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阶之巅》茧似平生

4、白雪公主

　　一夜无梦，迟夏还是在太阳升起来之前醒了过来。他身体变差之后睡眠变得越来越不安稳，深度睡眠的时间越来越短，反过来，长期的失眠多梦进一步摧垮了他的身体。阶梯的分析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不是他强悍的非人意志力支撑着，他现在应该躺在医院的单人病房内，接受专人看顾治疗。

　　天还黑着，又没有阶梯的屏幕照明，迟夏循着记忆里房间的构造径直走到门口，差点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外套绊倒。踉跄了两步站稳身形，他嘟囔着去按开了卧室的灯。

　　迟夏不知道别人，但他作为一个日常失眠的人，起床时脾气是很差的——几小时前没有试图救下其他人，也受这层原因影响。此刻被一件外套绊了一跤，他觉得拿衣服泄愤有些愚蠢，而除了衣服之外，他也没什么能发泄情绪的对象了，只好硬生生把这口气憋了回去。

　　桌上放着的热水已经凉了，他又加了点水进去中和成温度略高于人体的白开水，咕嘟咕嘟喝下去润了润嗓子。

　　早几年他是没有这样养生的好习惯的，后来被人催得头皮发麻，才不得已年纪轻轻就捧起了保温杯穿上了秋衣秋裤。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虽然习惯养成的时候有些抗拒，真的适应了下来，倒也觉得养生之道并非无稽之谈。至少从体感上说，他觉得自己身体比之前好一点了。

　　当然，还是不能剧烈活动的。迟夏还挺担心阶梯之后把他丢进追逐战的副本中，那他可真是横竖都是死了。

　　家里没有吃的。迟夏为了避免暴露行踪，通常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储备食物显然对于他灵活转移阵地的行为没有好处，自然不会刻意去做。好消息是现在还不是早饭的时间，他虽然醒了，但生物钟运行作用下，他不饿。坏消息是，这两天好心给他送饭的邻居，这会儿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涉及到自身利益时，人的情绪会更加鲜明直白些。迟夏继半夜被吵醒后，又给阶梯的罪状添上了一笔。

　　不管怎样，他现在出门的命运是躲不掉的了。迟夏把还在地上躺着的外套拾了起来，抖抖拍拍，嫌弃地穿在了身上。

　　屋子地面其实不脏，衣服也是刚洗过崭新的，但迟夏就是喜欢在这些小事上计较。要说是强迫症、洁癖之类的，又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情况艰难的时候，让他在尸体堆待个三天三夜不成问题。过去的朋友说他就是没事找事，跟起床气明明能憋住却偏要找个地方撒邪火一样，毛病。

　　迟夏深以为然，至今不改。

　　一月的花城温度不算低，不过迟夏唯一有的这件外套实在是太薄了，出门一见风就先抖三抖。

　　上一件外套……好吧，迟夏想，自己或许应该大概可能，要听朋友的，改改这个性格。

　　改也改不了，反正不是一时半刻能改好的。迟夏在逛完一整栋楼，八层二十四户，并试着撬开其中一间房门后，基本可以确定，那些在“热身”中死去的人，已经消失在了现实世界中——当然，也不排除其实他们这些攀登者才存在于阶梯构筑的虚拟世界里。

　　按照他参与的俄罗斯转盘游戏，六分之一的存活率，世界上应当还存有十五亿左右的人口。而考虑到阶梯举出的其他游戏，大约都是四人参与的，实际存活人数应该比这个数据还多一些。但一栋楼二十四户，迟夏观察过常住楼内的应该有五十二人，不包括他自己，如今却没有听到除他之外任何人的呼吸声。

　　假设有一半的人运气实在太差，全军覆没，那剩余人的存活率，二十七分之一，也远远低于六分之一。

　　两种可能，一是六分之一的数据毕竟是结合个人经历估算出的，不是阶梯给的参考数值，不够准确，而阶梯又恰恰比迟夏想象得更加丧心病狂一点，把死亡率卡在了95%以上。不过这点从逻辑上说不通，毕竟按照阶梯的说法，它只是通过“幸运”这点属性筛选出攀登者而已，并不打算大开杀戒。否则它大可以设计死局，以它的能力，做到这点应该不难。

　　那就只能是第二种可能了。

　　迟夏吹了吹手里刚烙好的鸡蛋饼，轻轻咬了一口。

　　这里是花城最老旧的城区，每次的建设规划似乎都完美地错过了它。架高的快速路旁就是歪斜的楼房、阴湿的巷道，人群与电动车穿插在一起，喇叭声与叫骂声是最恒定的旋律。

　　迟夏住的楼下，一到雨天就会漫起淹过脚踝的水路，没有三四天消不下去。低矮楼房的阴影投射下，是楼里居民支起的小摊，向来往行人收取的，是各自存活的资本。

　　他们市井、功利、斤斤计较，他们生来运气不好，是花城飞速前进路上，如火箭扔下的尾巴。助推器好歹还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才在空气中焚烧殆尽，坠落的部分同样能被回收再利用，他们却是落下了，就一辈子落下了。

