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七世魔皇本纪》风过碧梧枝

14、热闹

　　显而易见。
　　一个加莱灭不掉星王的怒火。

　　莫伊拉不松口，没谁敢替逐星办完退籍手续。

　　在莫伊拉发觉逐星小动作后不过一时，一封笔锋锐利的公函就递进了魔皇宫。
　　这封公函在表达对魔龙族明晃晃抢魔行径不满的同时，还附带一纸发给逐星的敕令，要她立刻回族、并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

　　照理来说，星魔族的指摘是正确的。
　　哪怕逆天魔龙是魔域第一种族，也没道理在星魔族未办理完流程的情况下先行接纳一位拥有着其王族血统的魔。

　　但逐星毕竟情况特殊。

　　从初代至今，虽说也有三代四代两位魔神皇陛下为自家血脉多做了那么几个贡献。可在人类刺杀、族内争位、内部消化等等因素的作用下，魔龙皇族愣是近乎达成了单传的成就。
　　除了现任魔神皇这支嫡系外，就只有外嫁给五代星魔神的降夜公主这一支还硕果仅存。

　　比起他们，月星两族的王室那可怜的三五旁支都显得格外繁盛。

　　因此，逐星血脉一返祖，魔龙族掌管人事调度与户籍的二长老安楠瞬间就盯上了这枝开在了人家树上的花骨朵。
　　在阿瑜出生后，这位长老就更有些蠢蠢欲动。

　　只是逐星毕竟是星王的女儿、父亲又是星魔族的前任大星见，说破天也没有直接抢魔的道理。

　　如今可算是让他逮到了理由，自然说什么也不可能就这么将到手的魔再送回去。

　　不过，在他准备先给魔神皇陛下报备，再拉上三长老四长老一起登门找星王对线时，阿瑜先一步过来拿了那封母亲发给姐姐的敕令。

　　“不必麻烦二长老。”
　　阿瑜拿着敕令，这么对安楠说道：“本来就是阿瑜自作主张。不合规矩的地方，我自己向母后解释即可。”

　　这一次，拿着敕令的阿瑜成功进了母亲的门。

　　时隔一年半，这对关系僵硬的母子才终于又见了一面。

　　莫伊拉崇尚永恒，喜爱不变的事物。
　　因而她的宫殿也还是阿瑜记忆中的模样，似乎从来不曾改变。

　　深蓝色的帷幔，橙金的灯火。
　　一如那广袤的星空，深邃、神秘，而又幽冷。

　　莫伊拉背对着阿瑜，暖橙色的发间点缀着冷白的珍珠。
　　她身着与星魔神相同规格的法袍，气质上却比星魔神少了几分神秘与不食烟火的缥缈，更多几分手握王权的端肃雍容。

　　指尖轻触桌案。
　　莫伊拉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这些年，恪敏倒是越来越器重你。”

　　说到这里，她轻笑一声。
　　声音里竟带上了两分温和。

　　“阿南刻。”
　　莫伊拉叫着阿瑜幼年时在星魔宫里用过的旧名，微微转过身来，微微弯起的眉眼柔和了目光，包裹上了一层温柔的幻象。
　　“母亲应该恭喜你一声。”

　　“这些年你做的事，母亲有些耳闻。”
　　“做得漂亮啊——眼光精准，手段老道。不错，没有辜负孤的一番心血。”

　　她并不吝啬对阿瑜的夸赞。
　　就如同十数年的岁月不曾流过，阿瑜还是那个连桌子高都没有的孩童。正被她揽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导着如何剖析人性、如何抽丝剥茧地判断事物一半。

　　阿瑜站在阶下，没什么表情。
　　他听着母亲的话，不见分毫喜色。

　　果然在这番赞叹后，莫伊拉话音一顿。
　　而后，声线骤然转冷。

　　“如果这一切的前提，不是你甘心献上自己的一切，去给他恪敏做垫脚石的话！”
　　侧过头，莫伊拉的目光如同刀子似地逼到阿瑜身上，尖锐刻薄地一把戳穿了所有的假象——“你给恪敏为奴为仆不够，还要带上你姐姐一起吗？！”

