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阶之巅》茧似平生

2、俄罗斯转盘

　　死亡是一件轻飘飘的事。唐心怡脑海中一闪而过了一点痛，很快就因为大脑被彻底摧毁，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绪了。

　　迟夏的目光落在她溅射到旁边椅子的血上，内心毫无波澜地想，幸好她是个右撇子，自己又坐在她的右方。

　　以他的经验看，这样轰掉半个脑袋的枪伤与左轮的型号、开枪时的后坐力以及子弹穿颅而过却立刻失去动力的情况，是极其不相吻合的。丧失了真实感的杀人游戏会大大降低恐怖程度，哪怕通过血腥度弥补上了其中的差距，也会令人生疑，甚至不再相信主持游戏的人。

　　除非它原本的目的就是引起怀疑。

　　迟夏不觉得以阶梯的高智能，会为了一时的惊吓降低真实感。从它目前为止的表现看，它对人的种种心理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而这样的智能反应，决定了它不会轻易藐视人类。所以他的推测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真的。

　　要不要提醒他们呢？迟夏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四人，难得升起了点怜悯之心，不过很快这个念头就被看戏的心思压了下去。

　　阶梯等待，又或者说欣赏了一会儿，才控制着那把滑落在地的左轮重新落在石台上，弹出了屏幕：

　　「游戏继续。」

　　刚刚还又哭又叫的人群顷刻闭上了嘴，犹如被扯断了线的木偶。一张张扭曲的脸上除了对死亡的恐惧外，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窃喜。一方面是为了死的不是自己，另一方面，除了中年男人外，其他人都不是下一个要死的。

　　而那即将面临死亡威胁的男人，倒是颇有胆色地一把握住了手枪，抵在了太阳穴上。迟夏刻意关注了他一瞬间的反应，是没有被烫到的样子。也就是说，发射不到一分钟的枪管已经冷却。又是一处疑点，他默默记了下来。

　　“人死鸟朝天，闭眼接着干！”男人“嗷”地大叫一声，扣下了扳机。

　　迟夏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粗话是什么意思，有些无语的同时又觉得好笑。人面对死亡时的情态真的千奇百怪，他见过再多，每每遇见还是新奇得很。

　　毫不意外的，那个不知道名字的中年男人也死在了残酷的游戏里。

　　血腥气逐渐蔓延开，扑鼻的铁锈味勾起了迟夏不太美妙的回忆。他不想再在这场游戏里耗费过多的时间，于是说出了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到你了，快点吧。”

　　坐在他对面的西装男人神色马上变得难看起来，但他还是努力维持住了斯文的脸皮，正了正领带说：“我想，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我的权利。”

　　他显然低估了迟夏恶毒的程度，因为后者紧接着说：“哦，那你准备在这里坐到老死是吗？”

　　“当然不。”男人眼神微动，不过这里没有食物和水源，即使阶梯准许他耗下去，他也很快会因为脱水死去——那可比一枪爆头死得痛苦多了。

　　他不太明白迟夏为什么会突然针对他，但不妨碍他以恶报恶：“你这么着急，不如你替我开了这一枪。”

　　“这是被允许的吗？”迟夏似笑非笑地掀了掀眼皮。

　　「当然不。」

　　他在男人阴沉的面孔中“哈”地笑了出来：“真遗憾，阶梯不允许。你最好还是速度快一点吧，都第三个人了，我要是阶梯，我现在已经开始强制执行命令了。”

　　他说得不错。虽然阶梯目前而言还没有表过态，但从它对唐心怡的警告中可以看出，它对恐惧、绝望等负面情绪外的表现容忍度不高。能够放任迟夏两人对话，都八成是为了他们彼此间针锋相对、不加掩饰的恶意。真的抱着侥幸心理拖延时间，更大的可能是阶梯直接开枪处理。

　　到时候枪里射出的子弹到底是枪本身有的，还是阶梯操控出的，那就是只有它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了。

　　男人的确恐惧阶梯的存在，最终不再与迟夏多争辩，深吸一口气，拿起了手枪。

　　游戏进行到这里，生还概率已经上升到了四分之一，不高，但也不算低了。毕竟从生理角度说，许多隐性遗传病的概率也差不多是四分之一。

　　男人也考虑过偷偷转动转轮，将前两发已经射出的空弹仓转到击发的位置上，不过众目睽睽下，他有些不好意思做出这样无耻的举动。

　　老天保佑。他想，要是能活下去，他情愿下辈子都留在这家破公司，直到退休。

　　迟夏的目光落在他因吞咽滚动的喉结上，仅一瞬又挪开了视线。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摇晃着脑袋，实则紧盯着对方微微颤动的手腕。他还需要一点决定性的证据，在他之前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给他提供确认的机会。

　　来了。

　　迟夏的目光前所未有的专注，他被特意训练过的动态视力在百分之一秒中捕捉到了开枪时手腕向后扬起的弧度——约等于无。他现在可以确定，这把枪没有后坐力，它只是一把看起来制式标准的左轮，但实际上到底是不是……也许等把它拿到自己手里时，他就能够得到答案了。

　　西装男人开枪的角度不太好，在他下位的女士不幸成为了第一个被溅了一脸血的人。但她非常镇定，甚至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上还散发着余温的血液。

