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七世魔皇本纪》风过碧梧枝

20、等待

　　伊弗尔西城的角落里，有一方僻静的院落。
　　本城监察官的府邸，就在此处。

　　魔域全境，有大小城池近两百座。
　　每座城市内，都有一位魔龙族出身的监察官。

　　因此，每当心城有巡查官派出，基本都会下榻于本族族人的府邸。这不仅是基于对族人的信任，更是因为他们手中所持有的长程通讯水晶。

　　在与心城联络时，阿瑜未在身边留人。
　　逐星、景回和本城的监察官都在门外候着。

　　房间内一丝声响都没有，显然是施加了隔音阵法的关系。

　　时间一点点过去。
　　逐星神色不变，却隐约有些担忧。

　　阿瑜在向恪敏直接汇报事情经过。
　　她了解弟弟的性格，也了解恪敏的作风。

　　这点事，哪怕加上后续安排也不足以让他们聊这么久……

　　莫非是有什么变故？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忍不住用力掐了下掌心，逐星克制着去尝试做占卜的冲动，难得怀念起自己逐渐淡去的星魔族血统。
　　她心不在焉地数着背后魔法时钟指针跳动的轻响。
　　一，二，三，四……

　　又是许久过去。
　　房门打开了一线——“逐星。”阿瑜站在半开的门后，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说话声音很轻，语速比之平时略略有些慢。
　　“你进来。”

　　说罢，他向后退了一步。
　　身形大半隐没在了门后的黑暗中。

　　怎么没点灯？
　　这时，景回和另一位魔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但不等他们多想，房门就已被逐星带上了。

　　“……”
　　景回不自觉地看了眼伊弗尔城年长的同族，理所当然地，没得到什么回应。
　　他心里叹口气把目光收了回来，下意识琢磨起自家这位小殿下的反常来——这件事该怎么报？念着自己储物空间里的长程传讯卷轴，景回摇摇头。
　　这次小殿下本就是在与皇储殿下通信，还是下次一起报罢。

　　房间厚重的大门，将内外分隔。
　　在景回与伊弗尔城监察官各有所思时，门后的逐星却抱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弟弟，被房间内的狼藉惊出了一身冷汗。

　　翻倒的桌子，满地的血迹。
　　还有，房门刚一关就往地上摔的阿瑜……

　　逐星在接住阿瑜的瞬间，就觉得自己好像抱住了一块从刚水里捞出来的冰。

　　阿瑜的意识显然不是非常清醒。
　　他浑身都在发抖，半湿的头发贴在逐星的颈窝里，让她也不自觉地跟着哆嗦了一下——她抱着阿瑜，心头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发现了？’
　　但她下一刻就把这些纷杂的思绪抛在了脑后。

　　因为她瞧见了血泊里的、自己眼熟的瓷瓶。

　　心头一紧，逐星连忙取了药丸强塞进弟弟嘴里。
　　而后，她略一思索，又割开自己的手腕抽了血，合着药丸给阿瑜灌了下去。

　　逐星显然不是很会照顾人，又急了点。
　　半昏迷状态中的阿瑜被她这一灌给呛得咳嗽起来，差点把卡在喉咙里的药和血吐出来。他勉强咬住牙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把姐姐灌进自己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小幅度地多喘息了几次，才把这口气倒过来。

　　看着阿瑜脸上多了几分血色，逐星放心下来，将剩下的小半瓶药递给了阿瑜。

　　阿瑜靠在姐姐肩膀上，就着瓶口把剩下的半瓶药一起吞了下去——然后，他好像知道逐星在想什么一样，微哑着嗓子对逐星道。
　　“他没怀疑。”
　　说完这话，他又停下来稍微歇了口气，这才恢复正常的语音语调继续道。
　　“这只是个警告。”

　　“……”
　　逐星完全没有被阿瑜的话安慰到。
　　默不作声地为弟弟逐去身上的水汽，她侧过头注视着地上的血迹，眼神变得冰冷可怖、隐约还透出点深藏的疯劲儿。
　　她只轻声说了一句话。“恪敏容不下你。”

　　这句话不是疑问，是结论。

　　阿瑜从来不会让逐星看见自己被抽掉血脉之力、亦或是被契约惩罚后的样子，这些年来，她也只是知道这件事。
　　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

　　说什么警告。
　　这是在惩戒阿瑜的自作主张——哪怕，他查到的东西十分重要？

　　不。
　　归根究底，只是阿瑜让恪敏感受到了威胁。
　　阿瑜修为晋升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从他十九岁突破八阶关卡到现在，短短七年时间就飞升到了九阶二级，完全不逊色于短命的人类天才。

　　反观恪敏呢？
　　在这四年间，他卡在九阶六级一动不动。

　　血脉。
　　血脉之力。
　　真正体会到了它的好处，才能切实了解这东西是多么不讲道理。

　　恪敏难以自制地忌惮着阿瑜。
　　只是同时，他的自尊无法容许自己如此忌惮一个被契约束缚的仆从——正是因此，对于阿瑜如今表现出的“自我意志”，他才只是“略”作惩戒。

　　但是，谁能保证恪敏的想法不发生改变？

　　“姐姐。”
　　察觉到了逐星心绪的变化，阿瑜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维。
　　他从地上站起身来。
　　“不必担心。”

　　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的阿瑜收起地上沾血的物件，将余下的血迹一把火烧得干净。
　　他对姐姐承诺道。“我心中有数。”

