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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乱云飞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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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四
布局,便是着相。
入局,即是乱心。
灭境三天,邪灵之乱后,辅天重入轮回,众天从头修起,梵天……却可说是借体重生。以杀伐求道的创世者与慈悲超脱的圣珠之性、梵天之灵,本不相容,最终能彼此融合,却无非是基于同样的傲视天下,舍我其谁的刚烈性情,还有……同样对世间一点深重的欢喜眷念。
希求长生不死,人之常情。
只不过,双城牵涉久远,更隐约牵出上古旧事,而今既与泪阳奇象相干,他便不能不管。异度魔界,乃是上古残余的变数。由此推之,玄宗恐怕也难以置身事外……
但既称上古,便如吉光片羽草灰蛇线,尽难以追溯确知了。彼时,灭境与苦境之间并无狭道天关,却也少往来。想询问,亦难着手。
经历双城之变,他深感,六弦之首于此时此地入世,于天下果然是幸事。
能不拘世俗之见随机应变,杀伐决断之余,既有手段,亦有原则。在正道之人中实属难得。一路来声情并茂,不说旁人未曾看穿,连他都有几分入戏。
金鎏影……曾经的玄宗四奇之首,后来的公法庭之主,昭穆尊。
如此枭雄心气,如斯骄矜性情,当初,为何会入玄宗修道百年?
虽知世事难料处不可尽数,他仍感到些许惊奇。
金紫两人之间,似乎早有嫌隙,所谓好友挚情,不过如此。轻易撩拨,便可生出诸多事端。
断极悬桥之下,尹秋君、问天敌冷冷对峙,风劲如松针刺骨,眼神却冷甚针松。
密云深锁,风扫一瞬,问天敌掌快一瞬。
所谓结局,全无悬念可言。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天道归一,断极悬桥。
诗号止,龙刃扫,最后一击,尹秋君,紫荆衣击向半空中的悬桥,一道猛然刀气破旋而出,只闻数声闷爆,天际刹时宛若镜破碎裂,整个断极悬桥崩溃,剔透如水晶的桥身寸寸断裂,消逝无痕。
天下,岂有不变之人,不变之事?天道,终究残酷。
远远看着金鎏影抱起紫荆衣遗体走到悬崖之侧,魁伟身躯默然转身离去。
计策得偿,他心底并无半分欢喜。到底,他并非问天敌,而创世者已是梵天一页书。
光影一线之隔,却是截然不同。
假作真时真亦假。
金鎏影化身昭穆尊,却未想到……云渡山上的一页书,早已不是一页书。
幕五
“尹秋君天星坠落,是昭穆尊所害?”
“正是。”
“尹秋君,可是紫荆衣?”
“然也。”
“……”
“汝介意了。”
“吾未曾想到。”
“汝为圣尊者好友,必精通佛理。”
“苍不敢当此誉。”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
“多谢梵天劝诫。但道法自然,阴阳自应归位。”
“哈,弦首所言亦是不虚。”
佛,道。一者寂灭,一者生机。
所求相异,所得自然不同。
千里传音,彼方的心音长久沉寂,他有些许嗟叹。
佛者素来嫉恶如仇,想不到,到了这一步,道者仍会介意曾经同修、今日叛徒之死。
道者,原来纵使修为高绝,却终究多情。何苦?
修道千年,此理岂是不明?恐怕是,看得破,忍不过。惜哉。
明知昭穆尊有意引自己对上一页书,便也顺水推舟。
以灭境魔头问天敌身份,与玄宗叛徒一起挑上云渡山。
趣味。也不无反讽。
“云渡山,今後废墟一座!”
终究是不破不立。
“一页书,吾也该给你一个惊喜了。”
摩诃戒者,吾回来一观故居……
云渡山上,战斗未休。
洞中金光四射,洞外震动连连,悟僧勃然色变,欲施援手,却被昭穆尊所阻。
就在此时,洞内忽传震天一响。
六弦之首身影一闪,拂尘扫过,真气勃发。
他一掌击去,双掌交接间,风扫云急,云渡山轰然一动。混乱中,只听得昭穆尊喝道,“苍!”