　　在母亲的逼视下，阿瑜开了口。
　　“父皇有意，月魔神有心。”他慢慢讲述着这个事实，微微抬头看向母亲，不悲不怒，只是反问道：“母亲真能替姐姐做主……”

　　阿瑜话音未及落下，一阵尖锐的破风声就已扎入了耳膜。

　　殿中烛光骤灭。
　　帷幔飞起。

　　紧跟着的，是一声低沉的闷响。

　　阿瑜随着这一声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自然地向一侧偏过头去。
　　他似乎被一条鞭子狠抽了下似的，狭长的伤口斜斜地从脸颊划过颈子。皮肉绽开，血液喷出，争前恐后地滑入衣领。

　　他用了一瞬的功夫调整呼吸。
　　然后，阿瑜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重新看向了突然暴怒的母亲。

　　莫伊拉在几次深呼吸后，才收束起了外放的威压。
　　阿瑜毫不留情地戳到了她隐藏最深的痛处，一下子挑断了她的理智。

　　“不能阻止，所以你干脆推波助澜？”
　　莫伊拉咬着后牙，微微地笑着，眼里止不住地透出了杀意。“好啊，好得很。你倒是识时务。孤聪明一世，最后竟你身上又栽了一次。真不愧是陛下的亲儿子。”

　　说罢，莫伊拉闭上眼。

　　灯火重新燃起。
　　随后，她脸上的神情恢复如初。

　　“如你所愿。”
　　“你告诉逐星，既然魔皇宫待得舒服，孤就让她待。自此，她的事，孤不再过问。”

　　走到桌案后坐下。
　　莫伊拉不再看阿瑜，连重一点的语气都不愿意加，惜字如金地吐出最后一句话。
　　“滚。”

　　阿瑜默不作声地对母亲行礼。
　　他顺路去了趟星魔族的大执行官那里找到加莱，从他手里替姐姐走完了退籍的流程——这一次，莫伊拉没有再行阻拦。
　　星神殿里，象征着逐星的一点光亮，终于彻底黯淡了下去。

　　待回到魔皇宫时，逐星正在阿瑜寝殿内等着他。

　　门口，二长老家的两个大孙子安珣安理一左一右，生无可恋地充当着门神。
　　很显然，这是安楠怕逐星知道阿瑜去了星魔宫后自投罗网。

　　眼见阿瑜回来，安珣安理眼睛齐刷刷地就是一亮。
　　阿瑜没话多，待他俩见礼后便拂袖示意他们离开。

　　殿门猛地一下敞开，在弟弟面前向来温柔的逐星难得真正冷下脸色。
　　可当她的目光碰触到阿瑜颊上还未全然褪去的淤痕时，那张冷脸却又再难维持住——她又惊又怒，却终究无处无法这那在腔中翻涌的情绪。
　　于是最后，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加莱没事。”
　　阿瑜安慰了姐姐一声，带她进了殿。

　　眼看着逐星的目光更追着自己的伤处来了，阿瑜干脆抬手将之捂住，然后就着这个动作对逐星说：“你回魔龙族是对的。”
　　这么说着，他又解释道。
　　“我没有收束灵力，母亲也没用什么法术或者拿什么炼金装备。这一下，纯粹是靠□□力量打出来的——母亲的血脉，大概早已越过了临界点。”

　　这话一出，逐星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
　　她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忍不住喃喃道：“怎么会，母亲的眼睛明明……”

　　“那大概率是伪装。”
　　想起莫伊拉那只看不出任何破绽的橙金色眼眸，阿瑜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颈上的淤伤。还残存着的些微刺痛感，提醒着他那一巴掌有多重。

　　找了件干净的外衣换上，阿瑜轻声下了一个结论。
　　“若我没猜错的话，母亲大概是无法再用大预言术了。”

　　不可否认，阿瑜如此刺激莫伊拉，未尝没有试探她的打算。

　　而莫伊拉确实也是气糊涂了，才会下这种手打阿瑜。

　　她其实向来冷静得很。
　　但阿瑜的一句“做主”，当真是戳到了莫伊拉终生无法释怀的心结——七百六十七年前，如今的魔神皇还是皇储。但就是他的一句话，导致莫伊拉最终丢掉了星魔神第一顺位继承人的位置。

