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觞歌年华》汀茗

9、上穷霄汉

　　纪子夏
　　她风一样的停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重新点燃了所有的希望。
　　那时候，我幼稚的以为黎明已至，噩梦已醒。
　　现在我才明白，刚才不过是烟花最后的灿烂，我将自己最后的生命燃烧耗尽，然后坠入另外一个噩梦。
　　另外一个噩梦……

　　沫儿，你相信来世吗？
　　你说来世再见，好，我答应你，过桥的时候，我一定不喝梦婆汤。
　　这样，就算你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我不会失去。
　　来生，就算你不记得我，我一定会记得你，走边天涯海角，我也一定去寻你，然后用一生来偿还你的这份情。

　　惜人。
　　鹤去镂空，散去人的意志和灵魂，使□□空空如也。中此毒者，三天之内，筋脉尽断，即使是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
　　我想着想着，眼泪就征征的落了下来，打在她的毫无生机苍白似鬼的脸上，摔成粉碎。

　　“子夏，不要哭啊。”
　　我一惊，忙低头看去。
　　不知何时，她已然苏醒，面色苍白，唇瓣干涸，大大的眼睛茫然的睁开。
　　“哪里有。”我小声的说，声音小的好似耳语，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小姐，不要灰心，我们还有希望的！”灵舟说话的时候眼睛明亮如同星辰，我苦苦的一笑，希望？这不是安慰我的话罢了。
　　“灵舟，你知道毒后是谁吗？”雪沫眼神空洞，面朝着灵舟，却迷茫失去焦点。
　　“这个自然知道，毒后又被人称为：恶魅。几年前名噪一时，制造了数不胜数的惶恐。传说她的毒不仅无药可解，而且死状恐怖……”灵舟打了一个寒战，幽幽的止住了。
　　“你既然知道，还说这没有用的话做什么？”雪沫的话里有着让人绝望的味道。
　　还说这没有的话做什么……
　　我瞬间被打入地狱……

　　“可是……可是三宫主也会毒的……”灵舟几乎要哭出来。
　　“三宫主？三宫主是谁？”我低头去看雪沫，然后一瞬间惊呆。
　　阴暗的夜色，阴暗到让人绝望。然而她美丽不可方物的眼睛里突然燃烧起的无限的光芒，灿比明日，耀似星辰，足以化去所有的黑暗。那一刻，我看到了奇花初放，碧水汪洋，鸟语花香，春光明媚。
　　然而，如此明亮的眸子却不知道是在看着何方．无限春光，不知为谁绽放。
　　“三宫主，就是我的三师傅．我怎么给忘了呢，恩！说不定真的还有希望。”她轻轻咬着嘴唇，似乎在压抑着喜悦，黑白分明的双眸透露着喜悦，却诡异的没有焦点。
　　嗡！所有的血液一瞬间冲上头部，我狂喜的捉住她的手臂，用力摇晃。
　　“真的吗？真的吗？沫儿，你不骗我的吗？”
　　“我怎么会呢？”她面对着我，失去焦点的眼睛似乎在我又似乎不是，她开心的笑，笑容的灿若樱花。

　　“我有三个师傅，她们对我都很好，她们就是传说中雪峰山的三宫主。大师傅叫许梦如，是山上的大祭祀，精通星象，拥有至高无上的灵力；二师傅叫寻羽，是个武学奇才。我这一身的功夫就是大师傅和二师傅教的。”她调皮的一笑，顿了顿，故意卖官司。
　　“三师傅应该是对毒物了如指掌吧。”我接道。
　　“是啊！三师傅叫西门艾，专饲医药毒物，她对毒的了解应该不会在毒后之下！”
　　一瞬间，所有的痛苦烟消云散，阳光撒下山谷，百花齐放，河流一泻千里。
　　然而，一个问题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如同乌云蔽日，转瞬间带走了所有的光明。
　　“可是，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从这里到雪蜂山，即使是最好的马也要一个月呢！”一念至此，遗憾万千。我轻轻叹到，神色委顿．
　　或许，当初带她出来就是错误，害她承受这么多的痛苦，甚至于……丧命。
　　她的笑容一滞，然后又笑了。

　　“子夏，你可听说过我是坐流星回来的？”
　　“流星！”我的眸子一亮。
　　“其实不是什么流行啦。那有那么神奇的事情啊，听起来和仙女下凡似的”她羞却的顿了顿，“是因为速度太快，看不清楚，只看的到一道光闪过。”
　　然后她把两节玉指伸到口里，提气胸中，清脆的哨声破空而出。

　　一匹通体散发着白色光芒的马儿挺立在那里，抖擞的皮毛，炯炯的眼神，意气勃发，额前有一个银白色的犄角。
　　“扶我过去吧，有了‘月影’，一晚上就可以到雪峰山了。”她身子虚弱，嘴唇亦没有血色，但是言辞欢快，让我如释重负。
　　“好”
　　我小心的扶她起来，她很瘦弱，很轻盈，似掌上起舞的贵妃，似乎一阵风就可以带她离开。
　　慢慢了走了两步，她忽然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我大惊，赶忙去扶她，却正对上她坚定却没有焦点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大，却没有神采，像是失灵的木偶。
　　我感觉有一些不对劲。
　　“雪沫，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言出如惊鸿，她显然是吓了一跳。
　　她幽幽的低下头，半响没有说话。
　　然后她忽然抬头用空洞的眼睛“看”我，一大滴眼泪促不及防的砸了下来。
　　“子夏，怎么办啊．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啊，沫儿以后是瞎子啦。”

