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七世魔皇本纪》风过碧梧枝

7、城破

　　陈恒是万兽关上最显眼的人类。

　　他是如今圣盟小字辈里最耀眼的新星之一，是殿主林九江身边的传令官。
　　在一众八阶灵帝中间，他的召唤兽红龙最为雄壮凶戾——在红龙卷起的漫天火焰中，他如浴火而生的神灵一般，周身魔阵环绕，随着他念出咒文、召唤兽络绎不绝地从他背后的生灵之门中钻出，遵从他的意志与魔族厮杀周旋。

　　方才他就注意到了那只稳稳压住魔族阵脚的魔龙。
　　有那只魔龙在，他们怎么打都杀不死眼前的对手、也无法对下面奋战的将士们进行有效的救援与帮助。

　　也许是被同袍的惨死所刺激。
　　又或许是为了那城头那岌岌可危的防线。

　　陈恒红了眼，一咬牙在心里发狠，带着自己的红龙从三名八阶魔族的围攻下猛地抽身出来——他身后的空缺，自然有人替他补上，只是攻防腾挪间更为吃力。
　　将自身的安全交托给红龙，陈恒无视了破空而来的箭矢所携带的恐怖魔压。
　　他双手掐诀，一边念咒一边画圆。

　　象征着混沌的白雾升腾，圆形的魔法阵，在陈恒脚下慢慢显出。
　　在他身后，生灵之门渐渐虚化。

　　就在此时，一支黑箭洞穿了红龙的魔法防御。
　　那红色的巨龙咆哮一声，喷吐龙息，却也未能将箭矢融化——有一就有二，随着这一箭破防，又有数支箭矢突破了火焰的封壁、森冷的杀机，直指陈恒！

　　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红龙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悍然摆尾，用自己的身体地挡在主人面前！
　　它身后，陈恒猛然张目！
　　高亢的颂咒声近乎歇斯底里，精神力点燃灵魂，让醒目的白芒笼罩着周身。生命之门陡然一分为四、同时洞开！

　　见此情景，阿瑜轻挑眉梢。
　　一分为四的生灵之门，和固定在象征着地水火风四元素颜色的光辉。这些无不告诉阿瑜，自己眼前这个召唤师的与众不同。
　　有底气直接对上他这个八阶巅峰。
　　想来，那不是什么血脉相随的特殊传承，就是极高的先天内灵力带来的特殊禀赋。

　　好啊。
　　这是送给他的一条大鱼。

　　收起长弓，阿瑜一步越过红龙勉强支起的火墙。
　　脚下一踏，魔压透体而出、龙威震慑群兽。魔龙走近火龙，身中六箭、半身鳞片被鲜血浸透的火龙已没有力气再做什么大的反抗，却依旧用庞大的身躯掩护着自己的主人。
　　不过都一样。
　　本命召唤兽一死，召唤师也会重伤。

　　黑暗的灵力在指尖压出利刃，阿瑜轻易突破了烈火的封锁。
　　五指一收，洞穿龙鳞、探向龙的心脏！

　　就在此刻，四只精灵同时走出了生灵之门——完成了召唤的陈恒手中双手结印、相对用力一转，乾坤瞬时移位！
　　阿瑜微微一晕，手中被他捏住了心脏的红龙以及陈恒就都被转移到了数里之外。

　　脚下是召唤师凝聚出的混沌召唤阵、压制着阿瑜的黑暗灵力。
　　四只除却属性外全然相同、连眉眼轮廓都一模一样的地水火风四元素精灵，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围拢过来。祂们在召唤师的驱使下，手中法杖同时往下一砸，出手就是高阶魔法组合！

　　阿瑜能够感受到那组合魔法的强大。
　　在元素精灵们的魔法范围内，高天震动、大地上行，火从风动、好似能够焚尽世间一切！

　　两个呼吸间能召唤出这么强的召唤兽，陈恒的底牌令阿瑜慨叹。
　　但绝对的实力，能够抹平一切技巧！

　　蓝色的虹膜被猩红血色浸染。
　　夭矫的黑龙虚影凭空出现，舒展身姿，环绕在阿瑜周身。
　　阿瑜眉眼指掌间显出龙鳞的纹路——在即将临身的高阶魔法前，他抬起手来，而后轻描淡写地做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反手下压的动作。