道者凌然答道,“金瑬影,你的计画失败了。 ”
“六弦之首,名不虚传。”
苍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漠的神情古井无波,“不世高手,留下姓名。”
他不由长笑,“哈哈哈~且问一页书去吧!”
苍之道门真气,较他想象中更为精纯丰沛,更隐隐克制此刻的魔人功体。
刚才那一掌,他尚不敢放尽,反观之,六弦之首,下手可谓毫不容情。
演戏态度如此认真,他这一口血,吐得十分不冤。
不过拜此之赐,昭穆尊对问天敌似乎疑心尽去,开始与他热心商量顺利取得不死渊源之事。总算不亏。
金鎏影言道,“不管莎罗曼是否察觉尹秋君已死,我们皆需要前往华幔,缺少她从中牵线,欲进诡龄长生殿遥遥无期矣。 ”
他凌厉反问,亦是真真假假,“你认为进入长生殿,便能顺利取得不死之法?当初尹秋君以玄龙针布下连环杀计,苍非但没死,而且得到他想要的解药。你认为长生殿与苍之间的关系单纯?莎罗曼从中扮演何种角色,你又知情吗?”
“莎罗曼终会为其行为付出代价,现今权宜,仍以取得不死渊源为先。”
“无智的女人,利用完就解决掉,省得日後麻烦。” 说实话,他确有此意。若非她与血断机刻意误导,风水禁地牺牲本来可免。
对他刻意外放的怒火,金鎏影似也有几分无奈,“先按下你的怒气,随吾至华幔吧!”
幕六
眼前,风急云乱,如过尽激流险滩,一时流云中隐然生出烈烈红光,似有席卷全山之势。
想不到,多年前的云渡山上异相,而今又在眼前。
相由心生。静中观心,则真妄毕见。
一页书蓦然长啸。世人只知天龙吼可破外魔,却不知更可破心魔。
弃天帝之乱,千百年前,便已注定。异度魔龙生于上古,蛰伏数千年,却终要临世。这劫数,可扭曲不可改变,可推迟却终究来临。
他本以为,一莲托生所作所为,已近乎人力之极限。
既有袭灭天来,便有奇象现世,双城与奇象,既是因,也是果。应前事之果,结后事之因。
所谓的“极端手段非到必要不可轻用”,说明白了即时如果必要则可动用。
譬如化身他人四处周旋,显然已破佛家不打诳语之戒。
但,一页书岂是拘泥世俗之见之人?
也许披上了问天敌的身份,他行事更加放肆张狂,狂狷不循常理。那时去往华幔路上,他有意开口,“昭穆尊,道境玄宗是何等宝地?”
金鎏影微微皱眉,金发垂额,“问天敌,汝此话何意?”
“哈,吾看玄宗诸道子,人人容颜不老,更秀美姣若好女,故有此一问。”
“道境……自然是物华天宝,地杰人灵。”
许是错觉,金鎏影虽不动声色,他却觉得那回答是相当地咬牙切齿。
“汝对六弦之首,观感如何?”
“哈,吾不是说了,六弦之首名不虚传,道境玄宗看来盛产美人。”
横来的一眼中颇有怒气,“……灭境中,原来男女不分?”
“昭穆尊,美人,岂有男女之分?”
“……”
金鎏影一时语塞,索性埋头赶路,不欲再理会他。
问天敌不由失笑。
细看,金鎏影秀丽容颜上此时的神情,竟比他与紫荆衣对阵时更为复杂。若非他眼拙看错,则眉间那一缕沉冷,不仅是嫉恨,或许更应名为幽怨。
他心下一动。当年道魔大战,此两人的反叛……也许内情并不如想象中简单。
莫非,绝尘道者亦曾摇落一身情思么?
