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七世魔皇本纪》风过碧梧枝

19、勾连

　　萨迪斯来得很快。

　　他是一名典型的星魔贵族。
　　橙红发眸色泽温暖、穿着标准的藏青蓝色制式法袍，举动行走皆如礼仪，带着点超然物外的冷淡——就连与凯蒂之间的私怨，都相当有星魔族的特色。

　　抬眼时正瞧见萨迪斯与凯蒂瞬间的眼神交锋。
　　阿瑜抬手，把已经写好内容的卷轴递向凯蒂。“照着这个问。”

　　凯蒂收拾心情，上前接过。
　　待一目十行地把卷轴上书写的所有内容扫过一遍后，她眉头轻蹙一下，先一步向阿瑜微微鞠躬问道。“殿下，不请佐刑官与监察官一同来做见证吗？”

　　“不必。”
　　阿瑜示意景回拿出储像水晶，幽冷的乌光从他周身飘出，渗入厅堂的每一个角落。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启唇道。
　　“开始吧。”

　　凯蒂不再犹豫。
　　她又看了一遍卷上的问题，轻哼出第一个旋律——美妙的嗓音在封闭的厅堂中回响，犹如浪潮起落，状似温和地拍击在跪在地上的塞西耳畔。

　　塞西颤抖了一下，精神挣扎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
　　他竭力想要延迟自己被操纵的过程，却终究抵不过与凯蒂之间过大的差距。甚至，他连第五六个音节都没抗住，已经完全陷入了恍惚中。

　　一句句讯问，被编入歌词。
　　随着优美轻柔的旋律，压着韵脚唱出，每个音节都深深敲打在受审者的心头。

　　塞西毫无意识地顺着凯蒂的节奏，依次回答过去
　　他一一叙述出与圣盟的交易、倒卖走私的过程，以及与自己交接的圣盟负责人。
　　毫无保留。

　　然而，当问题问到走私物品的种类时，他却突然卡住。
　　塞西仿佛触电似地浑身一颤，神情变得纠结，似乎在挣扎着要从凯蒂的吟唱声中清醒过来。

　　‘暗示。’
　　判断出塞西反常的缘由，阿瑜只道这种用来引诱误导的精神类小把戏并不稀奇。
　　不过——看着凯蒂取出竖琴、拨弄琴弦，他心想：‘若是能以暗示的形式，帮助宿主抵御一名八阶月魔全力施展的精神侵蚀，那就不是一般幻术师能做到的了。’

　　这一点，凯蒂也想到了。
　　她心中隐约有些排斥那个可能——如果只是单纯的生意，她背一个失察的罪名、受一番申斥或丢掉权位，大概也就过去了。
　　但若不止是塞西一个魔呢？
　　一个团体、一个组织，他们所图会有多大？他们牵扯到的东西又会有多深？

　　这样想着，凯蒂移动手指，拨出的琴声向更低的音区跨了两个八度。
　　用力一划，琴弦的震颤与低沉的吟唱糅合在一起，那融入了精神力的歌声好似暴风雨中起落轰鸣的海潮，引领聆听者窥见远古时的海神威仪。

　　塞西痛苦地抱住头，七窍中渗出血来。
　　他刚刚清醒一点的神志在一瞬间被击溃，全副精神匍匐于凯蒂的压制之下。

　　他颤抖着吐出了答案。
　　“还有……海膏。”

　　终于。
　　阿瑜事先的猜想，在塞西口中得到了验证。
　　阿洛里昂的白灰石走私不是个案，或者说本质上只是个幌子。圣盟最想从这些魔域的东部行省获取的资源，是内地无法得到的海膏。

　　海膏过于稀缺，无法通过倒卖大量获得。
　　因此，塞西的办法是从源头开始分流。

　　像之前人鱼魔神拜帕在德罗斯特发现的小作坊，其实遍及阿洛里昂和德罗斯特两行省。在德罗斯特用人鱼做原料，在阿洛里昂就用海魔做原料。
　　这些尸体的供给来源于魔族的海上宿敌——海妖。

　　“问他圣盟和海妖之间，是否有直接接触联合。”
　　听到这里，阿瑜突然开口插入了凯蒂对塞西的讯问。“还有，问他的组织、同谋，六月商会的实际主人是谁。”

　　凯蒂依言问了下去。

　　变故，就在此时陡然而生！

　　塞西突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剧痛渗入每一寸肌肤骨血，这让他不受控制地在翻滚。即使如此，意识模糊的他思维却依旧延续着惯性，继续思想下去，以至于让那痛愈发猛烈。

　　阿瑜面色微变。
　　他凝神加强对领域的控制，冥冥中的一丝牵系就此曝露出来。但这牵系阿瑜只能削弱，无法斩断。显然，它的源头不是修为远远高于阿瑜，就是……
　　目光落在仍旧痛苦不已的塞西身上，阿瑜轻声念出一串短咒。

　　塞西如同触电一般从地上弹起，整个魔的气息迅速了下去。

　　可也就是这时，他身上的禁制被触动。
　　那是一层无形的膜，在阿瑜念出的咒文干扰下，散发出了如水的波纹——逐星和萨迪斯这才反应过来，紧跟着阿瑜未落的语音将那句短咒重复了一遍。

