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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一片冰心 ...

  •   她决定辍学打工,挣钱救他。

      小寒大寒,一年过完。腊八过后十天就打春,春打六九头,穷人苦出头。过了腊八,小年在望,大年不远。二月十五是除夕,二月十六是初一。
      她连续四周没去找瞿纬了。别以为她把他忘了,她要真能这样,也就不是她了。在这一个月里,她的心灵饱受煎熬,夜夜失眠,苦思对策。她本不愿意辍学,她很喜欢读书,哪怕有些科目并不擅长,论总成绩,只要她坚持读下去,一定会学业有成的。可是,各方面的压力逼着她下退学决心。她苦苦思索,权衡利弊,想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一个月过去了,仍无良策。不愿为之,而又不得不为之,莫非是命中注定的?
      她想找机会跟父母摊牌,她预料父母一定不会同意,至于会反对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她想了一些说辞,反复演练了好多遍,并熟记于心。
      腊月二十前,多数人家都把年糕和馍馍做好了。娉娉最爱吃黄米面年糕了,这也是很多涿鹿人的最爱,为了表示丰收、富有,做的年糕最好够吃到正月尽。另外,冬天没什么菜吃,除了土豆、白菜、豆腐外,年前还要生些绿豆芽、黄豆芽,以丰富新年的菜谱。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切大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白面发;二十九,贴道酉;三十,除夕夜,守年岁。初一、初二,吃饺子,拜亲戚。
      除夕上午要上供,把请来的各种神灵(有天地、财神、灶王等)和老祖爷子按牌位安顿好,上供品,上香,放鞭炮。天地是最大的神灵,贴在正房靠东面的柱子上,后来大多数人只请财神了。上供,意味着不会有人来逼债了,商家也不再卖货了。因此,人们都愿意早点上供。
      吃过下午饭,天一擦黑,大人们要去“送泼食”,就是给那些没人管的孤魂野鬼送点吃的和花的。
      天一黑,孩子们都穿着新衣服,提着灯笼,三三两两,三五成群,沿街走巷,来回游荡,像一群小夜游鬼。早前的老人们擎的是火把,而今,灯笼也越来越少,大多数使的是手电筒。夜深人静后,大人们凑在一起玩麻将、推牌九、打扑克,赌点彩头,图个红火。现如今,电视普及了,更多的人愿意看央视春晚。
      以前,到了凌晨三点左右,村里有人组织,开始庆典交子时刻。鼓乐队吹打起来,人们集队前去拜祭神灵。不过,已经有好多年不搞这个了,老年人仙去,更多的年轻人不信这一套了。
      初一,吃完早饭,孩子们纷纷去给亲戚们拜年。收到的红包和点心是属于孩子们的,大人们一般不会索取。大人们稍后也会到亲戚家拜年。已出嫁的闺女初二才回娘家拜年,这一习俗,有点不可思议,老人们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是怕娘家过不起日子,所以初二才回。初三要送老祖爷子,早晨也要吃饺子,吃完饺子,把老祖爷子的牌子拿到坟上烧化。
      初一饺子,初二面,初五早晨吃莜面,都是图个吉利,希望新的一年顺顺利利,五谷丰登。初五是“破五”,要送“五穷”。从初六起,人们就可以出门了,上班的上班,开店的开张,无业的走亲访友。过了元宵节,大年就算大概过完了。
      今年春节来得晚,正月十四就要开学了。娉娉已经打定了主意,只差跟父母说明了。最近,她每天都坚持写日记,记录自己的思想。关于退学这件事,其实并不简单,这里边牵扯了很多事,不过,父母是比较民主的,也知道她的脾气,应该不会太勉强她。她通过日记记录下自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想以此来慰藉自己受伤的心灵,消弥即将失去学业对她造成的痛苦。她越来越明确自己的思想,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是值得的。
      过了破五,她迫不及待地去找瞿纬。
      一如其它人家,在这处破落院子的大门两侧,也贴了一副红纸黑字的对联:玉户临风迎兔入,小楼揽月接春来。乍一看见对联,娉娉只觉好笑,“小楼揽月”,何其有诗意,却又何其不切实际,想必不是瞿纬的杰作。贴联人可能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副对联贴在了凹凸不平的石头墙上,现在,边角都被风刮了起来,在风中抖动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随时都有被一股狂风吹飞的风险。
      她轻轻地敲了敲门,等了有半分钟,仍无人来开门。她试着推了下那两扇闭合不严的糟门,门应力而发出吱吜之声,她推门而入,回身掩好门,走向东屋。屋门关着,她拉了下生锈的拉手,一股霉臭的气味扑鼻而来,她本能地掩鼻皱眉,想要退却,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迈步而入,目视炕上,寻觅瞿纬所在。
