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行记》璀然

10、结界之内

　　然而，苏寐和风定池没想到，他们最终会等来两只妖，和一个被抓的人。
　　其中那个身材矮瘦的妖刚刚到达野棠山脚，似乎就敏锐地嗅到了两人的气息，然后飞快地向身旁同伴给出了暗示，接着，那个戴着黑色帷帽，穿着披风的妖，便迅速打开结界，携着那个被抓的人进了野棠山。
　　苏寐甚至都没看清另一只妖的样子，却又一次眼睁睁看到有人被抓，她无能为力，她竭力将心中翻涌的愤怒压了压，然后就将目光转向了身材矮瘦的那只妖。
　　他穿着一身圆领灰衣，脸庞同样瘦削，显露几分尖嘴猴腮的样子，眼中闪着精光，远远看去，一瞬间，苏寐觉得她似乎看到了一只大灰鼠。他一直留在原地，警惕地查看着四周。
　　风定池无声问苏寐，是否现身？
　　苏寐毫不迟疑，随手幻化出一把铁剑，跃出了隐蔽的草丛。
　　那个被苏寐看出了本身的妖，名叫无言。他一见苏寐现身，眼中很快闪过了什么。接着，当他看到悠闲跟在苏寐身后的风定池时，脸上立刻露出了如同山中老农夫般和蔼的微笑，“两位，怎么会在这里？”
　　风定池见无言似乎打算与他们寒暄，漫不经心回道：“你又怎么会在这儿？槐城中人都知道山里有什么，我们在这里遇到你也很意外。”
　　“我来寻人。”
　　“那么说，你家不见了人？”
　　无言面上立刻露出几分焦急的神情，“对啊，不知道为什么，外地来的侄子昨晚没回家。”
　　“那得赶紧找找。”风定池笑得十分坦诚。
　　无言眼珠转了转，似乎着急离开，“那……我走了。”
　　风定池点点头。
　　无言立刻转身走了。除了先前的那一眼，无言几乎没再看过拿着剑的苏寐一眼。
　　等他走远了，无言回头朝身后看了看，发现苏寐和风定池没跟上来，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两人来得不寻常，看来野棠山也不能继续待了。无言想着，眼中又闪过了一抹精光，脸上哪还有半分怯弱，半分和蔼，有的只是一脸阴翳和精明算计。
　　无言不放心地在山脚又转了好几圈，没再遇到苏寐和风定池，他才似乎最终放下了心。然后，他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默默施法打开了结界。
　　无言走进结界后，还不放心地朝身后看了好几眼，依旧没发现什么。
　　直到无言离开后，苏寐和风定池才悄无声息地现了身。
　　两人没说什么，继续跟在无言身后，往野棠山深处去了。
　　野棠山脚，苏寐和风定池跟随无言走进野棠山脚的瞬间，青轶和容耀就匆匆赶到了。一前一后，几乎就差了半息的时间。
　　青轶几乎一眼就看到了苏寐身边的风定池，双眼一黯，同时，他身子开始剧烈颤抖，几乎完全靠容耀及时扶住他，他才没有晕倒。
　　容耀看着青轶近乎透明的脸，一脸心疼，“城主，要不，我们先在这儿休息一下？反正苏姑娘也才刚进结界……”
　　“不该这样……”青轶一边捂着心口，一边思索着道：“她现在才进野棠山……定然发生了其他事，或者是……里面的那只妖有其他谋划。容耀，看来，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容耀立刻皱起了眉，“城主，你的意思是有人知道苏姑娘和那只猫妖要来野棠山？那只猫妖也没跟着苏姑娘？”
　　“你就先不要进山了，去……槐城中打听打听。”青轶的确没想到，还有人也在注意着苏寐。既然这样的话，或许有些事就需要未雨绸缪了。
　　容耀不放心青轶，“城主，我想皇城捉妖司的人肯定也已经来了槐城，就让他们……”
　　青轶摇头，“他们不可靠。”
　　现今皇帝对妖越来越介怀，而且也日渐多疑，渐渐年老的身体，似乎让他变得十分患得患失。在青轶看来，捉妖司不过是上位者安抚民心的工具。不然，上一次，在流风城，他们就能将净瞳带走了。
　　青轶放开容耀扶着他的手，若有所思地打量起野棠山的结界。
　　容耀见状，立刻明白过来，抬手拱拳道：“城主放心，我这就去槐城。”