　　迟夏挑了挑眉毛，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女人沙哑的声音响起：“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欣赏我们自相残杀？”

　　她话音未落，手已然碰上了那把重新回归石台的手枪。在迟夏还没有反应过来“自相残杀”这个结论是从哪里得出时，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方向，扳机甚至还早一步被扣下。

　　如此近的距离下，子弹射出时的火光和枪响不分先后到达。迟夏瞳孔微微放大，却也没有挣扎。理论上说，以这种轻型小手枪的发射速度，确实有少部分人类能够躲过子弹。如果他的体能没有下降到如今的地步，说不定也能躲躲试试看。不过很遗憾，他的身体早就不允许他这样做了。

　　但他并不是因为避无可避而原地不动，更不是因为反应不及。

　　可惜，他想。

　　意识的最后一刻，开枪的女人见到的是迟夏讽刺的口型：“蠢货。”

　　阶梯把他们各人束缚在椅子上的行为，已经说明了它并不想看到人与人之间丑陋的竞争行为。如果它只是单纯地想把人困在这座大厅，强制他们参与俄罗斯转盘的游戏，它大可不必准备这张圆桌和周围的椅子。

　　椅子是束缚，自然也是一种保护。不然游戏最后的赢家只会是力气最大，或者速度最快，总之是将手枪抢到自己手里的人。那有什么意思呢，连最劣等的赌徒都知道，碾压式的比赛是最无趣的。

　　不过这也带出了另一个问题：阶梯到底想做什么？

　　很显然它从人们面临死亡的种种反应中获得了乐趣，必要时，它还会放大这些情绪——仅从这一点上说，迟夏和它还挺有共同话题。但阶梯似乎不是想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如果迟夏的推断没错，这场游戏不论如何，都会活下来至少一个人，当然，是在这个人不主动找死的情况下。

　　一场杀人游戏里注定活下来一个人，而这个人又不是游戏主持人的话，迟夏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阶梯在有意识地筛选。

　　从之前的推测看，筛选的对象不太可能是体能高的人，而智力方面，又不太符合至少存活一个人的标准。毕竟只要运气够好，抽到最后一个参与，那么……

　　等等，运气够好？

　　迟夏耳朵微微一动，在身体做出躲避动作前，旁边人的血已经落满了他的衣服。他有些嫌弃地往左边挪了挪身体，感慨这最后一个人行动速度是真的快，他想点事情的功夫，已经开枪把自己打死了。

　　不过看到对方惊恐又带了些解脱的脸，迟夏倒也能勉强理解一点他的想法：反正生死都是二分之一的概率，与其对着这几具尸体胆战心惊，不如横下心赌一把，就赌自己是那个幸运儿。即使赌输了，也比继续笼罩在死亡的阴霾下要强。

　　只不过，他算错了一件事。

　　「恭喜迟夏先生存活。」

　　「数据读取中……」

　　「姓名：迟夏

　　性别：男

　　年龄：26

　　身高：178cm

　　体重：53kg

　　体质：21

　　智力：93

　　敏捷：77（-50）

　　力量：59（-50）

　　意志：99（？）」

　　「数据分析中……」

　　「正式“攀登者”迟夏，身体水平，极差。智力水平，优秀。因身体原因，敏捷与力量属性进行一定比例下调，现阶段为各降低五十点。请注意：当您选择发挥身体极限达到显示数值时，最多允许您使用一秒该项数据，且之后需要一天的休息时间，直到您解决身体问题。」

　　「超越人类极限的意志力，无法评估，展示为最大数值。当您进行意志对抗时，永远享有最高优先级。」

　　迟夏看着又缩小回到自己面前的屏幕，对着上方两处鲜红的“-50”久久不语，又看了看自己连及格线都没摸到的体质与力量，反手捂着嘴思考起了人生。

　　“我体质有这么差吗？”虽然他已经适应了十一年了，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阶梯的评估不会出错。」

　　迟夏几次张嘴，最终还是咽下了这个事实，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转而问道：“那么你会不会对我说谎呢？”

　　阶梯没有正面回答：

　　「我什么时候对谁说过谎？」

　　“这谁知道呢。”迟夏探手摸上了石台上的左轮。金属的枪身上手即是一片寒凉，他大喇喇地摸上短时间内击发过五次的枪管，还是一样的凉。他嗤笑一声，对准正前方的尸体“啪啪啪”地又打了五枪。

　　还新鲜的尸体顷刻又绽出五朵血花，破破烂烂的胸腹部几乎挂不住上方的脑袋，软绵绵地滑落在地上。而它背后的椅子除了血液外，一点污损痕迹都没有。

　　这根本不是一把正常的左轮手枪，这也根本不是一场正常的俄罗斯转盘游戏。在最后一个人之前，每个人的死亡率都是百分之百。

　　迟夏转起手中的枪支，颇有闲心地跟阶梯聊了起来：“要是第一个人发现这点，揭穿了会怎么样？”

　　「全员存活。」

　　迟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是想引起我的愧疚感吗？”

　　阶梯没回答，他也不期待这个答案，转而把话题落在了手中的左轮上：“这个能给我用吗？我看挺好用的，无限子弹。”

　　如此纯粹的无耻之人大概令阶梯也汗颜，它无视了迟夏的请求，解释：

　　「不是无限子弹，只是轮盘不转，时间在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