　　如果阶梯是按照运气筛选人的，他们的确是最容易被筛去的那一部分。

　　天光乍破，迟夏把蛋饼卷起来塞进了口袋里——对着冷风吃早饭可不是个好主意。他动态视力极好，确信在摆回蛋饼摊子的时候，隔壁楼上跑过了几道模糊不清的人影。

　　还行，没全军覆没了就还行。

　　估摸着他们不太可能像自己一样，心大地睡了个回笼觉刚刚才醒，而是被吓得一晚没有睡着，迟夏就不准备前去打扰了。他本来就打算这几天搬走，现在看来倒是更省事了。

　　人人都得靠自己才能活下去，何况阶梯到底打算他们这批刚活下来的人做什么还要等中午才公布。

　　迟夏暂住习惯了，现在也没什么东西要带，除了几身衣服和必要的生活物资外，他准备其他的“就地取材”。路过楼下小超市时，他顺路从中拿了个小笔记本和水笔出来——超市每天凌晨十二点到一点关门，看来它今天是没等到落锁的时候。

　　“一月一日，欠张姨鸡蛋饼（无里脊无烤肠）五元，真心超市老板笔记本、中性笔，共三点五元。”迟夏想了想，又从货架上抽了一支笔装在身上，把“三点五”划去改成了“五”。

　　他暂时没有合理的身份信息，又为了避免被追踪定位到，所以并没有办理手机卡，自然也不会购买手机。想要记录些什么，就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写在纸上，带在身上。

　　不过这样的方法目前来看说不定是最好的方法。毕竟阶梯筛选可没有专门留下维持通信功能、电力功能等等的人群的道理。诞生于人类文明，又支撑文明发展的科技，恐怕很快就要在人类大规模消失死亡的情况下分崩离析了。

　　在科技产物彻底瓦解前，迟夏还是能借用一下它们做交通工具的。他在笔记本上又记了一笔，这次的归还对象是未知的人，欠的物品是一辆油量较为充足的越野车。

　　他其实不会开车。过去的生活里没有需要他开车的时候，而完全自由的这一年里，他又没有条件去考取驾驶证。好在不知道是不是阶梯的功劳，马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车辆，连迟夏预想中因为驾驶员突然消失而发生连环车祸的场景都没有。

　　宽敞的马路成为了最好的训练场。迟夏不至于连如何发动汽车，如何转向、挂挡、倒车之类的都不知道，上手实操了几番，又“不小心”剐蹭过几次后，他很快学会了操控这台机器。当然，也只是掌握了基本功能而已，对于稍微复杂一点的路况，他也就只有紧急刹车这一种应对方案了。

　　好在，空荡荡的马路从始至终都没有再飞出过其他车。迟夏悠哉悠哉地以二十码的速度在城市中缓慢行驶，一边观察着周遭的景象，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找个什么样的地方落脚。

　　他对花城不熟悉，准确地说，他对哪里都不熟悉，所以，他只能现场观察。二十码的速度能够百分百保证他在一心二用，又对汽车驾驶不够熟悉的情况下，应对一切突发事件，他不打算再提速了。

　　今天原本是假期，如果没有阶梯，作为夏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这会儿花城应该处处堵车，人人寸步难行，街上喧嚣吵闹，满是烟火气息。现在却安安静静，在冬日不怎么灿烂的阳光下，传达着死寂。

　　迟夏把车停在了路边，停得不太好，差点撞到旁边树上，但好歹是停进车位了。他下车，从酒店里拿了张房卡出来，又撬开旁边面馆的锁，起炉灶煮了一份最简单的牛肉面，把账一一记下，重新回到了驾驶座上。

　　还没有退化的敏锐感知告诉他，这附近蹲藏了不少幸运存活下来的人，有的只是看看他想做什么，有的目光里含着掩藏不住的恶意。

　　迟夏不是很在意。一来这些人互相清楚对方的存在，为了避免自己先手吃亏，被别人捡了漏，他们还需要观察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决定自己是否出击。二来……阶梯晚上承诺的详细规则还没有公布，在这之前，没人敢轻举妄动。

　　车载广播无人主持，只有音乐电台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设定好的缘故，在坚持不懈地播放着怀旧歌曲。午时播报铃声响起，迟夏好似听到了一声渺远的钟鸣，接着是与晚间如出一辙的心悸感，让他身体内的“嘀”声再度响起。

　　他不着痕迹地放长了呼吸，以最平静的态度看向眼前重新出现的半透明屏幕：

　　「阶梯守则如下：」

　　「1.阶梯不鼓励恶意竞争行为，但不制止。」

　　「2.阶梯不鼓励消极攀登行为，但不制止。」

　　「3.攀登期间一切规则最终解释权归阶梯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