荒唐念头只是一瞬闪过。这世间,人心总是难测,更不可系。
颜如落霞的占星师莎罗曼举止掩饰得极好,眼神却仍带一丝怨恨。如此看来,她对尹秋君之心必是不同一般。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种事,千古常见常新。
诡龄长生殿,天荒不老城。亘古的传说散佚,而今日又开新篇。
魔界潜伏在侧虎视眈眈,红莲恶体作乱,天下动荡,看来终究难免。
幕七
一页书平生见惯大风大浪,遇险关危难无数,但那一次稍许大意,险些栽在长生殿魔法使莎罗曼与昭穆尊金鎏影的布局之下,想来,实属憋屈。
贪痴嗔三毒,嗔忝居末位,但绝不可小觑。
譬如,他当时的心情,是百年难有的暴怒;更夹杂着一丝被背叛的愤恨。
明明光天化日,视野却在模糊与清晰之间徘徊,勉强支撑一路急奔,步履跄踉,一身大汗淋漓。胸腹背上皆受创,气海真气本来纷乱,奇毒顺势蔓延至经络,肺腑间如遭火焚,真气更受阻碍。他上一次如此狼狈……真不记得是何时了……
长生殿的佬毒果然有独特之处。难怪。
意识混乱中,半途竟能遇到诡卦血断机,只能说……他运气好得过头。
枯木般高瘦的血断机用那双诡异的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几乎没犹豫,便决定出手。
千里传音只来得及传出一句:莎罗曼……佬毒……不要放过……
仿佛听到彼方在焦急的询问地点,却已无力回答。
是走至何处方倒下,印象中一片模糊。惟一深刻的,便是那种烧灼般蔓延的痛。
血断机说他内力深厚又够幸运,因而清醒得很快,却不知道……彼方不断传来呼唤的心声。
“抱歉,令汝担忧了。吾巧遇血断机,毒已解了。”
“嗯?吾带了佬毒解药过来。已行至华幔,此地暂时无人。”
“不必。吾即刻去长生殿。”
“嗯。那吾先处理莎罗曼之事。风水禁地已破,但泪阳异象未除。疑问……”
和平日相比,心音已显得相当低弱,却仍清晰。
他心下暗叹,转头郑重对血断机道谢。
若非此人仗义(?)出手……今日之事,只怕麻烦。
千里传音是武林密法,如此好用却流传不广,便是因为太过耗费真力。六弦之首是以他所传达的最后心音位置一路找寻而来,真气折损想必不小。念及此处,不由得有一见的冲动,却是暂且不能。
想不到,问天敌是如此入的长生殿。
他横眉,毫不介意让众人看到他的愤怒。阴沉的地底,黯淡的灯火,飘荡的红纱,诡异又阴森的氛围。手持白骨杖的祖祭司形如老妪,对他的问罪,一句句款款道来,软硬兼施,似胸有成竹,看来……莎罗曼将问天敌的底细调查得颇为清楚。
借题发挥,他的怒火看来天经地义,暂加入这□□联盟,也是理所当然。
“就让吾看看你的诚意,再做定夺吧。”
“哈,诡龄长生殿,随时欢迎你的加入。”
他冷笑一声,那表情完全无须作伪,即随从人离去。
邪魔的盲点,便在于认为天下人都与自己一般贪婪狠毒,一般唯利是图不择手段,却惟有自己最明智、最能看得清楚事情本质。
对问天敌来说,现在的长生殿,反而是最安全的所在。
房间阴冷、空荡而安静,待到只剩他一人,他也不解衣,直接倒在床榻上休息。朦胧间,似乎隐约听到有极高远的琴声传来,令人安心。
有些事,当事人不说,永远无人知晓。
譬如当时,他昏沉之间奔向的方向,不是云渡山,而是天波浩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