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七世魔皇本纪》风过碧梧枝

10、抉择

　　魔神皇来得很快。
　　似是为了证明恪敏所言不虚。次日一早，浓郁的黑暗元素便已聚拢成云，将整个万兽关都牢牢覆盖在了阴影之中。

　　阿瑜跟着兄长站在广场上。
　　他一如既往，跟在恪敏身后——经过一夜的调息，阿瑜的状态已好了很多，至少明面上与昨日没有太大的差距，不至于在现在接驾的过程中露出什么破绽。

　　天边已隐约能看到魔神皇一行的踪影。

　　分明是清晨时分。
　　万兽关内却连太阳的一丝踪影都看不见。

　　灰白色的图腾之火如长龙一般在道路两侧燃起。
　　整个万兽关内鸦雀无声，所有的魔族都保持着绝对的静默，等候着本族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到来。

　　随行的三十二名魔龙亲卫、连带六名随从的月魔族公爵，簇拥着一辆微型宫殿似的车辇踏空而来。
　　待车辇浮空悬停住后，他们恭谨地退后。

　　布幔掀起。
　　先落下一席月光。

　　那是个年轻女子。
　　盘着长发，身材高挑，拥有着无人敢于亵渎的过分美貌——她穿着的一身紫藤色王服。糅入秘银的丝线勾勒出精美的七十二月相、工整地环绕在周身，彰显着主人的尊荣。

　　魔族亲王。
　　月魔神，阿加雷斯。

　　此时，她立在车辇旁。
　　一手挽起幔帐，月魔神在众魔面前对车内的身影，微低下了头颅。

　　恪敏做出了与月魔神一样的动作。
　　跟在恪敏身后的阿瑜，却与在场其他魔龙、月魔及一众魔神一道，单膝跪地。在场余下的其他魔族，则无不是五体投地、匍匐而拜。

　　一时间，万魔俯首。

　　待得须臾后。
　　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

　　“起来罢。”

　　那声量不高，却稳稳传入了所有魔耳中。
　　随后，阿瑜感到了一股不容抗拒的柔力，将自己与周边单膝跪地的魔一并托了起来。

　　魔神皇不知在何时下了车。
　　他身披暗夜，立在车前，身后是月魔神与一众随侍从。
　　不需要任何的修饰与点缀，魔族的皇只需要站在那里，就是魔域无可动摇的绝对权威。哪怕是皎皎明月，在他身畔也只得黯然失色。

　　迎驾的一众魔族被遣去各自做事。
　　除了恪敏与阿瑜，魔神皇只留下了几位魔神一同进帐议事。

　　待众魔依次站好。
　　魔神皇先是嘉勉了古辛等魔神几句，而后看向自己的长子。

　　“此次大胜，你是首功。”
　　对自己的继承人，魔神皇从不吝啬夸奖。
　　他似乎并不在意恪敏不经提报直接调动驻军的行为、也不在意恪敏违反了自己一贯的政策，只是以父亲与皇者的身份，给予恪敏最大的支持与勉励。

　　在父亲面前，哪怕是恪敏也不禁略微收起了通身的矜傲。
　　他低下头，恭谨地说道。“父皇面前，恪敏不敢言功。”

　　闻言，魔神皇却是摆手，只说道：“是功就是功，哪里有什么敢不敢言说的。吾儿不必过谦。”

　　说罢，见恪敏应下。
　　魔神皇的目光自然顺着恪敏向后，落在了跟在他身后、仿佛不存在一样的阿瑜身上。

　　恪敏先前发的急函里有战报。
　　除却在对此战的全过程的叙述与总结，以及对疑似灵魂圣子的召唤师的详述外，对阿瑜的伤情也有一笔简单提写。

　　魔神皇招了招手。
　　“阿瑜，来。”

