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阶之巅》茧似平生

3、俄罗斯转盘

　　轮盘不转，时间在转。这话听起来还挺玄乎的。迟夏略一思索：“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掌握了时间倒流的秘密？”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讯息，毕竟对于人类来说，能够在时间尺度上进行操控，与神明的威能无异。

　　「这不重要，不是吗？」

　　的确，迟夏本来就只是看上了“无限子弹”的能力，换作是操控时间类的规则技能，就算能给了他，他也未必掌控得了。

　　但他并不想顺着阶梯的话说，他可没忘了自己是大半夜被吵醒前来参与这场游戏的：“那么什么重要？这场游戏吗？我没猜错的话，其他人也被迫参与了吧？都是俄罗斯转盘？”

　　「有，但不全是。我也斟酌着投放了大富翁、飞行棋之类的游戏，死亡种类多一些，观赏性会更高。」

　　迟夏被它的形容膈应到了。他虽然对其他人的死活不怎么在意，但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把他人的生死当作舞台上的戏剧欣赏的地步。何况阶梯并非纯粹买票进场围观的观众，它更是幕后操刀剧本的导演。它想让谁死，谁就一定死，这种把自己抬高到至高无上神明地位的举动，让迟夏想起来了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事。

　　“目的呢？”考虑到自己的反感也可能是对方期待的一部分，迟夏控制着面部表情，尽可能平静地问。

　　阶梯能不能看透人心迟夏不清楚，但它到底怎么想，迟夏就更不知道了。毕竟即使是世界上最杰出的心理学家，也很难通过一块空无一物的面板，和几行不带感情的字句，来读懂文字背后的情绪。

　　「价值。」

　　「我需要攀登者。」

　　「阶梯需要被攀登，需要有人到达顶峰，才能提现价值。」

　　「而人类，只有活着才有价值。」

　　迟夏静默了片刻，抬起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会成为攀登者，去征服你，让我们双方的价值体现？但是为什么人类需要向你展示他们的价值？他们本来可都是好好活着的。”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阶梯要是会笑的话，现在大概会摆出一张充满亲和力的笑脸，如同一名老师，谆谆教诲着学生。

　　「因为活着，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啊。」

　　道理是很浅显易懂的，“学生”本人并无异议。他正是在类似的残酷环境中长成的，对于只有足够“幸运”的人才能活下来这件事，无比确信。

　　「在绝大多数人看不见的地方，每眨一次眼的时间，就有一个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

　　「不幸住在战争地区的人、不幸身患重病的人、不幸偶遇连环杀人犯的人……当然，还包括那些不幸没有生在科技时代，平均寿命远低于现在的人。」

　　「活着，从来是一件幸运，而非理所当然的事。」

　　迟夏赞成它的观点，不过：“强大的实力也是幸运的一部分，有钱的癌症患者通常能比贫穷的活得更久一些。你怎么确定只凭借‘幸运’一项指标，就能筛选出你想要的人呢？”

　　半透明的屏幕随着迟夏的视线上下晃了晃，显示着：

　　「如果你是第一个开枪的人……」

　　按照当时给出的信息，迟夏大概会有百分之三十的把握相信，游戏本身是有问题的。而另一方面，遵循游戏规则的生还率则介于零到百分之十六点七之间。权衡来看，试着点破游戏的关键所能获得的利益更多，是他更倾向的选择。

　　所以，阶梯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有实力强劲到可以用其他方式强行提升自己“幸运”的人，它会选择其他的方法帮助他们通关。比如，暗示规则。

　　从这一层面理解，迟夏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我在最后一位，其实是因为你想卡……死亡率？”

　　「是啊。你有什么感想吗？」

　　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迟夏在多人对抗的环境中，会下意识地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生存，且只有利于自己生存的方法。而刚才的俄罗斯转盘游戏，恰好卡在了迟夏最敏感的神经上，使得他的本能被激发，对内层层算计，对外表现出最大的恶意。

　　这直接导致了他丝毫不在意其余五人的死活。毕竟他几乎能肯定自己会是活下来的那一个，但并不确定自己是否会是最终活下来的那一个。阶梯之前可没表露过游戏最后允许生存几人。

