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继锋正传》白鹄林

21、我愿意

　　救他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明晰了，计划也开始逐渐成形了。

　　时光荏苒，又近期末。
　　因为下周就要期末考试了，这周六她破例没去找瞿纬。她得抓紧复习功课，但在复习功课时，她还是时不时想起瞿纬，想到他的病。
　　他也在想我吗？会不会因为这周没去找他而怪罪我呢？上周我应该跟他说一下，可惜忘了，真是的……他一定很着急。
　　瞿纬确实在想她，以前最晚十点半，娉娉一定会来，而今天已经十一点了，仍不见她的影子。
　　她怎么了？出事了？还是因为上周我把秘密都讲给她听了之后，她对我绝望了，不想理我这个将死之人了呢？肯定是这样，谁愿意理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谁愿意跟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交往？谁愿意把毕生幸福寄托在一个毫无希望的人身上？我就不应该告诉她真相，真相揭露之时，就是我们的关系终结之日，真是一点不假！我这个大傻瓜，还一直沉浸在幻想里，以为她与众不同，不会介意呢。其实，我也没想要怎样呀，我不会碰她的，我有我做人的底线，我不会害她的……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以为她是了解我的，看来我是自以为是了……娉娉，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你真的不会再来了吗？我好想你！真的！……你难道不愿意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吗？我已时日无多，我只想在临死前再与你相处一段时日，别无所求。这段时间以来，我已经习惯了每周六与你在一起的日子了。你是我的药，你是我的灵魂……有你在，好快乐，时间过得好快。你的出现，你的到来让我充满阴霾的余生里多了一轮巨大的太阳，让我有勇气，不抱怨，坚强地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而今，你把我抛下了，我的生活变得比以前更加灰暗，没有了半丝光亮。你快出现吧！我求你了，求你了……给我一点温暖，给我一点力量，给我一点可以继续苟活的希望和勇气，让我不留遗憾地了此残生！我会坚守我的底线，决不连累你，只求你在我生命终结之前再多给我一点美好的怀念，哪怕这些怀念不会被我带到地狱或是天堂……
　　你真的不再来了吗？没有你，我怎么活啊？负心女子痴心汉，我这个傻子！
　　他的心好痛，真想抽自己一耳光，以打醒自己，打醒这个做着白日梦的傻瓜。
　　他举起右手，用力在右脸上掴了一下，有点疼，但还不够疼；他又举起左手，用力在左脸上煽了一下，够劲儿；他再次用力抽了右脸一下，火辣辣的痛。
　　心里舒服多了……
　　她在期末复习阶段没有全身心投入，考试时，思想也无法集中，还在想瞿纬和他的病情，考试成绩必然欠佳，但她并不责怪自己。她的心现在已经完全被瞿纬占据了，但她心甘情愿。她很享受这种心有所属的感觉。
　　期末考试成绩虽然并不特别糟糕，但相比之前，实在让人大跌眼镜。她难以启齿，班主任也无法接受，倒是那些竞争者都在偷着乐。她并没有因此而焦虑，反倒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妹妹也快上初中了，虽然学习不太好，但父母还是希望她至少念完初中，这又将是一笔支出；妈妈的病需要长期服药，一年的药费是个巨大的数字；她的身体也时常出问题，她经常为之焦虑，每个月来事儿之前总会提心吊胆，经常因之而请假；爸爸一个人挣钱养家，压力山大，抽最差的烟，喝散装白酒，早出晚归，一年下来，收入无多，花费不少。要照顾家人，没法外出打工，整个冬天几无进账，全家人近乎混吃等死一般。虽然妈妈百般算计，省吃俭用，仍是入不敷出，捉襟见肘。这样的经济状况持续已久，且短期内看不到好转迹象。
　　她原本立志要好好读书，争取学业有成，届时找个像样的工作，为父母争光添彩，分担家庭经济压力，可这并非朝夕之事。就算考个中专，也要四、五年以后才能毕业挣钱，上大学的话，就是七、八年后的事了，旷日持久，恐怕家里真吃不消。
　　现在又加上瞿纬的事，令她无法割舍，不能不管，她认为这是难得的缘份。她相信努力可以改变命运，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这一切，尤其是要尽一切努力去挽救瞿纬的生命。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这个世界，如果他走了，她的心也将被带走，她将来只能是苟活于世，形同行尸走肉，无灵之躯。他不是还有一线希望吗？只要有一线希望，那就应该不遗余力，尽力而为。
　　她的思路越来越明晰。她的心已经不能再为学业而搏动，她要为这个家和瞿纬去奋斗。这个想法，她想先跟瞿纬讲，然后再告诉父母。
　　明天就进腊月了，新年将至，旧岁即除。各家各户都开始备办年货，准备除旧迎新了。
　　年关难过，年年过，不能不过，这是个不解的魔咒。其实世间的一切何尝不都是如此？大多数人活得都很艰难，却不能不活，哪怕是倍受病痛折磨，痛不欲生，心力交瘁，也不愿放弃一生只有一次机会的宝贵生命。生命力之所以顽强其实就在于它的唯一性和不可再生性，倘若可以从头再来，众生又何须如此顽强执着？
　　年关不会因为你没钱走亲访友而可怜你就不来了，也不会因为你害怕虚岁痴长而饶过你，再多的理由都无法阻止它势如破竹的步伐。看！它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大步流星地直奔你，你，还有你而来，你迎也得迎，不迎也得迎，无论你把它当作土匪也好，强盗也罢，反正它就是那么强势、专制、霸道、盛气凌人、不可抗拒。
　　她的再次来访，让瞿纬欣喜若狂，有死而复生之感。当看到她的一刹那，他真想扑上去将她揽入怀中狂吻一番，可他忍住了。他谨守着自己的底线，不敢擅越雷池半步，书里提炼出来的为人之道和他内心的善良如悬梁之剑时时警醒着他一定要克制自己，不可造次。得见红颜，已经足矣，夫复何求？