　　话到此处，终于让逐星危险的神情收敛了一些。
　　她慢慢吐出一口气，将自己从惊怒的情绪中拔出来——“希望如此。”逐星跟着站起身，重新点起一旁被扑灭的灯火，对弟弟说道。
　　“阿瑜，我只希望你时刻铭记，唯有死亡是不可逆转的。”

　　这是逐星对阿瑜的劝告。

　　阿瑜闻言，点了点头。
　　不过点头的同时，他心里正在回想着刚才的“警告”。
　　果然，那契约与设想中的效果不尽相同——指尖抵在唇前，齿间仿佛还残留着血液的腥甜。阿瑜感受着经脉间流转着的抽痛，若有所思。

　　这次主要还是抽取精血与骨髓。
　　可以确定，只要想，他完全可以以自己的主观意志切断传导的通路。

　　那么……单纯的惩罚，效果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阿瑜轻垂眼帘。

　　也许，之后要寻个由头，尝试一下。

　　说来，伊弗尔城位于阿洛里昂行省的正中。
　　它扼守伊洛里安渡口，是行省的水路枢纽，也是内地商船入海的必经之路——通缉令从这里发出，沿着水路向行省的东北角，间隔半日行程，就是毗邻海洋的是圣魔大陆第二大港安尼弗尔。
　　同时，安尼弗尔也是本省最高长官，风魔神艾尼的驻地。

　　几乎在通缉令发出的同时，尚且风平浪静的安尼弗尔城中，一只貌美的人鱼照例寻了家人类主厨的餐馆解决午饭。

　　许是因着今日天气过于寒冷，来餐馆里吃饭的不多。
　　开张一上午，好不容易等来个客人的伙计立刻精神了起来，挂上职业化的笑容，走向坐在安静角落里的魔族青年。
　　“日安，大人。要些什么？”

　　人鱼慵懒地翻了翻单目，随意点了两道菜。
　　在伙计记录好后，他将一颗通体浅青、内藏一线苍翠的宝石放在桌上。

　　那是颗只经过粗加工的青碧猫眼石。
　　伙计见后心尖一紧，下意识以为这人鱼是来找茬的——魔域除了上层贵族内部有一批星魔族负责监造的宝石货币流通外，大部分地区都在采取相当原始的以物易物。

　　魔族虽因属性问题缺粮食缺布匹缺武器……
　　却唯独不缺矿藏。

　　像这种只经过粗加工的宝石，在魔域的价值是极低的。

　　于是，伙计斟酌了一下，有几分小心地说道。
　　“大人，我们这里不收原石……”

　　“是吗？”
　　一手撑住自己的脸颊，青年神色恹恹，只用略显喑哑的嗓音说道。
　　“你去问问你家白桂小姐。”

　　“……大人。”
　　伙计的脸色有些微变。
　　他停顿了一下，在下一瞬就恢复好了表情管理。“大人可能是不常来本店记错了罢。我们店的老板不姓白。”

　　青年没吭声，只是略略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伙计一噎，说句您稍等，反身进了后堂。
　　不多时，出来个看上去六十出头的人类女性——“大人。”她微微鞠身，态度恭谨，“那孩子年轻没眼力界儿，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让我瞧瞧可以吗？”

　　青年“嗯”了一声，依旧是一副懒懒的神情。

　　老板将桌上的原石拾起来，仔细看了一会儿。
　　然后微笑。“是上好的青猫眼儿。囡囡正想要副新首饰，赶巧了不是？”说着，她不动声色地向四周看了眼——因着天气不好，这个点的大堂里，只有这人鱼族的青年一位客人。
　　于是，她把原石放了下来。
　　“大人，劳烦您再点一遍单。”

　　“……”
　　青年喝了口茶，没接老板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我把她带出去。”
　　“刚收到消息，巡查官下令封锁边境搜捕她。正常航道，你是走不了了。”

　　老板脸上的微笑僵硬了一瞬。
　　她心里虽已基本确认了青年的身份，却还是为这不走接头流程的直球而恼火，忍不住轻声刺了一句。“你们组织还有多少人知道白大人的身份面貌！”

　　青年嗤笑了一声。
　　他向后轻轻一靠，“你不信我们就罢了。反正，我不怕暴露。”
　　掩着唇打了个呵欠，他最后说道。
　　“明晚末时，平日给你送情报的地方见。我只等她十分钟。”

　　老板沉默了一下。
　　然后，她轻轻一点头，回了后堂。

　　吩咐伙计正常上菜。
　　老板在自己的房间掀开床板，揭出一条密道来。
　　她一路下行，到了距离地面几十米深的位置后，眼前豁然出现一条狭长的通道——道路两边是鳞次栉比的房门，瞧上去足有二十几扇之多。
　　老板敲了敲其中一扇，唤了一声。“白大人。”

　　房门悄无声息地被打开。
　　刚刚结束冥想的白桂身穿白色长袍，胸前佩戴着一枚神光十字吊坠。

　　她坐在床上认真听完老板的叙述。
　　短暂的沉默后，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回想着之前与塞西的对话，白桂自嘲似地笑了下。“是我未曾蒙福，得神恩赐一双看清雾障的眼睛。”
　　握住自己的神光十字，白桂压下自己懊恼的情绪，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
　　“没想到魔族这次的反应这么快。”

　　“听他的罢。”
　　收拾好心情，她快速做出了判断。
　　“若在此一直耗下去，恐怕还会生变。至少在目前的变量中，他们组织的信誉，尚且还算可靠——”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
　　“我走之后，隐藏自己。这个团部，暂时封存。”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