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司》妖都某腐

6、六

　　曲初阳没来得及出山门，追索的人已经找到他了。他只好快速跑动躲避，可是追索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了包围圈。他不敢停下来，他不想去面对被抓住的后果。熟悉的招式与法器接踵而来，而他躲避得越来越困难。一把短剑从他脸边划过，带起一根血丝；一道灵符打到他的背上，打得他一个踉跄，背后仿佛火焰灼烧。速度慢了许多，但还是跑，不想对同门施以刀剑，那就只能跑，跑到跑不了为止。
　　终于，一把利剑穿胸而过，曲初阳停了下来，可以不用跑了。门派没有受损，可以放下愧疚了，倒下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好轻松。对萧潇的爱慕，又变得纯粹了。可惜，美好总是太短暂。幸好，誓言没说同生共死。幸好，誓言只说一生一世。下辈子……
　　“是曲初阳！”“竟然是他！”周围围着认识的师叔伯和师兄弟们，远处似乎还传来爷爷模糊的声音。爷爷，对不起……

　　“曲初阳意图盗取宗门功法，在追索时被杀，抛尸于山林，不得葬入宗门墓地，牌位不列于宗门灵堂。”清源真人语气平静地把消息告诉萧潇。
　　萧潇惨白着一张脸，僵立许久，才跌跌撞撞地跑向九霄派。守山的弟子听他打听曲初阳，骂骂咧咧地指了山林方向。萧潇又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那个温柔的人就无声无息地躺在草木之间。
　　萧潇扑到曲初阳身边，愣愣地，不动了。
　　云多长老先前看到孙子的尸体时，气血上涌，撅了过去，醒来听说不准收尸，差点又气昏过去。缓过来后，不顾阻拦，到山林中来找尸体。看到萧潇跪坐在孙子的尸身旁边，目光呆滞，突然想明白了乖孙子为什么要偷功法，肯定是被人唆使了。
　　云多长老一把推开了萧潇，一边老泪纵横，一边大口痛骂。萧潇经他刺激，终于也大哭起来。云多长老抱起曲初阳的尸身要走，萧潇跟了上去。云多长老还是骂，不让他跟，萧潇一边抽泣一边说：“我为什么不能跟？我是初阳的道侣，我们拜了天地的。他给我披了红盖头，他掀了红盖头。我们是道侣。我为什么不能跟？”几句话反反复复地说。云多长老想起无意中见过孙子摆弄那块红盖头，才知道原来是情根早种。
　　云多长老找了块风景美丽的地方安葬曲初阳。从萧潇嘴里逼问不出盗功法事件的前因后果，于是对萧潇说：“初阳为情所苦，最终还因此丧命。你既是他的道侣，那就为他守庐，守一辈子，还他深情。”
　　萧潇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流着泪拜了拜云多长老。云多没有再说什么，落寞离开，他还要去找长卢山算账，这事长卢山跑不了干系。
　　萧潇没有思考的心思，他给清源真人发了一道传讯，自请逐出师门，然后就倚靠着墓碑而坐，什么事都不再关心。
　　萧潇在墓前坐了很久，只记得师父来过一趟，不知说了些什么，后来自己朝他拜了拜，师父叹了好久的气，然后又走了。除此之外，萧潇什么都不记得了。等他稍微回过神来，就看到墓茔上长满一寸长的野草。
　　啊，这可不行，要好好清理才行。奇怪，怎么手脚动不了？啊，大概是坐得太久了。不行啊，要动起来，不动起来怎么除草呢？
　　慢慢挣扎起来，除了一回草，萧潇才算找回了一点思维，可是这让他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和曲初阳相关的过往，一点一滴全都从记忆中涌了出来，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这个人有多好，对自己有多么喜欢。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明明当初他的眼神里就藏满了爱恋。为什么要逼迫他背叛师门，为什么自己不能更勇敢坚强一点。
　　越是回想越是后悔、愧疚，是自己害了他。现如今痛得想死，可是这样的自己有资格和他死同穴吗？云多长老骂得对，也罚得对，自己应该为他守一辈子墓，在悔恨中痛苦一辈子。
　　只是，这样的日子真的太难熬了呀，时时刻刻都像有万只蚂蚁钻心。所以，在某次回忆中出现蜃珠这种东西时，萧潇心里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渴望。
　　回忆里，曲初阳讲着奇闻轶事逗他：“蜃生于东海，擅长造幻景。据说蜃的头部有一颗宝珠，修士得到这颗蜃珠，就可以随手造出幻境来，极致逼真。”
　　萧潇逼着自己修养了半个月，又把墓茔彻底清理一番，然后出发到东海寻蜃。
　　蜃居于深海，不轻易出现。萧潇没有办法，只好日日入海逡巡。据说蜃喜欢吃飞鱼，萧潇就捕了一网的飞鱼，在海里拖来拖去。半个月后，还真被他撞上一只幼年蜃。一人一蜃打了两个时辰，萧潇终于手刃了这只幼年蜃，取出了蜃珠。
　　回到岸上，萧潇来不及把自己弄干，迫不及待地验证了蜃珠的作用。
　　曲初阳就站在他面前，还和当初一样，对他笑得温柔：“萧潇，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生病了怎么办？”把他扶了起来，又施法帮他弄干了衣服和头发，整理好仪容。萧潇就傻傻地任他施为。
　　曲初阳弄好后看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咱们回家吧。”萧潇愣愣地点头，“嗯，回家。”曲初阳又笑了起来，然后渐渐消失不见。“初阳！”萧潇急得往前一迈步，踉跄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手中的珠子。握紧珠子，飞身返回曲初阳的墓地。