　　我重重的一征，这个毒怎么会扩散的如此之快。
　　“看着我，沫儿，现在我们必须先去找你师傅，解了这个毒。”我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告诉她。
　　“你眼睛看不见是因为‘昔人’毒损伤了你的眼睛，但是一般来说应该是中毒后三个时辰才会损伤到眼睛，而这次却来着这么快，显然这个药里面被动了手脚，促进了药效的扩散。所以……”我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所以，按照这个比例来推算，我们现在只有一天的时间了，说不定还不到一天，是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看了让我心疼。
　　凭借她自己一身的武艺，强大的师门和高贵的出身，一生下来本注定是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气。如果没有我的出现，她永远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说话。
　　“是的。”我呢喃道，几乎已经失去了面对的勇气。
　　“那我们要快啊。”她说。
　　“恩。”我又轻轻的扶着她走，不同的是这次我用剑气逼走了她前面所有的障碍，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她受伤了。
　　不能再让她受一点伤害……

　　月影长啸一声，人立而起，奋起神威，呼啸着向前飞奔，四蹄躜空，如同昊天龙行。我只觉得身子一轻，眼睛一花，树影，竹影，人影，一闪而过。慌忙间我紧紧扣住马缰，等到我镇定下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云里雾端了。
　　什么是高处不胜寒，我总算是体会到了。
　　低头俯瞰，只见寥寥村庄安静的沉睡在大地上，纤细的河流幽幽的流淌，穿越峥嵘的山峰，山林幽深，万籁俱寂。
　　此时，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有一点霞光，虽然只是一脉细缕，却顽强的在天地之间蜿蜒，绵绵不绝的镶嵌在地平线上。
　　我大喜，赶忙摇了摇雪沫的手臂。
　　“快看，日出！”
　　我转头，笑容僵硬在脸上，我分明的看见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上，写着落寞。
　　“对不起，我……”我一时语塞，带着几分惶恐。
　　在那一瞬间，促不及防的，巨大的太阳冉冉升起。
　　沉睡的村庄里依稀有金鸡报晓，吱噶开门的声音……流动的溪水上跳动着隐约的波光，整条河流上好似镶嵌了无数的宝石，迤俪成带……饱满的树冠簌簌的抖动迎接着阳光，一些飞鸟振动着有力的翅膀冲击长空——世界在转瞬间盈满了活力。
　　只有经历了阴暗的人才明白阳光的美妙。
　　于是，在千万屡阳光破空而出的时候，我被那雄浑博大的美丽震撼住了，面对自然的浩瀚，我彻底的被征服了。
　　“好美……”我吓了一跳，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诗雪沫。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当场怔住，舌结口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见我半天不说话，于是轻轻的叹气：“子夏，怎么连你也不明白？”
　　她似乎很失望，我心里涩涩的苦楚。
　　“这个世界美好的事物很多。如果用眼睛看，看到的是耀眼绚丽的表面，只有用心体会，才能明白它的本质。”她微笑，轻缓的闭上眼睛，然后把慢慢的手放在心口上，深吸一口气，俏颜上嫣然浮起两抹红霞。
　　此时此刻，她绝世的容颜映着绚丽的霞光，美的惊心动魄，似乎有万丈光芒从她的体内迸射而出。然而那光芒是柔和的，在那柔和的光芒里，我再次迷失了方向。
　　“为什么不试一下呢？”她微笑依旧。恍惚间我看见了她美丽不可方物的双眸又重新充盈了生命力，在冲着我微笑。
　　幻觉，不过是幻觉而已……
　　然而，我却分明看到，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与往日一般无二！
　　“沫儿，你的眼睛……”我颤声道，声音里有惊讶，更多的是惊喜。
　　“你是不是奇怪我的眼睛与方才不同？”她巧笑嫣然。
　　“……”我不语。
　　“说实话，刚才你叫我看日出的时候我确实难过的紧，瞎子最忌讳的就是这个了……”
　　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气恼。胡说什么？！哪里有人平白无故的咒骂自己是瞎子的？方欲说出来，却被一只晶莹玉润的小手捂住了嘴，心跳莫名其妙的加速起来，我感到浑身滚烫，竟然一点也不冷了。
　　我拿眼睛去看她，这一切似乎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冲着我笑了笑，笑容俏皮可人，一点也不像是个失明的少女。
　　“你先不要着急，听我说完。那个时候，我真的很生气呢！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感觉到强大的生命力将我唤醒，那种力量太过于强大，我想抗拒都不可能。当然，我没有去抗拒，甚至没有想过要去抗拒，我接受了它带给我的生命力，它为我的灵魂打开了另外一道门，我可以不通过眼睛就能‘看’到发生的一切，这种力量真的好神奇。比如说，现在你坐在我身后，我可以感受的你的身体，感受的你的气息，因而感受的你的存在。所以，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你，但是我的灵魂看见了。恩……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她侃侃而叹，口若悬河，说的虽然简单，却蕴涵了我道家无上的真理，我从小听师傅言传身教，只是感叹，并未能参透。如今身临其境，又听到诗雪沫的心得，如同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沫儿，你真的是我道中人呢！”我调侃，经历了方才那场洗礼，所有的不快统统烟消云散了。现在我心里一片澄明，唯一的一件事情却越发的突出了：
　　快些抵达雪峰山，救好诗雪沫，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