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七世魔皇本纪》风过碧梧枝

8、灵魂圣子

　　圣盟与魔族的谈判在战后第三日举行。
　　地点，就选在万兽关的城中心、灵魂圣殿总部前的大广场上。

　　此时，广场已完全换了模样。

　　九根魔神柱环绕广场与灵魂圣殿总部的建筑依次排列、浓郁的黑暗元素形成云雾，遮蔽天日。
　　广场上的喷泉与歌颂英雄的雕像被铲除，取而代之的则是魔族的图腾火柱——灰白色的磷火环绕柱身、代替天光，幽冷而又明亮，极富魔族特色。

　　猩红的地毯铺在地上。
　　长桌两侧排列着座椅。
　　四围站立着容颜俊秀的魔族侍从。

　　俨然一副主家做派。

　　这个认知让林九江心头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一下。
　　此处，是三日前杰菲林献祭之地啊……

　　他只得在暗中咬紧了牙齿，双颊紧绷，面无表情地带领着身后的圣盟使团走入了这座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广场，先行在长桌的一侧坐了下来。
　　而后，使团中另有两人在林九江双手处坐下。

　　左侧，是牧师圣殿副殿主白榕。
　　右侧，是战士圣殿副殿主赵圆圆。
　　他们从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圣盟对这次谈判的态度——六大圣殿，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凝聚圣盟的大义。

　　片刻后，一众高位魔族才姗姗来迟。

　　这边带头的，当然是所有圣盟高层都很熟悉的魔族皇储恪敏。在其右手边第二顺位坐下的，则是代表着兰迪弗斯等三行省的最高长官、排名第十一位的睿智魔神古辛。
　　而令在场圣盟使团有些意外的是，坐在恪敏左侧第三位的，却不是第二十一柱毒魔神莫拉格斯。

　　阿瑜顶着对面一众人类各怀心思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在兄长身边坐下。
　　将准备好的材料放在手侧，阿瑜一抬眼，正巧对上了某人的目光——他知道这是谁。牧师圣殿第二副殿主，以“光”为称号的圣者白榕，当今大陆光明系法术的绝顶。

　　然后，阿瑜就看到这位浑身笼罩着光的圣者，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有些意思。
　　脑中转过这么一个念头，阿瑜收回目光，仔细听着恪敏与林九江的扯皮。

　　自“谈判”这个概念在圣魔大陆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个熬神的活计。
　　双方以唇舌为刀剑，灵压魔压与精神力在暗中交锋。往往在谈笑间轻吐出的一个字，就足以令对手气血翻腾一阵子。

　　恪敏的姿态始终是放松的。
　　他带着笑，慢条斯理地翻着阿瑜按照自己想法拟好的条约文本。然而抬眼时却目光冷冽，说话间也刀刀见血。

　　这位皇储身上有种目空一切的傲慢。

　　他自信会是永远的胜利者。
　　所以他从不在乎失败者的想法。

　　而他也似乎确实有一直赢下去的能力。

　　这一场桌上的鏖战，足足进行了两个多时辰。
　　从正午时分，到日头西陲。

　　林九江的面色在灰白光照下，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来。
　　单纯论修为，身为九阶四级通灵者的林九江已经是人中翘楚。但放在魔族的皇储面前，他还是不够看——也许在战场上，他能依仗装备之利弥补整整两级二十万灵力的巨大差距。
　　可现在……
　　他已经隐隐尝到了一点来源于喉咙深处的血腥气。

　　于是，他暂时住了口。
　　低头重新翻看了一遍魔族提出的协约条款，林九江只觉得自己胸中似有一把火焰燃着，正在一点点地舔舐着他的心。

　　这些条款，单拎出来每一项，都是赤裸裸的不平等条约。
　　撇开那些琐碎敲打的小项不谈。
　　一项翻倍的岁贡、一项新增的通商口岸和附带的贸易协约，这两样就足以掐住圣盟的喉咙，让他们接下来的发展难上加难。

　　对于这些，林九江逐条相争，却一无所获。

　　真难啊。
　　忍字头上一把刀。
　　这个念头，是在白榕脑海里翻过的——在林九江低头重新翻看文本时，他也将刚才看过的内容重新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一下午的谈判中，恪敏寸步不让。
　　这般态度一度惹得脾气火爆的赵圆圆拍了桌子，最终却还是以圣盟使团的忍让告终。

　　看来魔族是不会退让了。
　　这样想着，白榕原本因谈判不顺而有些躁动的心安静了下来。他同林九江一样，将目光挪回到桌面的文书上，在心里琢磨着——那么，答应？

　　相比起林九江，白榕心头没有战败的负累。
　　于是，他安安静静地咀嚼起了那些文字。

　　白榕思来想去，竟也觉得好像答应下来也非不可以……

　　当这个想法浮现出来时，白榕不禁一怔。
　　他突然有些出神。

　　是了。
　　没错！

　　这份草案真是起得妙！
　　妙到让人气极恨极却又还不仅慨叹——这些条约组合起来苛刻至极、近乎羞辱，仔细想来却没有一条真正越过了圣盟的底线！
　　这，是一份他们最后会签的协议。