　　这是星魔族内传的咒语。
　　专门针对幻术。

　　逐星和萨迪斯的精神力强度不如阿瑜，但对这条咒语的使用却远比阿瑜熟练，效果也更加温和。

　　塞西身上的禁制悄无声息地破碎。
　　在他的后颈处，仅凭汗湿的黑发完全无法遮蔽住那青色的魔法光辉。

　　凯蒂因为对星魔族咒语的不熟悉，从而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当她瞧见那青光时，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胸膛就剧烈地起伏几下，她终究没能忍住，咬牙道。“罪印！他们竟敢公然违规！！”

　　魔族，大多聚群而居。
　　强如魔龙，弱似双刀魔、甚至更低等的魔物，无不如此。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
　　若是触犯了本族律条，却又罪不至死。那么有些温和的族群便会由魔神或者族长出面，为给这些罪魔打上烙印，驱逐出族，任他们自生自灭。
　　这种烙印，就被称为“罪印”。作用是防止被驱逐的魔透露本族秘辛。

　　这样的制度魔龙族和月魔族没有，星魔族有。
　　显然，青眼鬼也有。

　　但是，罪印不得遮蔽。
　　罪魔更不得参与魔域官吏的选拔。

　　怨不得凯蒂如此愤怒。
　　塞西是她亲自挑选的侍从官，也是由青眼鬼族直接推荐出来的。若她早知塞西是被放逐的罪魔，那这次的事情大概率就不会在她身边发生！

　　不过对此，在场的其他魔倒是非常冷静。
　　毕竟就算青眼鬼族违规给了塞西推荐，也不能证明阿洛里昂的走私、圣盟与海妖的串联有关系。

　　阿瑜看向逐星。

　　逐星与阿瑜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她走到躺在地上只剩喘息气力的塞西身边，口中轻念咒语、辅助精神力在指尖凝成实体。

　　见状，萨迪斯竟与还未完全平复心情的凯蒂相当默契地联手施展了一个辅助术法，加诸在逐星身上，令她指尖的精神辉光更加明亮。

　　逐星半跪下来，先是用精神力擦淡了罪印的光亮。
　　而后，指尖点在徽印的魔力中枢。

　　阿瑜趁着这须臾间隙，闯入了塞西的精神世界——那是一片虚无的空间，周围散乱无章的海量记忆。这些记忆犹如无数大小不一的画卷，散发着或明或暗的光亮。
　　按照大小明暗的不同依次翻阅过去，塞西的过往在阿瑜面前展开。

　　暴雨中，有商船离港，驶向波涛。
　　宫殿里，与另一只青眼鬼一起，跪在地上，被魔神打上罪印……

　　行商倒卖的过程……
　　做圣盟与海妖之间的联络者……

　　捡到赤耳猫，与她签下契约。
　　感知到她死去，剥着葡萄等待……那个人类是谁？——精神力向一旁延展，无数相临的记忆被搅动起来。很好，白桂。牧师。
　　组织？

　　存在于魔域内部，却与魔族的敌人相勾结的组织吗？
　　在那一瞬，阿瑜想到了一桩自家的秘辛——那是星魔族不愿提起的耻辱。

　　反魔神组织……
　　会跟这个组织有关系吗？

　　阿瑜这样想着，按图索骥，顺着得到的线索向前探查。

　　然后，他撞进了一片深蓝色的海。
　　海面十分平静，只有微风拂过时泛起的波纹，将所有的危险都埋藏在深处。

　　有银色的月悬挂在天际。
　　清冷、静谧。

　　悠远的铃声传入耳中。
　　叮当、叮当，叮当……

　　不需过多接触。
　　置身于这个场景的一瞬，这些感官就足以让阿瑜毫不犹豫地退出塞西的精神世界——现实中，阿瑜的身体因着思维惯性，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当他睁开眼时，一口血已涌至喉口。

　　即使刚才退得够快，那隐藏的精神冲击却还是没能让阿瑜完全躲过。
　　此时，他眼前好像还残留着那瞬间“看到”的幻影。

　　海面上，身披月光的蓝发海妖缓步而来——与此一同到来的，还有铃铛的碰撞和暗藏的杀机。

　　“封锁边境！”
　　阿瑜一边清理自己精神上的污染，一边命令道。
　　他气息还未完全平复，声线便尤为冷厉。

　　喘了口气，将紊乱的内息强行理顺。
　　清楚一时间找不到足够的留影石的阿瑜干脆地从储物空间里抽出一摞白纸——他把纸张往空中一抛，而后在它们下落的过程中将整瓶墨水泼了过去。
　　精神力扫过，携带着的墨水便在一张张纸上勾勒出女子栩栩如生的画像。

　　那些画像在地上重新叠成一摞。
　　阿瑜对凯蒂和萨迪斯说：“这个人类是圣盟的使者，发通缉令，把她搜出来！另外，传讯给本省诸位魔神：经查实，海妖与圣盟有勾结，联络点就在阿洛里昂。”

　　在阿瑜的目光下，凯蒂不自觉地颤抖了下。
　　她恭恭敬敬地跟萨迪斯应了声。

　　阿瑜带着逐星和景回一同离开。

　　萨迪斯从地上拾起那摞画像，看着凯蒂似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微微犹豫了下，将画像分一半给凯蒂时，嘴唇几乎不动地对她传了一句音。
　　“别犯糊涂。”

　　凯蒂回过神，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眼萨迪斯的背影。
　　她心中难得苦笑一声。‘好吧，月魔族监管不力不管从哪点看都算是板上钉钉了。只希望这件事，不要牵累本族。’

　　这样想着，凯蒂打起精神。
　　她恢复了惯有的神态，召集府中属官，就着塞西尸体这个背景，把印着白桂模样的纸张发了下去。“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