　　“师父，这就是九霄派啊？果然气派。”
　　萧潇站在青峰真人身边，好奇地望着九霄派诸多山峰和山脚高大的山门牌坊。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大门派，对什么都很好奇。他是随师父来拜访九霄派云多长老的，为的是寻求阴火的修炼方法。是的，他的天赋很奇特，居然可以修炼阴火，可是他们长卢山并没有修炼阴火的法门，师父算到机缘落在九霄派，于是登门拜访。
　　山道上走下来一个少年，来到牌坊下，打了个躬，抬起头来刚要说话，看到了萧潇，却是愣在了那里。萧潇被他看得脸红，往师父身后躲了躲。
　　“小道友？小道友？”青峰真人喊了好几声，少年才回过神来，脸色涨红，“失礼失礼，我叫曲初阳，云多长老是我爷爷，我来接你们上山。”说着拿出令牌开了结界，让两人进来。又放出飞舟，带着人往云多长老的洞府飞去。
　　半空中，曲初阳留意到那个叫萧潇的少年拘束又好奇地看着周围，就主动给他们介绍。一路飞一路看，萧潇对曲初阳有了最初的亲近。
　　降落之后，云多长老把人迎进院子里。青峰真人把萧潇的情况告诉了云多长老，萧潇也展示了指尖的蓝色光芒。曲初阳也看着出奇，觉得这个人真特别。
　　青峰真人和云多长老进屋里去讨论了，曲初阳就拉着萧潇出去玩：“刚才在上面看太粗略，我带你在地面逛一逛吧。”
　　两人边逛边聊，才知道原来两人都没有了父母，不知不觉就更加亲近起来。来到一处山峰，曲初阳说：“这里看日出是最好的。如果你住下来就好了，我们可以经常来看日出。我觉得我会喜欢和你一起看日出的。”萧潇笑着说：“那太好了，我想和你住一起。”
　　已经过了不少时间，青峰真人给萧潇发来了传讯，他们找到修炼法子了。曲初阳就带着萧潇回到云多长老的洞府。在云多长老的指导下，曲初阳把自己的灵力传递到萧潇体内运转，然后萧潇手指尖的火焰果然成形了，法子可行。
　　经过商量，青峰真人把萧潇暂留在九霄派修炼阴火，曲初阳会协助萧潇。萧潇果然搬去和曲初阳一起住了。起先他们一人睡床一人睡榻，后来修炼越来越默契，感情更加亲近了，就常常睡在一起。曲初阳每回下山到城镇上，都会给萧潇带回来点心和小玩意儿，房间里到处摆满了这些东西。萧潇喜欢泡澡，曲初阳就在院子里挖了一口小塘，还找云多长老要了一颗冷凝珠，修炼之余他们就来这里泡澡休憩，有时也会边泡边修炼。
　　有一天，萧潇突然问：“初阳，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曲初阳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红着脸吭哧吭哧地说：“我……我喜欢你。”萧潇就爆红了脸，低着头，小小声地说：“哦，是……是这样啊。”曲初阳急了，这是什么意思呢？“萧潇，那你呢？”萧潇还是红着脸低着头，“我，我也……”曲初阳激动得一把抱住了人。
　　两人的关系更加亲近了，修炼也更加顺利了。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就分别向长辈报告了这件事，他们打算结为道侣。
　　青峰真人赶了来，确认两人不是闹着玩，就同意了这件事。至于云多长老，更是乐见其成。青峰真人笑着感慨：“难怪我算卦这机缘是落在九霄派，看来是要成就这份姻缘。”
　　长辈们为他们操持了一个简单却喜庆的道侣典礼，曲初阳拉着萧潇的手，一拜天地，二拜师长，三拜对方，然后送入他们早就熟悉的“新房”。多少个夜里他们就一起躺在这张床上，但是从今晚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好像，一切又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他们还是一起住，一起看日出，一起修炼，一起泡澡……嗯，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会一起做羞羞的事。
　　萧潇喜欢这样的日子。简简单单，日复一日。他不想醒来。
　　他不想醒来……
　　醒来没有那个人，只有一座沉默冰冷的坟墓。他会给坟墓除草，絮絮叨叨说一些话，然后又进入那个美好的幻境里去。幻境越是美好，现实越是显得残酷；越是无法接受现实，就越离不开幻境的麻醉。萧潇不在意真假，他只想看到曲初阳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由于十年间过度使用，那只幼年蜃的宝珠渐渐消散了能量。被突然中断了幻境的萧潇愣了许久，差点崩溃。
　　萧潇决定再去捕杀一只蜃，但是他的身体比上一次（他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十年）更差了，只得忍耐着修养了半个多月。唯有阴火，因为他在幻境里日日修炼，竟是更加强盛了。
　　没有蜃珠的日子太难熬，萧潇再等不下去，匆匆就出发去往东海。可是这一次，他在海里游了很久都没有蜃的踪迹。他离开墓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要是离开太久，初阳会伤心的吧。再找一个月，要是还找不到，就回去了。不然野草要盖住墓碑了。
　　这一次，萧潇无功而返。当他蹒跚着跌坐在曲初阳的墓碑旁，他突然无师自通了一种熬时间的方法——关闭六感。天地不存在，万物不存在，“我”也不存在。唯一的执念就是给坟茔除草，此外就是倚着墓碑枯坐。形销骨立，双眼无神，仿佛一具尸体，似乎不该在墓外面，而应该在墓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