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七世魔皇本纪》风过碧梧枝

18、青眼鬼

　　白桂这次登门十分匆忙。

　　彼时，太阳西沉。
　　天光如血，夜幕将降。

　　城市逐渐喧嚣，人类踪迹减少、发肤眼眸颜色各异的魔族身影多了起来——这无疑是增加了行踪泄露的风险。但现在，她顾不得这么多。

　　穿过狭窄的小巷，走进巷子尽头不起眼石室。
　　房子的主人舒舒服服地坐在壁炉前，正在给一颗葡萄剥着皮。

　　听见门响，他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懒散地说了句：“你们圣盟的人，就是磨蹭。”

　　“最后一批货还没到。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白桂相当冷静地这样回应着。说罢，她又加重语气补充一句：“不要忘记，这些虽然是联盟的需要。但我们的目标，也事关你们组织的根本。”

　　白桂这番话，为她引来了房主的一瞥。

　　一对妖异的眼眸。
　　青色虹膜，瞳孔苍翠。

　　冷不丁地对视一眼，让白桂猛地抓住了隐藏在自己斗篷下的神光十字。

　　一点晕眩感未及清晰，便已消逝。
　　白桂微冷下目光，轻声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那一点暴起的凶性来得快去得也快，男子垂下眼帘，漆黑的睫毛遮住了那对眼眸。他重新恢复了开始的懒散，恹恹地把刚才的话题揭了过去。
　　“那你就留下来试试。”

　　“……”
　　毕竟是在魔域，白桂没有条件计较男子那富有攻击性的一眼。
　　她略微沉吟了一下。
　　“三天。”

　　“呵。”
　　男子冷笑一声。
　　他轻吮了一口自己指尖沾着的葡萄汁，挑起眼眉，轻轻地笑起来：“圣盟是真的舍不得派个有点脑子的人？我在口信里告诉你萨尔娜死了，还不够说明问题？”

　　“这个节骨眼儿上，最可能杀她的就是从心城来的巡查官。”
　　“三天？碰上个作风强硬点的，怕是当场就得强制搜魂。”

　　说罢，男子起身，把一碟子剥好皮的葡萄全倒进了火里。
　　背对白桂，他盯着火焰。仿佛能够透过火光，看到已逝魔女那熟悉的面容。

　　“你就当还剩下一天吧。”
　　他好似呓语般说道。“最多一天。从伊尔普兰到伊弗尔，若是九阶魔龙，甚至不需要一天——走吧。再磨蹭，你就走不了了。”

　　这一次，白桂没有继续说什么。
　　她深深看了男子一眼，利索地转身离开了。

　　日落，日升。
　　转眼间，一夜过去。

　　清晨刚过，伊弗尔城执政官凯蒂的官邸内。

　　拥有着青色双眼的男子轻车熟路地从酒柜里摸出瓶酒。然后，他刚一回身，就见一位身穿制式长袍、紫发规规矩矩在脑后盘起的女性月魔大步走进来。

　　一路上，所有官邸侍从纷纷向她行礼。
　　男子也不例外。

　　她面色微冷、目不斜视，如同一阵飓风似地刮进来。
　　目光刚一接触到男子，她便开口道：“塞西，去年六月发伊尔坦丁的那批白灰石后续明细出来了吗？”

　　“在您桌上了。”
　　右手按住腹部，微微欠身，保持着行礼姿势的男子噙着笑，这样回答着自家上司。
　　一句话说完，他直起身，对只驻足听完他一句话便继续往前走的月魔开了句玩笑。“凯蒂大人，您这么在意财务官大人的奏报，会让魔误会的……”

　　“……”
　　已经走到房门口的凯蒂脚步一顿。
　　一手按在门把手上，她侧过头来，刀子似的目光扎在名为塞西的男子身上。

　　塞西见状，轻轻眨了眨眼，然后维持着一副轻松无辜的表情低头认错。

　　“没有下次。”
　　冷着脸抛下这句话，凯蒂进门。
　　房门‘砰’地一声，合上了。

　　待执政官的身影消失，一边的魔族侍从这才凑过来，冷汗涔涔对塞西小声道。“你怎么敢开凯蒂大人的玩笑！我说你活腻味了吗塞西？！”

　　塞西笑吟吟地没说话。
　　他在同僚因担忧而生出的恼火中摆了摆手，随后慢吞吞地踱着步子，手里拎着酒壶进了自己的值房。

　　倒了杯酒。
　　翻开一页财报。

　　塞西伸手扶了下自己的后颈，看了眼窗外晴朗的天空。

　　临死前总是要放肆下的。
　　不是吗？

　　时间涓滴流过。
　　阿瑜一行远远瞧见伊弗尔独具特色的白城墙时，太阳不偏不倚地悬挂在正中。

　　他们没有直接进城。
　　立在伊弗尔城前的渡口，逐星和景回看向阿瑜——事实上，今日清晨时分，他们尚在半路时，那契约冥冥中的牵系便已消失不见。
　　当时是阿瑜拍板先到伊弗尔再说。
　　于是，他们现在都在等阿瑜的下一步指令。