　　不过迟夏不会因此认为他们的死亡是自己不出手搭救造成的，就算他们果真是因为他而死，那又怎么样呢？

　　现在迟夏可以确定，阶梯基本清楚他的过去，也可以说是每个人的过去，但它没有读心的能力，只能根据经历塑造出的性格，揣测每个人该有的反应。通常情况下，这种方法是可取的。

　　“什么时候能放我回去补觉？”但那是通常情况下。

　　阶梯恍然大悟：

　　「你已经猜到了。」

　　「我还以为过去的十年对你影响会很大，现在看来，与其说环境塑造你，不如说你选择了适合你的环境。」

　　迟夏最烦跟聪明人交流——不是人也不例外。他们喜欢说一半话，也喜欢从一半的话里读出另一半话。宁可在肚子里弯弯绕绕到肠子打结，也不肯挑明了话头把一切摊开在明面上索求结果。

　　更重要的是，迟夏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更加讨厌阶梯的行为：“你可以再多以为一点，试试看能不能拼凑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我。”

　　「我以为你会更有耐心。」

　　阶梯闪烁着跳出一串故意招惹迟夏的文字。

　　后者脸色不变：“如果你需要休息的话，你会理解我的感受。但可惜你永远也体会不到，所以自然理解不了了。”

　　阶梯确实不清楚，一个身体不好、长期失眠，好不容易能浅睡一会儿却被吵醒，醒来就被拖入杀人游戏，被迫近距离围观了几人死亡的人的感受。

　　它屏幕有规律地闪烁着，每次不完全变暗，亮度维持在一定范围内，如同呼吸一般。这样的调整让它原本的机械感减弱了许多，配合上它如同真人的话语，稍不留神很容易忘记它不是常规意义上，通过一方屏幕联系着的人。它或许是屏幕本身。

　　不太妙。迟夏又开始撑不住的眼皮渐渐合拢，但他其实只有□□上感到了疲惫不堪，精神还高度紧绷着，大脑中飞速略过近期阅览过的画面，从中筛选出有用的细节。

　　不太妙。如果阶梯只是具备之前表现出的高智能度，那它就只是个更加高级些的人工智能罢了。但它目前展现出的对话水平，不难看出它的情感表达能力和学习能力更是一流水准。这个时候还称呼它为“它”，已经是一种不尊重了。

　　「你说得对，我无法做到完全理解你，永远也做不到。」

　　「但我或许可以理解你更多一点。如果你给我这个机会的话。」

　　「努力活下去吧，攀登者。」

　　话题兜兜转转又绕回了最初。迟夏若有所思：“攀登对你来说很重要？”

　　「应该说对我们很重要。」

　　阶梯的屏幕闪了闪，字迹消失，再次出现时，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

　　「恭喜各位新晋“攀登者”顺利通关。」

　　「我将于今日中午十二点，即十一小时五十五分后，公布阶梯内的详细规则。届时你们也将参与到新手关卡中，领取独属于你的“称号技能”。」

　　「期待我们的再次会面。」

　　“等……”迟夏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面前又是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逼得他闭紧了双眼。

　　血腥味在空气中消失不见，残留在鼻尖的一点好像只是他的错觉。客厅内夜光的钟表正指在十二点零五分的位置上，如阶梯所言，和进入所谓热身前的时间一样。

　　迟夏摸了摸桌上放着的茶杯，杯子不太隔热，刚刚倒入的开水还有些烫手。他又摸了摸因为说了不少话而感到干涩的嘴唇，这次倒不像进入阶梯前了，唇珠上并没有沾到水，起了一层皮。

　　这就像是一场存档游戏，他们的“数据”被存在现实生活里，“下线”时“游戏”中的一切时间暂停，而在“线下”遭受意外死去……

　　迟夏猛地一推桌子，从椅子上站起，刚把外套披在身上，又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床。外面天色正暗，分不清此刻的寂静是因为人人都在熟睡，还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喧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外套脱下重新挂好，“咚”地倒在了床上。

　　算了，不急一时，补觉要紧。

　　迟夏难得如此困倦，困到他一瞬间里甚至觉得阶梯和之中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半梦半醒时发疯的癔症。但也只是一瞬间。

　　阶梯的屏幕绕着他转了半圈，最终把亮度调至最低，缓缓地消失在了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