      瞿纬闻声从炕上抬起上半身,一张灰白无血色的脸,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一只眼,另一只眼闪出惊讶之色,继而像死灰复燃般亮起了光彩。他坐了起来,怔在炕上,望着站在门口神采奕奕、光鲜亮丽、美艳动人的娉娉,一时语塞,喉头动了几下,终是发不出一个字来。
      看着那张更加消瘦的病恹恹的脸,娉娉心疼得心都抽搐了。一个月不见,是什么把他折磨成了这个样子?若非熟悉,简直无法辨认出来!什么叫脱相?看看瞿纬就知道了。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娉娉控制住情绪,充满关切地问。
      “没有。”我不是一直在生病吗?
      “那怎么瘦成这样了?”娉娉很想上去摸摸瞿纬瘦骨嶙峋的脸,他的颧骨都突出来了……
      “唉……”他挪到了炕沿边,整了整衣服。
      她注意到他的衣服还是年前的衣服,过年应该没有买新衣服。
      来之前,她原本想好了一些话,准备跟他平心静气地讲清楚,让他坚定信心,好好活着,可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大,想好的话根本用不上。她的心很坚定,可不知该如何才能把想法给他讲清楚。这些天,她把整件事前前后后想了上百遍,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可以弃他不管。她的心已经被眼前这个男人牢牢地困住了,她不想挣脱,也挣脱不了,只能沉沦,毫无反抗之力的沉沦。他身上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她,令她着迷、入魔、疯狂。
      “我想好了,我要工作,挣钱帮你治病。”她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说了出来,而原计划是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服他的。
      “你……”瞿纬已经预感到了,果不其然,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听她那坚决果断的语气就知道一切都回天无力了。我这造的什么孽呀?干嘛要拖一个无辜做垫背呢?他本来想说“你非要这样吗?”,可想起上次的经验教训,他怕这么说再招致娉娉强烈的反感。他不想刚见面就把她气跑了,他想看着她。在这间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同学光临的寒舍中,她就是他的太阳,她就是他的全部。没有她的日子,比病魔的折磨更痛苦,比数九的严冬更寒冷。在所剩无多的有生之年,他不能没有她的陪伴。如果真的在死之前失去她,那剩余的日子将一如过去这一个月,他已经体验够了,他不想再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了。就让我自私一回吧!我本无心,也不想强求,也许一切都只是天意,天意难违,又何苦为难自己呢?所以,他临时改口说了一句废话,“真这么决定了?”
      “真的!”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没得商量,“我相信没有过不去的坎,事在人为,你应该坚强起来,好好活着!”她像一个有着丰富阅历的成年人教训一个不争气不上进的孩子一样。
      他无言以对,只有沉默。他坐在炕沿上,两手抱拳置于大腿之上,凝望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眼神那么坚毅,绝不可能改变她的想法了。他收回视线来,垂下头,两手用力握在一起,无奈地紧闭双唇,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肚子鼓了起来,然后“呼呼”地将气从鼻孔喷了出来……
      “过几天,我去县城找找活儿,看有什么适合我干的。”她心里有数,已经跟同学打听过了,也从一些亲戚处了解到一些信息。她相信凭自己的能力一定会改变瞿纬的命运。只要他活着,一切都不是事儿。
      “你坐吧。”他下了地,示意娉娉上炕坐。他的身体很虚弱,有点站不稳,便用手撑了一下灶台,方才稳住身体。
      “你没事吧?”她想伸手扶他,但被他的手势拒绝了。
      “没事,没事,只是有点儿腿麻。”其实,这些天来,他吃不好睡不好,日夜思念着她,身体才变得更差。
      父母赚的那些血汗钱并没有用于改善生活水平,而是主要花在了给他买药上。过年尽量从简,只买了二斤猪肉和一些最便宜的菜,至于点心糖果干货之类的东西,只是象征性地买了一点儿。妈妈的身体本就不好,为了省钱,吃饭总是随便对付,胃也坏了,肾也不好,尿频,半夜里总听到她起夜小解,再加上长期心情郁闷,积劳成疾,现在的身体就跟一堆废柴似的。爸爸的胃也不好,疼的时候就吃止痛片,年前就咳嗽了,吃了点止咳药,至今还没好。寒冬腊月,为了省钱,不生炉子,两口子硬拿命抗。今天厂子开工,两口子赶紧就去上班了。他们是在挣钱还是在挣命,他有些恍惚了。
      这样下去,我会把他们拖累死的。我真该死!