　　青轶淡淡点了点头。待容耀离开后，只见他衣摆随意一挥，结界上就渐渐显现出了一个他身量大小的口子，青轶毫不犹豫迈步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山间宅邸中，似乎若有所思站在某间院子前的净瞳突然回了神，目光沉沉地看向了眼前的院子，他堂堂上古妖王，竟被一间普通院子的结界迷惑了心神？！他甚至都不记得他到底在院子前站了多久，这间院子可不诡异吗？
　　白墙灰瓦，院中似乎种了许多竹，隐约可见繁密的竹枝冒出院子，白灰绿三种色彩交相映衬清新淡雅，让这间院子显得格外古朴幽静，似乎还带着几分禅意。
　　可妖族怎么可能居住在这样的地方？
　　净瞳立刻警惕地环视四周，发现这也并不像是幻化出来的幻境，他故意朝虚空嚷道：“咦，这间院子有这么多竹子，难不成这里盘踞着一只蛇妖？”
　　半晌，四周依然静得可怕。
　　虽然净瞳心中很想知道院子的秘密，然而他还是决定不进去了。现在，他怀疑似乎有人给他和寐寐设了个圈套，他要等寐寐来了，一起来揭开这间院子的秘密。他可是很喜欢猫捉老鼠的游戏，他决定让那只妖暂且得意一番。
　　净瞳说走就走，他迅速转身离去，正想着接下来去哪儿时，忽然之间，却听到了女妖的求救声。
　　“……公子……他……院子……”
　　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净瞳没听太真切。但是，他眉目一转，却很快想到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在寐寐与他汇合前，他要将整个野棠山搅个天翻地覆！
　　净瞳风风火火地去了水池边，果不其然见水池边竟然多了一妖一人。那只妖散发的气息，似乎有点特别。而被那只妖挟持的那个人似乎……也有点特别，一副孤高瘦弱的样子，但倔强的眉目中却又带着几分妖冶，还有那一脸羞愤的晕红，被掳来的年轻男子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而且，净瞳觉得有意思的是，他竟然没有向他求救？明明那些女妖们一见他出现，都识趣地再次闭了嘴。
　　净瞳将目光移回那只妖身上，结果发现那只妖竟然已经阴沉地瞪向了他，一副想将他拆吃入腹的样子。
　　“大胆！你放肆！”
　　净瞳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心想，也不知道这只妖的这张脸是不是幻化出来的，真是白瞎了一张美丽的脸。——不过，细看，这只妖虽然有张美丽的脸，但脸上却有太多妖族的戾气，还不如他掳来的年轻男子美呢。
　　净瞳冷哼，“无礼的妖，我见过的太多了，大多要么给我乖乖道歉，要么被我收了，就凭你，也敢来挑战我？”
　　净瞳决定，先不管眼前的妖到底是谁，他得趁这个机会从他身上套出一些信息来。净瞳并不知道这就是风定池提到过的那只爱美的男妖莲光。
　　“他们为什么要送你来？不怕死，是吧？我现在就去将他们好好折磨一番！”
　　净瞳没想到，莲光瞪了他这么久，最后竟然只冒出了这样一句话，尽管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阴鸷不定。不过，这只妖似乎很在意昨夜送嫁的事。
　　净瞳心中一定，立刻扬起下巴，故意刺激道：“你想去折磨谁？我既然来了，就必定要收了你们。让你们不敢再去槐城作恶。”
　　“你……凭什么！”莲光愤怒大吼。
　　净瞳越发得意，“就凭我是我，难不成还凭你是你吗？以前从来没有哪只妖敢在我面前像你这样放肆，哼，你声音叫得大，就以为自己很厉害吗？还不是总是躲在这野棠山的结界里，只敢偶尔出去吓那些普通人。”
　　莲光被净瞳一番言语刺激，脸上戾气果然更重了，他也没打算与净瞳耍嘴皮子，直接起势，准备与净瞳对决。
　　净瞳看着莲光的妖力，倒是意外地看出了莲光的来历。他不动声色看着莲光慢慢蓄积越来越多的妖力，准备与他开战，内心忽然升起了一抹无聊，眼前这只妖可无法施下野棠山的结界。背后应当还有只妖，这游戏更加好玩了。
　　正当莲光准备蓄力一击的时候，仍在水池中的一个女妖却忽然大叫道：“公子，不可……他……”
　　“他怎么了？你们为什么不在我回来前杀了他？”
　　莲光看着净瞳那张分外夺目的脸，觉得实在太刺眼了。他不喜欢世界上任何比他美的东西，尤其是比他还美的人。
