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七世魔皇本纪》风过碧梧枝

13、答

　　这话问得，相当有凌若的特色。

　　毫不留情。
　　尖刀似地剖开了这对兄弟间那一点虚伪的情谊。

　　主奴血契、抽血取髓。
　　如此就改换血统，得到更为纯粹的龙皇之血？

　　简直是笑话！

　　恪敏要想通过后天的手段达到阿瑜如今的血脉纯度，最不可缺少的祭品就是阿瑜的命！

　　这一点，阿瑜和恪敏都心知肚明。
　　只是默契地从不挑明。

　　对此，凌若也清楚。
　　所以他才有此问——未达九阶之前，凌若、亦或者是魔神皇，都能够凭借着与绝对的等级优势，强行将阿瑜跟恪敏间的血契斩断。
　　可一旦阿瑜突破到了九阶的境界，这血契就不是他们能够轻易解开的了。

　　对于像逆天魔龙这样的族群来说。
　　九阶是个分水岭。

　　达到了九阶，那在骨血中蕴藏的力量，才会真正与他们融为一体。
　　届时，这血契将成为牵系双方的纽带，不可拆分。

　　以魔龙族内当下对血契的认知，若放任其存留，最后的结果不外乎两个。

　　要么，契奴顶着契约的禁锢，将契主吞噬——就阿瑜与恪敏之间的实力差距来看，这几乎不可能达到。而且在两个儿子之间，魔神皇的选择显而易见。
　　绝不会是阿瑜。

　　要么，契奴的骨血成为契主更进一步的养料。

　　而若是强行拆分……
　　唯一的可能就是同时毁掉双方的血脉之力。

　　这是凌若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对于凌若来说，阿瑜现在若不选择解除契约，那么他的生命将绝不会超过三十年。

　　面对凌若给出的生死抉择，阿瑜没有回应。

　　这也无疑是一种表态。

　　凌若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你是不愿意一辈子屈居人下罢。”

　　这一句话，让阿瑜抬眸迎上了凌若的目光。
　　他终于不再沉默，任由自己骨子里的锋芒透出三分。

　　“名分早定，阿瑜从来没有选择。”阿瑜说话间，眼神里带着一种冰冷的清醒与理智。“我不过是在做自己唯一能做的罢了。如现在这般，断了母亲的念想，也好。”

　　这一席话，让凌若有些意外。
　　他又一次打量了阿瑜一会儿，而后才带着审视，慢慢说道：“你这样，倒是有几分像莫伊拉。可是总归，还是更像祈宴。”

　　说完，他重新闭上眼睛，最后说了句。
　　“回去罢。”

　　这场谈话说到这里，已经结束了。
　　阿瑜没有多加停留，出来后甚至没有回自己的寝殿——他干脆提前应了逐星的邀约，一路走出了魔皇宫。

　　心城的布局颇为规整。
　　以魔皇宫为中轴，东西南北对折，将整个城市一分为四，分别交给了月魔族、星魔族、恶魔族与地狱魔族来治理，于是就有了四片风格迥异的城区。

　　其中，东南角划给了星魔族。
　　从魔皇宫的南门出来，下了城区的主干道，沿着整齐的规划向着东南方向走一会儿，就能看到一方极具星魔族特色的大广场。

　　这广场被繁荣的商业街与民居环绕在其中，内里的布局有些类似一座石质的林木迷宫。
　　雕刻得惟妙惟肖的树木枝干上，还挂着星子般的橙金色小灯笼来照明。

　　阿瑜找到平日与逐星加莱约见的地方。
　　他依靠着树干，让那些不会枯萎的石质叶片将自己遮挡住。然后，阿瑜躲在这树下，借着那一点橙色的光，抽了本异文注解在手里。

　　一边回忆着今天在藏书室里生背下来的内容，一边从注解里尝试查找那些自己不认识的文字。
　　如此打发时间，倒也并不难熬。

　　待加莱的气息进入感知范围的时候，已是半天时间过去。
　　这熟悉的气息可不止一道——阿瑜略一沉吟，随即收了书从树后转出来，果然瞧见加莱身边跟了个身材高挑，橙发青衣的星魔族青年。

　　那青年本来是一手拖着加莱，硬生生将他往阿瑜所在的方向拽的。但见了阿瑜，他显然也是微微一怔，顿在了原地。

　　不过下一秒，他拽着加莱领子的手一松，自己向前一步挡住了加莱。
　　青年面上挂起了一抹浅笑，右侧脸颊处旋开的小酒窝更是令这笑里更多了几分亲切与温柔。“好久不见，阿瑜。”