　　想通了这个关节，白榕忍不住以目光在对面那桌魔身上挨个扫了过去。
　　他有些好奇于这份几乎像是星魔神一条条用大预言术推算出来一般的文书，到底是谁的手笔。

　　恪敏？
　　不，这不可能。
　　这份草案里处处透着恪敏式的咄咄逼人，但魔族的这位皇储却绝没有那个耐心去一点点推敲、谨慎又刁钻地去压着圣盟的底线来提条件。

　　古辛？
　　又或者是魔族那三行省的其他几位魔神？
　　那更不可能。
　　这些魔神常年与圣盟打交道，他们什么脾性白榕虽说不见得一一接触过，却也多少有所耳闻。这些魔神里，没有一位是能把协约拟到这种地步的主。

　　目光左右游移了两遍。
　　白榕最后看向了自己对面的少年——这位名为阿瑜的魔族小皇子从谈判开始起，就没说过一句话。除了偶尔写点什么递给恪敏外，他全程都安安静静坐在兄长身边、藏在兄长魔压的荫蔽下。
　　莫非……？

　　正当白榕心中思绪百转时，恪敏突然出声打破了静默的氛围。

　　“想让孤让步，也非全然不可。”

　　话一出口，场上的目光便尽数汇聚在了恪敏身上。
　　这位先前无论如何都不松口的皇储殿下噙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弧，冷着眼，信手将之前拿在手里的、被林九江改过的草案丢在了桌子上。

　　他面对着抬眼盯视他的林九江，如此问道：“三日前在此关外，林殿主救走的那个穿灰袍的人类。用他的脑袋，换孤的退让。”

　　若说恪敏的钱一句话，是将林九江从河里拉了上来，那么后一句，就是一脚又给他跺进了深海里。

　　三日前，关外，救走，灰袍。
　　这一切组合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陈恒。
　　林九江的传令官。
　　灵魂圣殿的新星——也是，两千年来，灵魂圣殿唯一的灵魂圣子。

　　林九江心头的那根弦儿紧绷到了极致。
　　他盯着恪敏，压着怒火冷声问道：“恪敏殿下不觉得这个要求过了吗？”

　　很明显，恪敏不觉得。
　　在圣盟使团的怒火中，他信手摸了摸身边幺弟的头，而后漫不经心道：“他打伤了孤的幼弟，这个理由够不够。”

　　这实在是个不走心的理由。

　　阿瑜跟着恪敏进行了一下午的谈判。
　　整个谈判桌上就他一个八阶。若他真的受了什么伤，就算有恪敏的庇护，也在双方无形的倾轧间支撑下来——退一万步讲，若恪敏这话里的逻辑成立，他就根本不该将阿瑜带来谈判！

　　一定是阿恒的表现太惹眼了。
　　林九江抓到了问题的本质——所以，他断然拒绝了恪敏。“人类不会出卖同胞来换得苟活！殿下此言不必再提！”

　　这段话出口后，在场的众人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压力。
　　圣盟使团座椅下的地面无声裂开了一条条的缝隙，每一个人身上都在瞬间闪现出了淡淡的灵光。
　　白榕的手握上了悬挂在自己胸前的神光十字，赵圆圆则以右手按住了佩剑——他们在用自己的方法，帮助林九江抵御对面的魔压，艰难而又决绝地将这压力推了回去。

　　恪敏轻轻眯了下眼。
　　这个反应，太坚决了。似乎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秘法？
　　先天内灵力七十？
　　这两个对陈恒的猜测在瞬间被恪敏划去，八十的想法也摇摇欲坠。那么……九十。大概是了——所谓的灵魂圣子，传说中兽神的眷者，亦或是、空间之神赞塔比亚的后裔。

　　再试探一次罢。
　　这样想着，恪敏开口：“好，孤不提。”带头撤回了精神力和魔压的压迫，恪敏眉眼间似乎染上了几分慵懒，唇角微勾，毫不遮掩话中的恶意。
　　“那便让父皇与尔等谈罢。”

　　这一次，就连古辛都不自觉地看向了恪敏。

　　从陈恒被恪敏单独拎出来的那一刻开始，谈判的走向就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偏移了过去。
　　阿瑜倒是与自己的兄长一样，因着人类的态度猜出了陈恒的先天内灵力大概不会低于九十。可是他却仍旧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灵魂圣子值得如此在意。

　　就好像跟那个人类比起来，这次的谈判与新的条约都沦为了一个筹码。

　　可这些所谓的神眷，人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魔族还不知道吗？
　　当年那个刺杀三代魔神皇的轮回圣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皇兄还不清楚吗？

　　除非……
　　灵魂圣子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