　　“！”
　　在见到那黑龙虚影的瞬间，陈恒心中暗道不好。
　　他猜到他对面那只魔龙大概是想用天赋技能——那个被称为“逆天”的技能，也正是魔龙一族被称为“逆天魔龙”的原因！

　　陈恒的眼瞳被运用到极致的精神力晕染成了银色。
　　四只元素精灵在他的指令下迅速后撤的同时尽可能地展开了防御魔法。

　　然而他所作的一切并没有什么效果。

　　在阿瑜抬手下压的动作中，一股无形的压力凭空出现，如同一座山峦般狠狠镇压下来！
　　他所召唤出的四元素精灵在这无可匹敌的绝对力量下，连同适才的攻击、防御，还有那四扇生灵之门、陈恒画出的混沌法阵，一起被碾成了齑粉！

　　陈恒当场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阿瑜唇间也隐现出一线血丝。
　　他再次感受到了经脉间的隐痛。
　　显然，如此一击对于阿瑜来说，也并非等闲为之。

　　不过，胜负已分。

　　龙影重归于阿瑜体内，他乘势前行，目标直指连连咳血的陈恒——陈恒虽然不甘，却也明白底牌尽出的自己难以对对手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甚至只要有他的存在，七八阶的战场天平就会毫无疑问地倒向魔族！

　　万兽关，大概是保不住了……
　　一手握住胸前佩戴的吊坠，激发出一层圣光护体。
　　陈恒心头转过那个念头后，再丝毫没有留恋，掉头就跑！

　　在这关键时刻，正是陈恒的果断救了他一命。
　　因为他跑得够快够决绝，让他躲过了阿瑜的致命一击。

　　黑暗灵力特有的森冷气息紧贴着脑后掠了过去。陈恒手中紧握的魔法道具碎成了末，防护溃散，人倒只是喉口一甜，好歹没再吐血。

　　正当此时，随着一声巨响，万兽关坚不可摧的城墙轰然倒塌！
　　下一刻，土石崩毁，将撞开城墙的巨兽们掩埋在了下方——魔族大军如同潮水一般汹涌地冲入城中，还在抵抗的人类像是一叶叶零星孤舟，被吞没于中……

　　没有什么能够抵挡魔族的脚步。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万兽关的陷落。

　　万兽关的城墙与将士不能。
　　这些浴血奋战的七八阶强者不能、那些顽抗的通灵者更不能！

　　随着顶上夜空中的一声巨响。
　　魔法风暴席卷了整个天空，磅礴灵力在一记对冲后彻底失控，如同流星陨石般坠落下来、砸在万兽关内外的战场和民房上——圣盟的九阶通灵者们连带着他们的召唤兽，很明显是在落入下风的情况下强行逃出了魔龙们联手设下的疆界！

　　通灵者们默契十足。
　　他们兀一冲出疆界，首先冲进了七八阶的战圈，强行将人类魔族分拆开来，能带走多少新血液就带走多少——这其中，当然也有陈恒。
　　而后，他们毫不恋战，一头扎回了万兽关内。

　　带走陈恒的，是灵魂圣殿的殿主林九江——他修为足有九阶四级，本命召唤兽是一只位同九阶的十级巨鹰。方才在高天上，就是他一人死死拦住了修为高他两级的恪敏。
　　面对林九江的威压，阿瑜脸色微白，幸而恪敏紧随而至，替他挡了一挡，这才不至于为此再受什么伤。

　　人类狠起来，也不逊色于魔族。
　　当那群九阶通灵者回到城中后，立刻开启防御。
　　巨大的阵法瞬间浮现出来，万兽关的每一寸土地上，都铭刻着白色的阵纹！

　　灵魂圣殿的副殿主阿尔温·杰菲林站在位于城市中央的阵眼上，面对着距离自己仅有几步之遥的睿智魔神古辛，生剖出了自己的心脏，将之投入到了脚下的阵法中。
　　弥漫的白雾，瞬间吞噬了这位通灵者。
　　而后，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拔地而起，生生将整个城市分割开来。

　　这一步，就是生死的界限。

　　屏障之外，风中的黑暗灵力将屏障外的白雾吹散。
　　那些未来得及进入屏障的人，已注定落入魔族的手中——十余万魔族吞噬了人类的防线，涌入城中，很快如同洪水般吞没了这半座城池。