　　“公子，我们……不敢……”女妖似乎还是有所顾忌，不敢多劝莲光，也不敢多看向莲光。
　　净瞳听着两人对话，默默观察着。
　　不料，莲光好像没什么耐性，那个女妖劝了他两句后，就直接被莲光用妖力暴躁地拽出了水面，狠狠摔到了地上。
　　泄完愤，莲光目光很快移回净瞳身上，净瞳脸上渐渐露出几分兴味，然而，正当莲光再次准备出手时，无言忽然出现在水池边，然后迅速按住了莲光的手。
　　“公子，请慢！”
　　又一次被打断，别说莲光，净瞳都有点莫名小情绪了。这种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感觉，实在太让他郁闷了。净瞳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他还准备去其他地方闹一闹，看一看。但是，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苏寐和风定池也出现在了水池旁，因此立刻惊喜地朝苏寐奔了过去，“寐寐，你终于来了！”
　　净瞳似乎忘了自己暂时变成了人，他热情地朝苏寐扑了过去，不料，就在他的双手即将攀上苏寐的肩时，冷不防却有一阵大风忽然卷地而起，净瞳被卷起的灰尘逼得连连后退，与苏寐越离越远，他立刻愤怒大吼道：“是谁胆敢戏弄我？”
　　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还在水池里的女妖，都忙着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妖风，没有一个人出声回回应。
　　这场妖风持续了约半刻钟，水池边的所有人包括妖，几乎都只能选择回避，无法做任何事。因为这场妖风里所带着的那股仿佛凌驾于大地所有生灵之上的震慑之力，让他们几乎都意识到一个事实，若想活，便别动。
　　而且，这场妖风似乎还带着目的而来。当妖风持续在水池周围循环漂浮不停时，忽然间，有无数如同飘絮一样没有确定形体、着黑色战甲的妖族鬼魅般地出现在了在水池上空，然后，所有人清晰地听到，一个又一个被困在水池里的女妖几乎都只来得及呼喊一声，便被那些黑色战甲的妖族打得灰飞烟灭了。
　　毫无疑问，这半刻钟，就是这些黑色战甲妖族的任务时限。
　　任务结束，妖风退去。
　　在场还剩下的所有人和妖齐齐朝水池看去，池水如昔，清泠依旧，碧水映着蓝天，云朵追逐着天空飞过的鸟影，但所有的女妖都消失了。
　　“他们是谁？”
　　一片静默中，仍然还是净瞳最先愤怒地开了口。
　　“他们啊，应该就是传闻中……”风定池见净瞳难得认真地看向了他，悠悠笑了笑，“新妖王的解甲使者，只听妖王一人之命。或者，你可以将他们想象成人类传说中的勾魂使者，不过，他们出动一般勾的是妖族的魂。”
　　妖族怎么可能有魂魄？真是滑稽可笑。净瞳觉得这个新妖王比他做妖王时实在威风多了，心中愤慨，一时难以释怀，“新妖王是谁？”
　　“不知道。”回答净瞳的还是风定池。
　　而苏寐似乎正对着水池四周的一片狼藉发着呆。
　　“那这些什么解甲使者呢？有多少？他们难不成也有像黑白无常那样的名号？”净瞳越想越介怀，也越不愿面对一个事实，这位新妖王可不只是比他威风，在实力上面，感觉也比他……高了那么一点点。净瞳只肯承认新妖王实力比他高一点点，也只肯承认，他刚才是大意了，才会让那阵妖风逼得后退。
　　“不知道。”
　　虽然还是只有三个字，风定池却说得似乎格外意味深长。毕竟这位新妖王，实在比前任妖王莫顼神秘低调太多了，只是不知道，新妖王的野心是不是也会比前任妖王高很多？
　　净瞳看了一眼似乎已经回过神的苏寐，郁闷地闭了嘴。刚才的妖风来得巧，竟不让他抱寐寐，他以后一定要向新妖王报这个仇！
　　这时，水池另一边，最狼狈的要属被莲光掳来的年轻男子。他几乎紧紧攀着水池边缘的岩石才没被妖风卷走，此刻，他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池边，仿佛已经完全不在乎周围的一切了。
　　苏寐想了想，正想向他走过去，谁知，无言突然拦在了年轻男子面前，而风定池也很快走到了苏寐面前。