　　这时，阿瑜看向逐星。

　　“契约。”
　　他轻声道。

　　逐星闻言，顺从地张开一路虚握的手。
　　一点荧光忽忽悠悠地从她掌心飘出，漫无目的地向边上逸散开。
　　然后，毫无征兆地泯灭。

　　阿瑜在那一瞬间，用精神力碾碎了这则契约。
　　契主的气息与方位，自此便在他的感知中暴露无遗。

　　与此同时，伊弗尔城中。
　　正在向凯蒂讲解汇报着工作的塞西突然脸色一白，整个魔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似地，一下子跪倒下来，浑身颤抖得厉害。

　　凯蒂皱了下眉。
　　“塞西？”

　　这一声带着狐疑的轻唤，听在塞西耳里，遥远朦胧得好似来自于天边。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就在刚才，他感到了一阵恐惧。不受理智控制的、本能带来的深刻恐惧，与此相比，与魔宠之间契约被毁带来的灵魂创伤都仿佛不值一提。

　　无可反抗。
　　随时都可能被碾碎。
　　那是常人面临高山倾轧过来般的恐惧。

　　塞西战栗着试图咬住牙关，却无论如何都扯不出习惯掩饰的笑意。

　　正当这时，门外有侍从来报。
　　心城来的巡查官到了。

　　凯蒂听说，先是应下，正要起身前去迎接。
　　但就在这时，一点灵光陡然一闪。她突然想到什么一样，面色微变，而后猛地回头盯住了塞西。

　　这是最糟糕的结果。
　　迎着凯蒂探究的目光，刚从恐惧中恢复一点的塞西心中这样想着——他放松下来一点，避开上司的目光，低下头来。
　　刚刚感觉到萨尔娜死去时，他就有过各种猜测。
　　但契约被毫不犹豫的毁掉和直接在执政官面前暴露，却是所有猜测里最坏、也是曾被他认为最不可能的一种。可惜，事与愿违。

　　这种反应，无声地向凯蒂承认了某种事实。
　　眼神在这一瞬变得异常冷厉，凯蒂看着自己最器重的侍从官，轻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头腾起的怒火，吩咐一边噤若寒蝉的其他侍从官。
　　“押起来。”

　　说罢，她收拾了一下心情，出来面色如常地迎接阿瑜一行。

　　“我来的目的，你清楚。”
　　阿瑜在正厅的主位上落座，相当直接地切入主题。“据我所知，阿洛里昂的白灰石确实被倒卖到了圣盟——至于包庇、通敌，尚没有其他证据。”

　　他注视着凯蒂。
　　然后在轻描淡写的叙述中，露出了刀锋。
　　“进一步的线索，在你府里。”

　　凯蒂的神色没有变化。
　　她只是微微低头，相当配合且恭谨地回答。“殿下要如何行事？”

　　阿瑜抬手。
　　灵力在空中勾勒出一个时刻。

　　“这个时间点。你府中的所有魔也好、人也好，我都要见一见。”
　　阿瑜这么说着，然后又特意加了一句。“尤其是青眼鬼——如果你府中有的话。”

　　“……”
　　凯蒂没有立时答复。
　　她似乎微微犹豫了一下，但最终，她还是不着痕迹地轻吐一口气，鞠身道。“也许不需要这么麻烦。殿下，还请稍待。”

　　说着，凯蒂告一声退，离开了大厅。
　　再进来时，她身后跟着两个侍从官，还有被他们拘押着的塞西。

　　塞西跪在地上。
　　一头黑发和妖异的青瞳是他所属族系最显著的特征——第二十七柱魔神·青眼鬼魔柏诺贝的亲族，种群主要集中在北方的达尔罗行省，天赋是以眼眸为媒介进行精神操控、俘获伥鬼。

　　在被阿瑜目光扫过时，他不受控制地微颤了一下。
　　显然对于碾碎自己精神烙印的存在，他还有着本能的畏惧。

　　不过，阿瑜毕竟没做什么。
　　塞西很快就压下本能，抬头看向阿瑜。“殿下。”大概猜出了阿瑜身份的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畏惧，反而带着一贯的微笑问了句。
　　“我如实交代，您能留我一命吗？”

　　这话一出，让凯蒂正要出口的解释顿了顿。
　　她没忍住瞥了塞西一眼——从眉梢到眼角，浸透了杀意。从意识到塞西有问题的那一刻，这种情绪就充盈在凯蒂心头。
　　塞西这句话，简直是碾着凯蒂的底线左右横跳。

　　但现场有阿瑜在，凯蒂没有置喙的余地。
　　她只能收束情绪，试图继续向阿瑜解释塞西的状况，却无奈地又一次被打断——

　　“传萨迪斯过来。”
　　阿瑜这么吩咐了一句。
　　他没有搭理在地上跪着的塞西。但塞西试图掌握谈话节奏的隐晦用心，却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提醒了阿瑜，要再给之后的审问加一道保险。

　　说罢，他拿出纸笔，开始在纸上写一些东西。

　　眼见如此，塞西心底苦笑一声。
　　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心底闪过这个念头，他无声地叹口气。‘希望她能听劝，走得快一点罢。’垂下头，塞西出神地想。
　　‘但愿，我们的死不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