　　恪敏看着那屏障冷笑一声，倒也没有着急，反而去回头关心了两句受伤的幺弟。
　　“怎么弄伤的？”

　　“有个人类召唤师，有点古怪。”
　　阿瑜平复了下自己混乱的内息，回答道：“他一个八阶，能够直接画召唤阵辅助召唤、同时开四扇生灵之门，还能固定元素召唤出非真实生命的召唤物。”

　　闻言，恪敏的目光微微凝重了起来。
　　他与之前的阿瑜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但作为三百年的魔族储君，恪敏显然比阿瑜了解更多秘辛。

　　那个召唤师的先天内灵力是多少？
　　七十、八十，还是九十？
　　如果是九十……

　　恪敏心中动了杀念。
　　魔族能够容忍任何属性先天内灵力在九十以上的人类天才存在，但混沌属性的召唤师，必杀！

　　不过现在考虑那个召唤师的问题还为时过早。
　　转头看着那巨大的球状魔法屏障，恪敏吩咐阿瑜去组织魔族军队清缴残敌并收拾战利品，随后便开始招呼一众魔神和魔龙族人轮番上阵轰击人类的魔法屏障。
　　他们要赶在圣盟的援军到来前，打碎这屏障！

　　拿下一整个万兽关和拿下半个万兽关，在谈判时的分量可是不一样的。

　　于是，在魔法屏障的两侧，魔族与人类展开了一场生死攸关的赛跑。
　　在探查魔神的指引下，魔族的强者轮番上阵、对屏障的薄弱节点进行集中轰击。而灵魂圣殿残余的十一位通灵者则带着八阶灵帝和一干灵引师拼命榨取自己的灵力，维持着屏障的存在。

　　他们已经舍弃了半城的同袍与子民。
　　不能再丢掉剩下的一半，更不能让灵魂圣殿的传承有失！

　　战况一直持续到了当日下午。
　　万兽关内的魔法屏障，终于还是在魔族的打击下悄然破碎。

　　构筑阵法的魔法基石被毁，哪怕献祭再多的九阶强者都无法将之重铸。

　　漫天灵光散落。
　　就好像杰菲林的血。

　　保护着最后一批能撤走的军民，林九辰在巨鹰背上，望着陷落的雄关，几乎捏断了自己的指节。

　　这一战，打碎了林九辰心底的某种臆想。
　　事实证明，天生嗜血好斗的魔族总是比人类更容易适应战争的节奏。
　　而人类，绝不是唯一的智慧生灵。
　　魔族的统帅，不容小觑！

　　随着牧师圣殿与战士圣殿援军的陆续赶到，灵魂圣殿在他们的帮助下，在距离万兽关不到百里路的后方基地平原城里稳住了阵脚，并依托城市两侧的云山山脉和黑水河重新构筑了防线。
　　而魔族显然也没有要长驱直入的意思。
　　于是，双方开始对峙了起来。

　　次日，魔族的照会送到了平原城。
　　而圣盟也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召开了一场秘密会议。

　　与会者是五大圣殿的殿主及骑士圣殿副殿主龙月。
　　而主持这场会议的，正是久病卧床、许久不见外客的现骑士圣殿殿主、圣殿联盟盟主郑煜。

　　圣城联盟总部的大会议厅中。
　　郑煜坐在软椅中，身上还盖着薄毯。
　　他生得儒雅，留着齐颈的胡须。时间与病痛的磋磨，让这位曾在战场上持剑纵横的惩戒骑士形销骨立、神情憔悴，只有一双仍旧清醒明亮的瞳子，能够让人窥见他昔日的风采。

　　在郑煜四周，诸位殿主凭借空间道具将影像投射过来。
　　郑煜见人到齐，靠着椅背，声音微哑地开口道：“开始吧——这次会议的原因，大家都清楚。九江，你来介绍一下这次事情的经过。”

　　众人的目光汇集在了林九江身上。
　　新尝败绩的林九江倒也未见颓废，当下便开始了自己冷静的叙述。

　　承平五十载，圣盟的新生代大多未参加过战争。
　　在座的诸位殿主里，却只有骑士圣殿副殿主龙月是完全的新生代。而论起对军事，他们却都无一例外有着不低的造诣。

　　这场战争让他们每个人都不自觉地皱眉。

　　这对他们来说，这像个恐怖故事。
　　进攻的时间点卡在四月下旬，刁钻地选在了海河的桃花汛将起未起时，将天险对战事的影响压到最低。
　　而在战起之前，整整三个行省的兵马调度只用了数日。在这段时间内，整个沃索斯达特城针戳不进水泼不进，只言片语都传不出来。