　　“最近好吗？”她想了一路的说辞在见到他时瞬间不知去向，只蹦出了这么一句。
　　“嗯，还好，你呢？”他的声音颤巍巍的。
　　“我也还好，刚考完试。”
　　“哦……？！”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看来是我多虑了，还冤枉了她。我就说嘛，她绝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岂能一声不吭就消失了呢！
　　“想……”她本想说“想我了吗”，可话到喉嗓，却实在难以出口，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啥呢？”
　　“没想啥，我还以为你不再来了呢。”他一脸尴尬。冰雪聪明的她一定看破了我的那点小心思，实在是我太小肚鸡肠了。
　　“为啥呀？怎么会呢？”她倒急了，“你怎么这么想？我可没说过不来的呀。”
　　“我以为……嗐，算了，不说了，你考得咋样？”他转移话题，以化解困窘。
　　“不怎么样，没好好复习……我正想说这事呢……”她斟酌着要不要说出口，“我不想上学了。”她用一种极平静的语气说道。
　　“为什么？！”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学习那么好！”他本能地意识到她的这个决定与他有关，这是他所不希望的。他绝不希望她因为他而放弃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他有自知之明，他之所求，无非是在有生之年，能与她谈话交流罢了，别无它求。如果他的存在影响到了她的生活，他是绝不能宽宥自己的，“你可别乱来！”他的语气变得凝重。
　　“唉，没什么，就是不想上了……很多原因吧……”
　　“跟我有关吗？”
　　“没有……”她不擅长撒谎，不喜欢说违心的话，遂改口道：“有一点吧。”
　　“你可别……我，我就这样了……你不要因为我想不开……”他紧张得都打磕巴了。
　　“不是，不是因为你……”她想表明心迹，不想总这样遮遮掩掩地一个人痛苦下去，“不完全是因为你，可是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我……”他强作镇定，心却在哭泣。我何德何能？怎能承受得起她对我的这份真情？“你……真的别这样……我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何必呢？不用管我了……”
　　“我想找个工作挣点钱，一来……帮家里减轻点负担，二来帮你看病。”她担心自己的话给他造成太大压力，所以，临时把“帮你看病”放到了后边说。
　　“你真的别这样，我承受不起。”一股强烈的情绪冲击着他，他要语塞了，如果再说下去，他怕自己会绷不住。
　　“我愿意……”娉娉有一种被拒之门外的失落感，继而是莫名的愤怒，“不关你的事！”她强烈地表达了自己的内心感受。当一个人的好意被误解或拒绝之后，除了愤怒还能有什么？
　　瞿纬看着她那张因激愤而涨得通红的脸，不知如何是好。他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他觉得自己正在亲手扼杀一条鲜活的生命，正在推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下水，正在拉一个大活人为自己陪葬。
　　当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吗？你怎可辜负我的这番好意？我别无所求，只是希望你能活着，这有错吗？你何苦这样？
　　她诚挚而脆弱的心受到了伤害，真想站起来走人。她欠了下屁股，可是并没有下地。他竟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是真的想让我走吗？我偏不走！你的事，我管定了！她复又坐稳，不再说话，望向窗外……
　　话不投机，陷入僵局，两人各自沉默，各想心事。尴尬的寂静，只有用心才能听到的呼吸声，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的心跳。那只老旧闹钟发出的刺耳的滴答声像小锤子一样有节奏地敲打着他俩的心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娉娉感觉脖子都酸了。她很希望他能先说句什么话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可是，她等到的只有失望。她的屁股都开始发麻了，他还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她猛地转回头来，看了他一眼，“我走了……”说着就出溜到了地上，“你得活着，你不能死……”她哽咽了，强力抑住悲声，“我也不能让你死！”她狠狠地丢下话，气咻咻地走了出去，就像一个发飙的地痞一样。
　　瞿纬呆若木鸡，全无反应。他的脑中乌七八槽，一团乱麻似的……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来，想寻找她的背影，却早已是倩影无踪。
　　他脑中一片空白，透过窗户望着那棵在凛冽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干杨树，一只喜鹊在枯枝上左顾右盼，振翅欲飞。他突然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段话——虽然大多数人认为喜鹊代表着喜庆吉祥，但实质上它却是个祸害。喜鹊最初是肉食鸟类，由于环境变化才改为素食，专爱偷吃庄稼地里的种子，而且专挑好的吃！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是因为自己就像喜鹊一样是个祸害吗？人有幸来到这个世界，本是喜事一桩，可我却成了一个累赘……
　　他提起拳头，在自己的头上重重地捶着，发出“嘭嘭嘭”的声音。这种做法，只能让他头痛，别无它用。他又接着捶了几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唉叹。但愿她能改变主意，放弃辍学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