　　“你怎么寻人寻到这里来了？“风定池故意揶揄无言。
　　无言立刻阴恻一笑，“先生不也跟我跟到这里来了吗？“
　　“你的意思是，咱们彼此彼此？“风定池仍旧满脸笑意。
　　“先生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无言几乎将年轻男子挡得死死的，就是不肯让苏寐和风定池再前进一步。
　　风定池脸上虽然依旧在笑，却似乎没了耐性，直接道：“当然不，你是妖。而且你们还掳了人回来，我们怎么可能与你是相同的目的？“
　　“若我说，他就是我的侄子呢？“
　　“那你让开，我问问他。“风定池不打算再迂回。
　　无言自然不肯让。
　　苏寐低头看向那个年轻男子，他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压根没关注这场因他而起的对峙。
　　所有人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刚才的那场妖风，也没有想去探究那场妖风出现蹊跷的原因。
　　水池边忽然间又静默了下来。
　　但苏寐却想得很简单，做得也很简单。她直接绕开无言，径直走到了年轻男子对面。
　　不过三步的距离，苏寐走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无言被风定池拦住，净瞳盯着莲光，三人的分工和配合竟意外的默契。
　　随后，苏寐蹲下身来，轻声问年轻男子，“你是哪里人？走吧，我带你出去。“
　　“你是谁？“苏寐的话似乎唤回了年轻男子的思绪，年轻男子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看向苏寐，”你为什么要带我出去？“
　　“我是捉妖师。“
　　“所以，你看到我被妖捉来，想带我走？”年轻男子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一瞬间，眼里竟然蓄满了泪花。
　　苏寐郑重地点点头。
　　年轻男子又忽然呢喃道：“真好，我能遇见你真好。”
　　“走吧。”苏寐从来说得少，做得多。
　　年轻男子点点头，从地上迅速站了起来，仍然满脸激动地看着苏寐。
　　苏寐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信任，她再次对着年轻男子点点头。
　　年轻男子忽然说：“我叫方相，谢谢你。”
　　“走吧。”
　　谁料，这时莲光似乎终于也从自己的思绪中回了神，再次愤怒地吼道：“你们凭什么带他走？你们以为，你们现在还走得了吗？”
　　“当然是凭我们想走就走，你觉得你能奈何我们吗？”被接连发生的事弄得心情有点郁闷的净瞳，原本就想发泄，此时莲光开口，正好撞到他情绪上了。他索性也没有了顾忌，准备好好扮演一番傲慢张狂的上古妖王。
　　“你……”
　　莲光只说了一个字，便再次被净瞳打断，“还有，你说的是什么鬼话？想要拦下我们，恐怕你还没有那个能力！如果是设下野棠山结界的那只妖的话，或许——”
　　莲光眼中仿佛有一团疯狂嗜血的火突然被点燃了，“谁准你提她的！你不配！”
　　看来这只男妖最在意的竟然是没露面的那只妖。这两只妖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有点微妙。还有这野棠山藏着的秘密，净瞳想着，心中的郁闷稍微缓解了几分。
　　但就在这时，一句话传来——
　　“如果我们不配提起一只妖的话，那你以为你就配拦住我们吗？”话语里抑制不住对妖的强烈憎恶。
　　此话一出，净瞳恼怒地想，到底又是谁抢了他想说的话？而后，当他转身看到那个出现的人影后，心中的愤怒更是几乎肉眼可见地直线上窜了！
　　苏寐的视线也看向了那个缓慢走向水池的身影，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青轶竟意外地出现在了野棠山，出现在了她面前。原来，青轶没有死，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