　　直到打起来，他们才惊觉战争的发起者是魔族的皇储恪敏。
　　非但如此，对方还一口气带来了九只黑龙。在如此龙威之下，灵魂圣殿的兽潮效果大打折扣，这才在突袭之下一溃千里，半天时间就被破了城！

　　牧师圣殿殿主和战士圣殿殿主脸色发白，不觉惭愧。
　　他们是思想松懈的典范。
　　前些日子，他们得知有六位魔神聚集后，也派出了一些援军，但基本上都是以六七阶带队，三四阶的战士为主。根本没有想到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一时间，在场无论是激进派还是保守派，都在一边听一边反省。
　　如果这次魔族将他们的防区当做突破口来打一个偷袭，他们能不能防得住？

　　也许，也许骑士圣殿和魔法圣殿能凭借着雄厚的实力挡上一挡。
　　但其他的，没有谁有这个自信！
　　这是一场灾难。

　　想起魔族的上一封照会，向来在转换对魔族方针的问题上持保守态度的刺客圣殿殿主沈无阴阳怪气地开口：“这些魔崽子在过去这些年里是愈发狡诈了。得亏咱们还未轻举妄动。你们说是吧，林殿主、李殿主。”

　　林九江目不斜视地端坐着。
　　李星辰闻言却不觉冷眼横了过去。

　　眼瞧着李星辰有跟沈无发生冲突的可能，郑煜及时出口截住了话头。

　　“好了。”
　　咳嗽了两声，郑煜靠着椅背，面带微倦地说道：“魔神皇已有九百余岁，改朝换代随时可能发生。魔族的这位皇储一贯是强硬派，这次由他主持的战役也能看出，他在魔族的权力日渐膨胀。”
　　“九江和星辰也没有说错。咱们现在的和平，不过是魔族施舍的结果。就如建在沙土上的高楼，时刻可能倒塌。”

　　这一席话说得无可反驳，双方都安静下来。

　　郑煜一锤定音。
　　“总而言之，此战之后，圣盟与魔族维持现在的和平已不可能，但反攻尚不是时候。”
　　说着，他对林九江道：“九江，两日后开始的谈判，你可适度退让。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随时与我联系。”

　　这么说着，他面向所有同僚。
　　“保持克制，多加训练。积蓄力量，等待反攻之期。诸位——人类的未来，在我等手里。请务必戒骄戒躁。拜托了！”

　　话到此处，五位殿主一齐应和。
　　这场紧急会议就此宣告结束。

　　一位又一位的殿主关闭空间道具，结束投影。
　　而郑煜并没有在所有投影消失后立刻离去。他一声声地闷咳着，甚至吐出血来，却一直安安静静地在原地等待。
　　直到片刻后，林九江原本消失的投影又一次亮起。

　　“盟主。”
　　远在平原城一线的林九江对郑煜行了个礼，平静的面容上首次浮现出了难以掩饰的脆弱与愧疚来。
　　“九江愧对盟主的栽培。”

　　郑煜闻言摆了摆手，宽和地说道：“九江，你不必自责。事实上，此次魔族会以你的灵魂圣殿作为突破口，只是确认了你未来会继承我这位子，从而对你进行的下马威罢了。”
　　“九项合约从此废除，也是好事。”

　　说到这里，郑煜一手抚须，眼中流露出杀机来。
　　即使远隔万里之遥，林九江也能隐约感受到那一丝丝的凉意。

　　他听郑煜轻轻说道。“这几十年，新的魔导大炮技术已臻完善，只需再稍作调试，便可生产列装。其余装备，也都有新的突破。”
　　“再过两三年，我们准备好之后，便可开启反攻。”

　　说着，郑煜望着林九江，流露出慈爱又带着些许希冀的目光。
　　“九江，驱逐黑暗恢复和善的大业，我是做不到也看不到了。”
　　“惟愿你们这代人，能够完成圣盟两千年来的夙愿！”

　　对此，林九江对郑煜深深鞠了一躬，郑重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