　　从兄长背后走出来，阿瑜近前，以手按住心口鞠躬行礼，恭敬地唤了声“父皇”。

　　魔神皇看着他，抬手抚过他的脸颊，而后为入手时的冰冷触感轻蹙了下眉。

　　阿瑜眼睫眨动一下，而后微微垂首不语。
　　他顺从地抬手，让父亲的手指扣住自己的腕子、将那收束起破坏力刻意柔化的灵力接纳进经络，随着自身的灵力在体内循环。

　　平心而论。
　　他这位父皇在历代魔神皇中，性格是一等一的温和体贴，待他也算不薄。
　　只是阿瑜总归无法心无旁骛地与之相处。

　　片刻后，魔神皇松了手。
　　他惯来含笑的眼里透出些微霜色，显然是真动了几分火气。

　　月魔神站在距离魔神皇最近的地方，自然将他这变化看在眼里——于是，她不禁轻挑了下眉，而后将目光挪移到自己儿子脸上，与之对视了一眼。
　　她多少有那么一点好奇，到底是多重的伤，才会让魔神皇如此。

　　恪敏对父亲的反应倒不意外。
　　除了阿瑜自己外，他最清楚阿瑜的伤势到底多重。

　　恪敏一哂。
　　心中想道：这必然会在父皇那本已坚定的选择上再添下一道砝码罢。

　　那边，魔神皇抬眼望着阿瑜，湛蓝色的眸子里已不见半点冷色，竟有几分似水的温柔。
　　他轻叹一声：“此番你也辛苦。”说话间，他又看了一眼恪敏，目中多少带了点责备——对于恪敏带着阿瑜到处跑的行为，他是不太赞同的。
　　毕竟，在魔神皇心里，阿瑜无论是修为还是年岁，总还是个孩子，远不到该跟着上战场的程度。

　　不过恪敏跟阿瑜在这一点上你情我愿，魔神皇向来不太管。
　　只是既然他到了，就不会再允许阿瑜继续劳心劳力。

　　于是，他对阿瑜道。“你且安心将养。待此次事了，便随为父回心城。”

　　这话一出，阿瑜只有答应的份。
　　再者，当今之计，他也确实需要安心休养。

　　待阿瑜出了营帐。
　　魔神皇果如恪敏所想，当即便将话题转移到了谈判上。
　　“恪敏，你先前与圣盟使团说过朕要来罢。”

　　“是。”
　　恪敏点头。
　　“只是父皇知晓，圣盟的那群人总在纠结些有的没的。”
　　噙了一丝笑，恪敏转而对父亲眨了下眼。
　　“要说服他们，要费点功夫。”

　　闻言，月魔神当下便笑出了声，魔神皇也不觉莞尔。

　　转头对月魔神微微颔首。
　　魔神皇将手按在座椅扶手上，心念一动，隐匿在虚无之中的逆天魔龙柱便已破开虚空、降临在了万兽关后！
　　那通身乌金、直径十里开外的巨柱乍现之时，好像一轮黑日贯入尘世。

　　与此同时，帐内的月魔神双手交叠，合眸轻念了一句短咒、咒语简短古拙，似一声叹息般的轻唱。

　　月魔柱紧随而来。
　　恰如紫月升腾、伴日而行。

　　魔族排名第一第二的魔神柱到来，其瞬间引起的灵力属性变化之剧，就连不修灵力的普通人都能感受一二，更何况是那些九阶强者？

　　在那两根魔神柱出现的瞬间，正在平原城内商讨谈判事宜的一众圣盟高层便冲到了云山中的瞭望台上。

　　事实上，平原城距离万兽关不到百里。
　　关城之间除却纵横的河网沼泽外，再无一物遮挡。站在云山瞭望台上，即使以肉眼也能清晰地看到远处那通天彻地的两根居住。

　　“魔神皇、月魔神。”
　　白榕站在林九江身边，好似自语一般地轻声道。
　　“竟然真的到了。”

　　林九江面色难看至极。
　　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瞪着那两根魔神柱，紧紧攥起的左手指缝间，隐有血色渗出。