　　与阿瑜互相见了个礼后，青年笑吟吟地回眸看向加莱。
　　“你早说是与阿瑜约了席，我也不至于连一晚上的假都不给你批——”嘴上这么说着，唇角的笑意加深，但在阿瑜视觉的盲区，他右侧的瞳子里朦胧雾气骤然散开，锐利的金瞳让加莱都有一瞬心悸。

　　加莱不自觉地退后了半步。
　　但下一刻，他就回头对阿瑜耸了下肩膀，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竭力将刚才刹那间的失态掩饰过去。

　　阿瑜没什么表情地微微侧了侧头，看着眼前这仿佛毫无异状的互动，开口问道。“孟托斯，可是加莱有什么事务没处理完就跑出来了？”

　　“有倒是有，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儿。”
　　孟托斯转过头来，又是一副眸含水光、温文尔雅的模样。“他那些工作谁做都差不许多，早说与你约好了，我去请大哥帮个忙也无所谓。”
　　“不过现在么……”

　　“好了好了。”
　　加莱夸张地叹口气，从怀里摸出把点缀了彩贝的黄铜钥匙丢给阿瑜。

　　　“我就是偷跑出来给阿瑜送点东西，我的活我肯定会做完的你别拿老大来吓唬我好吗……”一句话不怎么喘气儿地说到这里，他歪头对拿着钥匙的阿瑜眨了眨眼。
　　“咱们常去的那家酒肆，我提前定了菜，小阿瑜先去，等着哥哥回头找你。”

　　阿瑜点了点头，目送两位兄长并肩离开。
　　他手里握着钥匙——在那上面，还残留着一点微微的潮意。

　　轻垂眼帘，阿瑜顺着加莱的意思先到了酒肆。

　　不过逐星和加莱也没让他等太久。

　　加莱进房间的时候，手里捎带着把最后一道菜端了进来。
　　随后，房门落锁，逐星加莱联手在房间里又添加了一道隔音阵法。

　　至此，房间内的氛围才真正轻松了下来。

　　不过加莱脱了外衣后，第一件事却是来到阿瑜身边，坐下来给弟弟诊脉——此时，逐星就坐在对面，神情肉眼可见地带着一点紧张。

　　加莱先是皱起眉，随后慢慢松开一些。
　　最后收手时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恢复得还可以，不过治标不治本。阿瑜，你如此……”说到这里，加莱没有把话点透，就此话锋一转。“到底是转了一手，用药多少有点不太精准。”

　　听到加莱这话，逐星眼里不觉透出担忧来。
　　她犹豫了一下提议道：“要不，下次我将大哥约出来。让他……”

　　“没必要。”
　　这句话是阿瑜说的。
　　他一边挽着袖口，一边慢条斯理地与姐姐说道：“加莱也是。这两年母亲对你们愈发看重，与我多沾上关系，总归不好。”

　　逐星闻言，忍不住皱了下眉。

　　加莱却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星王莫伊拉如今已有八百余岁，眼看着要从巅峰落下，步入暮年——在他们这几个亲生子女里，除了孟托斯这个几乎板上钉钉的星王预备役兼魔神第一顺位继承人，迪卡尔和加莱也是她所看好的大星见与执行官的人选。

　　阿瑜知道在母亲眼里，自己位置尴尬又不争气，自然不想哥哥姐姐们与自己来往。

　　至于逐星……
　　阿瑜看了加莱一眼，正巧加莱还没来得及收回偷瞥逐星的目光。
　　如此，阿瑜心里就大概有数了。

　　想来今日孟托斯带走加莱，处理事务是假，警告他不要让逐星多与自己接触才是真。

　　他们几个里，只有逐星与孟托斯同母同父。
　　孟托斯向来对自己这个妹妹护得紧，又一贯与母亲同心，当然不肯让逐星多与阿瑜交从过密。

　　虽然，孟托斯从来就没管住过逐星。

　　想到这里时，阿瑜眉眼间透出一丝暖意。
　　他抬头对拧着眉的姐姐说道：“未来我也许用不着如此频繁地服药。”

　　听到这话，逐星眼睛一亮。
　　她止不住地露出笑意来。“你快突破了？！”