　　在魔神皇面前，她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
　　更何况是替女儿做主。

　　另一边，逐星听着阿瑜的话，不觉沉默了下来。

　　顺着阿瑜的话想一想，这其实也并非全无端倪。
　　尤其是这两年，逐星愈发觉得母亲与自己的关系疏远了起来——但之前，她确实从未想到过母亲有不能再用大预言术的可能。

　　毕竟，谁能想象星魔族的王，不能使用大预言术？

　　虽然这撼动不了莫伊拉在星魔族中的地位。
　　但是，它确实会助长一些针对星魔族的闲话，或者成为族内一些攻讦的借口。

　　阿瑜看着逐星在消化这个消息，又轻轻按了下伤处，觉得大概已经好了，这才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又一次转移话题。
　　“逐星，你在魔皇宫的住处定了吗？”

　　逐星闻言，注意力回到阿瑜身上。
　　她下一瞬又往阿瑜脖子上看了一眼，而后才回答。
　　“在藏书室附近。”

　　说到这里，逐星的面色终于和缓了下来。
　　星魔族教出来的孩子不管怎样，对知识的热爱总是类似的。

　　她想了想，而后又道。
　　“按照我的修为和魔龙……按照本族的惯例，应该被编入亲卫。但是我目前还是更熟悉星魔的作战方式，不方便与同僚配合。所以二长老说，让我再熟悉一下。”

　　阿瑜点了点头，略一沉吟。
　　“那应该是在年底。”

　　逐星闻言，显得略有一点惆怅。
　　她顺着弟弟的话，轻轻叹息一声。“对……总得过了天巡节。”

　　天巡节是魔族难得的节庆。
　　也是魔族最盛大、最重要的节庆——它每百年一次，庆祝的是当代魔神皇登基满百的日子。

　　天巡节的庆典，一般会持续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届时，心城的天空之上、云层之间，会有皓月明星装点，舞乐声会响彻整个魔域。魔族的七十二魔神会分批先来心城，朝拜魔皇。
　　整个魔域，都称得上一句普天同庆。

　　第六代魔神皇的天巡节，是在十一月初九日。
　　而在今年这一届节庆，更是随着八月圣盟盟主郑煜的逝世、以及人类内部因权力交接而产生的动荡愈发欢乐和谐。

　　不过这个和谐，只浮在表面。
　　这种节庆的本质，既是弱小族群向上攀附的时机，也是强权彼此全面审视交流的理想场合。

　　在这半月的庆典中，有心人能将整个魔族的纷争离合都看在眼里。

　　魔神皇的身边，永远如影随形着月星两位魔神。
　　他们是整个魔族的核心，旁人无法比拟。

　　可是当魔神皇在和月魔神交谈的时候，他们之间的那种氛围，又是星魔神也无法融入其中的——而星魔神本身，就如同一颗孤星，在哪里都显出种别样的疏离。哪怕是与自己的族人行走在一起，也是一样的。
　　只有在与魔神皇说话时，星魔神才仿佛从高天之上落入凡尘，多上几分生动的烟火气。

　　在如此情境下，星魔族基本都簇拥在他们的王身边。
　　其余种族对他们多有恭敬，却少见亲昵。

　　于此相对的是月魔族。
　　风流美貌的月魔们天生就是交际场上的无冕之王。
　　每一场宴会，这些月魔们的席位都空得厉害。那一抹抹鲜艳明媚的紫色晕入全场，只要是实力强一些、美人多一些的族群身边，多少都会有那么一两位月魔的存在。

　　行走在广场之间。
　　总能撞见一些微妙的组合。

　　比如那正倚在那雕琢得惟妙惟肖的石榴花下，端着杯血酒，正微笑着与死灵魔神交谈的月魔王尼墨尔公爵。
　　再比如，那边跟魔龙族五长老沈燳僵硬对立的星魔族执行官赫尔伯特。
　　其余小族，更是不胜枚举。

　　暗流，永远酝酿在状似平静的水面下。
　　可又有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冲出水面，化作滔天的巨浪呢？

　　阿瑜远远地将这些热闹看在眼里。
　　他抬头看了眼空中那一轮月，还有那伴月而生的星。

　　而后，他收回目光。
　　信手饮下了杯中的酒。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存稿用完……蠢作者又闪了腰没法坐着……大概要。停更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