　　在场的灵魂圣殿高层没有一个说话的。
　　灵魂圣子对他们来说、对整个圣殿联盟意味着什么，毋庸置疑。可若是魔神皇带着月魔神亲自逼到门口要人头，却就不是一个灵魂圣殿能够做的决断了。

　　猛地闭了闭眼，林九江微哑着嗓音对自己身后的副殿主江宇道。
　　“联络圣城，我要见盟主。”

　　封闭的厅堂中。
　　一道投影闪烁两下后，逐渐清晰起来。

　　病重的郑煜靠在床头，面容憔悴，目光却一如既往地宽和而坚定。
　　他静静聆听完林九江的汇报，陷入了沉思。

　　林九江心里着急，却又没脸打扰，只得垂着头等待郑煜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
　　郑煜叹息一声，咳嗽了起来。

　　林九江猛地抬头，却见郑煜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几乎晕厥——“盟主！”这一遭，惊得林九江手脚一慌，连忙翻看其他联络工具，打算叫人进去照看郑煜。
　　而郑煜这时却猛地喘了一口气，压着咳嗽哑声道：“不，不碍事。你……”

　　说到这里，他吐出一口血。
　　然后攒着力气喝了口摆在床头的汤药，这才勉强平息了咳意。
　　“九江……”
　　郑煜轻唤，声音似喘似叹。
　　“我这里，骑士圣殿……还有，还有最后一颗从辉煌时代传下来的宫廷秘药。我着龙月，加急，给你送去……”

　　郑煜这话说得没有突兀。
　　林九江乍一听，不觉有些发怔。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并且这个醒悟让他身体一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起来。

　　他有些明白了郑煜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嘴唇颤抖了一下。
　　林九江挺直脊梁双目赤红，似乎想要与谁抗争些什么——可是最后，在郑煜的注视下，他的脊梁却还是慢慢地弯了下来。

　　他跪在了地上。
　　一滴泪掉了下来。

　　然后，他咬着牙，一字一句仿佛气血般道：“若不是那个小魔崽子！阿恒也不至于……”

　　也不至于会暴露。
　　看过战报的郑煜自然能为林九江补全没出口的话。
　　他理解林九江的悲怒，却仍旧保持着理智。

　　待自己的气息平复下来，也待林九江冷静一点，郑煜才开口轻声道。
　　“那个小的，以后多留意下。”

　　林九江闻言抬头。
　　郑煜目光微动，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声音有些发飘，却带着点渗人的冷意。
　　“二十二岁的八阶巅峰……”
　　唇角泛起一丝微笑，他对林九江这么说：“恪敏八阶巅峰的时候，是多少岁？——我没记错的话，是三十九岁吧。”

　　这话一出，确实让林九江心中一动。
　　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
　　他摇摇头，有些不理解向来英明瑞断的盟主为什么会在现在提出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提议：“他们之间相差三百岁，这个差距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

　　“话不能这么说。”
　　郑煜耐心地说道：“我们与魔族实力差距极大，立身之本无非就是工具与技巧。面对魔族的领导层，不要怕麻烦。关键时刻，哪怕是一步废棋，也有可能成为致命一招。”
　　“要知道，魔族若是没了魔神皇，自己就会乱起来。”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
　　林九江只得点头。

　　但他还是没有立刻恢复，结束这次的通话，去起来安排应对魔族的事宜。
　　就仿佛，郑煜刚刚提出的那个方案，摧毁了他心中的某种信念一样……

　　见此情景，郑煜无声叹息。
　　而后轻道：“九江。为上位者，总要忍一些常人所不能忍的东西——若非如此，我等只在战场上驰骋冲锋、亦或者做个纵横于魔域的猎魔者就是了”
　　“又何必，来做这个殿主、乃至于盟主呢。”

　　这一席话听在耳里，让林九江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

　　良久之后，他匍匐下来。
　　然后，如此说道——

　　“林九江，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