　　阿瑜点了点头。

　　对此，逐星很是开心。
　　但隐约对阿瑜身上契约更多几分了解的加莱却更多了担忧。

　　只是在逐星面前，加莱的担忧不好展露。
　　于是，他将忧虑暂时压在了心底，开始活络起气氛来——“这倒是个好消息！”加莱脸上扬起笑意，倒了杯酒对阿瑜举了举，“来！庆祝一下！”

　　见状，逐星那边竟也破天荒地斟上了酒。
　　她举杯，与弟弟、哥哥依次碰了下，笑盈盈地说道。

　　“是要庆祝一下。”

　　随着哥哥姐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瑜在短暂的几句闲聊间吃了几口菜，而后心念一转，问了逐星一句：“逐星姐姐，这次曼尔斯蒂是发生了什么吗？你与纤阿都去往那边去。”

　　听到这话，加莱也不禁转头看向逐星。
　　显然，他也有些好奇。

　　逐星听了这话，脸色却略有些不好看。她拿着筷子，不知想到什么，微微冷笑一声后道：“曼尔斯蒂丢了一批狭石，大概率是流向了人类那边。”
　　“走的是游离商团的路子。所以这次月夜姑姑才会带着纤阿一起处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不觉苦笑。
　　“这些年游离商团越来越过分了。底下那些族人也是——难怪母亲生气。”

　　阿瑜停了筷子，慢慢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他十二岁前跟在母亲身边，故而对星魔族的一些事务也颇为了解。

　　星魔族掌管着魔族内部物资的统筹调配。
　　但是除了这种大统筹之外，魔族内部和外部，也多少还是有一些物资流通与交易的——这些交易，一般都是由游离商团来进行。
　　而因为游离商团的特殊性，不单是星魔族，掌管魔族情报系统的月魔族，也与他们有些联系。

　　这一点的月魔神与他父皇关系非常。
　　再加上这一代星魔神与星魔族之间那种诡异而疏离的氛围。这些年来，月魔族的势力倒是愈发强势了起来。

　　星魔族对内主内务，月魔族对外主情报。
　　但随着月星两族势力失衡，原本清晰的内外分界逐渐开始模糊起来。

　　最近几十年来，有些东西虽明令禁止不可交易，私下里却还是屡禁不止。
　　星魔族手握预言术，对此当然心知肚明。

　　可是有些事情知道也没办法，法不责众，出面的又多是些小族群。除此之外，管理刑令的恶魔族地狱魔族还都跟月魔族关系更为密切。
　　星魔神不出头，星王也很难管住

　　对此，加莱忍不住翻了个不太雅观的白眼，跟妹妹弟弟吐槽道。
　　“看着吧。就这样，母亲早晚得跟月魔神撕破脸。”

　　这话让逐星叹了口气。
　　“你可盼点好吧。”

　　“人类要狭石做什么？”
　　加莱和逐星之间正说着，挑起话题后就一直在静听的阿瑜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加莱和逐星一愣。

　　旋即，加莱脸色猛然一变。
　　冥冥中，星魔族那独有的敏锐直觉让他撂下筷子，举手就是一个预言术的起手式。

　　在那瞬间，加莱仿佛不是坐在酒肆的包厢中，而是坐在星盘之前、置身于命运之河的河畔。
　　一轮淡金色的光环绕着他。加莱念念有词，指尖上有橙红色的火焰点起——他的眼瞳变成了锐利的金色，目光却变得空洞而又悠远。

　　逐星和阿瑜都没有打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占卜。

　　但很快，加莱就有些迟疑地停了手。
　　他眨眨眼，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茫然抬头看向妹妹和弟弟——“这，好像还是当年流出去的那个方子……”

　　“那个方子？”
　　逐星听了这话，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哥哥。
　　“当年从咱们族里流出去的那个？”

　　“嗯。”
　　加莱纳闷地点点头。

　　加莱逐星和阿瑜都有星魔王族的血统。那张从他们外祖父、也就是五代星魔神手中流出的秘药配方，以及这件事的始末，他们都非常清楚。
　　但也正是因此，他们才格外想不通。

　　加莱不由得喃喃自语了一句。“人类这么不长记性吗？”

　　狭石这种东西。
　　哪怕是他们用了改良版的星魔族秘药，使用的后果也不是疯就是死——这还是圣盟自己得出的结论呢。这才的多少年？八百年有吗？
　　这就又开始捣鼓了？

　　“也许是在这方子上有什么突破。”