      他劝过父母,让他们放轻松些,不要太拼命,可他们不听,甚至还急眼。妈说:“你是我生的,我累死了,也不能看着你死。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能动弹,我就得救你。就算我死了,也是我活该,怪不得你!”他眼泪满面,跪在冰冷的脏兮兮的地上,给妈妈磕头,求她不要这样,他受不了!可是,他的祈求根本没用,妈妈比爸爸的意志还要坚定,十头牛都拉不回,她就想用自己的命来换孩子的命。也许妈妈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年少轻狂,不听人劝,作下的孽,是她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听人劝,吃饱饭;不听劝,定玩蛋!现在,她完蛋了,要为造的孽买单、赎罪,她只能接着,不能退缩。当然,这只是瞿纬的猜想,妈妈的真正想法,他并不知晓,因为妈妈从来都没在他面前抱怨过,妈妈给予他的总是慈爱的目光和温柔的抚慰。每天晚上回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他极尽嘘寒问暖之能事。妈妈的这种无私的伟大的爱,他天天都能体验到,让他的内心十分矛盾。一方面,他想为了妈妈的爱而坚强的活着,哪怕多活一天,那也是对妈妈的回报;另一方面,他很清楚自己的病情,多活一天就多煎熬一天,多活一天就多给她们添一天的负担,如果他死了,他们也就释然了,解脱了,所以,他经常想自我了结,以求超生。
      她本打算好好地跟他说一下自己的计划,好好地安慰他一下,鼓励他一下,可是,临了,却找不到合适的话头。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的,还没有开始呢。做了再说也不晚。
      “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我会帮你的。”也许,只有这种最简单的话语才适合他们俩目前的关系,当前的状态,现在的氛围。多说无益,不必饶舌!
      瞿纬已经有些了解娉娉的脾性了,他不想刺激她,不想惹她生气,只希望跟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是开心的、快乐的、幸福的。人的想法越单纯就越幸福,掺杂太多的乱七八槽的东西反而是负累。随心所欲,顺其自然,才是幸福快乐的天道。时日无多,随时都会挂掉,瞻前顾后,于事无补,不如乐享余生。
      上天赐我娉美人,我当视之如珍宝!我虽不能给她爱,但接受她的爱也是对她的回馈。像我这般贫病交加,还能以何报答她此番赤诚之心呢?不忤逆,是为孝;不拒绝,是为爱!不能形于言表,至少可纳之于心吧!
      瞿纬找了个别的话题,岔开了交火点,两人很快就进入到了从前那种畅聊人生、畅谈天下的佳境。经历了这番小小的波折之后,两人的心似乎贴得更近了,更加热切地想呆着一起享受这种融洽的氛围和感觉。虽然彼此并未言明关系,但是,情深意切,情投意合,各自心知肚明,又何须挑明说破?人做事,留余地;人说话,留三分;适可而止,方能恰到好处。
      话不投机半句多,话若投机一箩筐。只到娉娉走了,瞿纬仍意犹未尽,回味无穷。回到屋里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为了预备娉娉来访,他特地把父母留给他吃的一些年货私藏了起来,准备招待她,没想到竟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真是懊恼。不过,那些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无非是一个苹果,两块蛋糕,一把花生,三块糖而已,她家肯定有,而且比这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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