。
　　而后，鲜血流出。随着阿瑜掐出的手诀和默念的咒语，散成一片血雾、沉入他脚下的土地，再化作一方暗紫色的魔法阵，浮现在营帐之中。

　　微垂眼眸，给自己止了血。
　　阿瑜跪了下来。

　　膝下的魔法阵不知在何时起了变化。
　　每一笔魔纹都好像活过来一样，散发着幽冷诡谲的光。

　　阿瑜感受到了轻微的窒息。
　　随着魔法阵的运转，无形的刀锋贴近了他的骨头——阿瑜紧紧咬住了后槽牙，身体却在不自觉地随着那一下下刀剐似的剧痛而发抖。

　　另一边，恪敏张开五指，浓郁的血光在他指间流转。
　　然后，这血光在右手掌心处凝聚，显出一只魔龙的虚影。
　　若是陈恒在这里，他大概率会发现这只魔龙幼崽的虚影与当日万兽关战场上，出现在阿瑜背后的一模一样。

　　只是此时，这虚影不似战场上时一般矫健威严、睥睨众生，而是如同跪着的阿瑜一般，温顺地收拢着翅膀蜷缩在恪敏手中。

　　血光从恪敏掌心中生发出来，化作锁链，将龙影牢牢锁住。
　　他注视着那组成锁链的、正在与阵法以相同的频率波动着的血光，从眼角到眉梢都浸着微微的得意——这就是他对阿瑜态度转变的根源。
　　是那个让纤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理由。

　　龙族的主从契约。
　　又或者更干脆直白点——主奴血契。

　　有此契约在手，让阿瑜的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更可以逐步蚕食阿瑜的血脉之力。
　　如此，他何必忧心逆天魔龙一族的皇权易手。

　　恪敏掌中的龙影，逐渐被炼化成一滴闪动着微弱金光的紫色血珠。

　　这是阿瑜心头血和骨髓的聚合。
　　魔法阵用来将它们抽出，契约用来将它们驯化。

　　在这个过程中，阿瑜并不好过。
　　这些潜藏在他骨血中的力量，是源于父母祖先的馈赠，哪怕是阿瑜自己也无法完全驾驭。这力量桀骜不驯，在充盈时咆哮着要摧毁束缚它的血躯，却又在被强行剥离时抵死挣扎不肯屈从。

　　取血抽髓的过程不过一刻。
　　待结束之时，阿瑜却已近乎被冷汗浸透。

　　法阵消散。
　　恪敏将来源于幺弟的骨血收入体内。
　　他心情不错地起身走过去，扶起阿瑜。“回去休息罢。”替阿瑜擦掉额前的冷汗，蒸干身上的衣服，恪敏微笑着提醒了一句。“养养精神，明日父皇便到了。”

　　阿瑜轻吸一口气，忍耐着等待余痛减轻的同时点了点头。
　　他轻咳了两声，从兄长怀里脱出来，裹上刚才褪去的罩袍，微哑着嗓子告了声退。

　　待恪敏点过头，他这才在恢复了些气力后转身离开。

　　阿瑜走后，恪敏收敛了笑意。
　　他在宽大的座椅上盘膝而坐，摆出修炼时的姿态，开始对阿瑜的血脉之力进一步炼化。

　　出营帐前，阿瑜捋顺了自己有些凌乱的发丝。
　　出门后，便如同刚才的取血抽髓并未发生过一般，平静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习惯性地在门上撇下一个禁制，阿瑜坐在榻上慢慢地呼吸几次，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而后才取了几颗丹药服下，开始调息。

　　每一次的取血抽髓，无疑是对阿瑜身体的一次摧残。
　　可是福祸相依。

　　此时，阿瑜在运行灵力时，明显感到了经络压力的减轻。
　　他已隐约感到了修行瓶颈的松动——过不了多久。也许，当他目前的内伤养好后，就可以冲击九阶的境界了。

　　黑暗中，阿瑜轻轻张目。

　　他有预感。
　　待他突破，便会让体内这不受控制的血脉之力驯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