　　阿瑜思忖了一下，直觉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但就以目前他所掌握的信息，除了这个可能，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在那一句话后，阿瑜只是提醒哥哥姐姐小心人类。
　　虽说这次战后的协议仍旧延续了九项合约，但是魔族与圣盟之间的条约嘛，签了就是等着撕毁的那一天的。
　　破了万兽关，还逼死人家的灵魂圣子。
　　这口气，谁都没指望圣盟真能老老实实地咽下去。

　　加莱对阿瑜的提醒深以为然。
　　他盯着妹妹，非常严肃地插了句嘴，加杠要逐星以后少去——不，是不去边境。

　　逐星原本还在想这件事。
　　听了加莱的话后，顿时无语地瞪着他。“若是闲来无事，谁稀罕去边境闲逛。可若是母亲有命，我还能不去？”

　　逐星这两句话，让加莱心底本已有的想法更加清晰。
　　他对逐星轻声说了一句话。“你还可以回逆天魔龙族。”说罢，加莱又望向了阿瑜。“母亲的手再长，总也还伸不到魔皇宫里去。”

　　逐星：“……”
　　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哥哥的奇思妙想。

　　但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阿瑜竟在略一思索后，还真的赞成了哥哥这天马行空的点子。
　　“是个办法。待会儿我去找二长老说一下。”

　　“那就这么定了！”
　　加莱点头，如此道。

　　“……”
　　逐星盯着他们，无语一会儿后，叹气道：“我看你们俩是想气死母亲……”

　　对逐星的话，阿瑜没吭声。
　　加莱则是挟了一筷子菜，笑吟吟地对妹妹说：“逐星你的情况回魔龙族，怎么也比在星魔族发展好嘛。再说了，你去魔皇宫，也能多照顾下阿瑜嘛。”

　　说罢，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至于你的那些活儿——啊，大概率不是我就是迪卡尔去做。至于孟托斯，他是母亲的心头肉，你更用不着担心。”

　　加莱的这一番话，让逐星有些沉默。
　　她不再反对，算是默认了这件事。

　　事实上，随着这些年她魔龙一方的血统逐渐压过星魔血统，表露出越来越多的魔龙族特征，她就觉得自己在星魔宫和母亲身边，越来越尴尬。
　　这样想来，回魔龙族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回归本族，也能顺带关照一下自己年幼的弟弟。

　　至于哥哥……
　　想到孟托斯，逐星低头喝了口酒。

　　虽说同父同母，但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
　　他们，就注定是不一样的。

　　“加莱。凡事多占卜一下总没错。”
　　眼见逐星的事情已有定计，阿瑜开口提醒加莱。而后，他又多说了一句。“如果可能的话，尽量注意一下我族内部的资源调度。”

　　加莱闻言点了点头。
　　不用阿瑜继续说，他大概也想得到狭石的事情，很可能不是孤例。

　　也许多一些线索，就能解开这个谜了。

　　之后，他们仨都没再提什么正事。
　　这次聚餐的后半场，在相对轻松愉悦的氛围里落下了帷幕——此后，他们默契地开始办理逐星回归魔龙族的事宜。等到莫伊拉发现这件事的时候，逐星已在魔皇宫里喜提单身小套间。

　　橙金色的烛火，外裹一层淡淡的乌金。散发着持续而又稳定的光芒。
　　清冷，神秘，犹如星子。

　　女子精巧柔美的轮廓，在这火光的映衬下，竟显出一种别样的冷意来。

　　她手里拿着一支羽毛笔。
　　目光落在半跪于地的侍从身上。

　　“你说，逐星去了魔皇宫，还提报了退籍申请？”

　　清澈的嗓音，好似龙女的轻吟。
　　但那冰冷的语气，却令跪在地上的萨里耶忍不住把头埋得更低。

　　星魔的直觉让他感到了危险。
　　但他却又不得不回话。

　　“是……”轻咽了口唾沫，萨里耶刚说了这一个音节，就听到“咔嚓”一声，笔杆折断的脆响从头顶上传来。

　　纤长漂亮的手指一根根收拢起来。
　　莫伊拉噙着一点不含温度的笑，左金右蓝的一对异瞳里，流露着同样的森冷。

　　“去。”
　　她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淡淡地吩咐道。
　　“让加莱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