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觞歌年华》汀茗

8、恨迷烟树

　　诗雪沫
　　我醒的时候，月上枝头。
　　赤裸着双足，走在微凉的地板上，地板十分干净，不染一点尘埃。云髻散开，乌黑的绣发披泻一肩。
　　我凭窗而立，不发出一点声响。
　　夜色微凉，柳叶轻拂，石泉丁冬，水榭淡淡，柳叶飘落，指点涟漪。
　　我扁着头，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不禁面红耳跳。
　　短短几日，竟然改变了这么多。

　　肚子不争气的叫了叫，我赌气的撇了撇嘴，还没有吃饭呢！
　　施展轻功，衣带轻扬，足尖点地，一连几个起落，我便悄然立在厨房之中。
　　地面油腻，水泡的腐烂了的菜叶粘在脚趾上，我感到一阵恶心。

　　入夜已深，饭菜已凉。
　　我懊恼的来到水榭，把双足浸没在幽幽湖水中。
　　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有找到食物果腹，可气的是沾染了一脚的污物！
　　好想回家。
　　在家里，随便招呼个人来吩咐下去就可以吃到一顿丰盛的宴席，不比现在，残羹剩饭都捞不到！
　　想我堂堂诗家千斤，竟然沦落到这等地步！
　　想到这里，不禁鼻子一酸，几乎要哭出来

　　忽然，我浑身的毛孔一缩——有人！
　　如同死水半的惶恐盖顶而来．
　　几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飞身上楼，肩上抗着麻袋。
　　他们利索的放下麻袋，转瞬间又匆匆离去。
　　跟上他们——这是我的第一反映。
　　他们逃命似的离开，竟然没有发现我这个临时客串的跟踪者。

　　跑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一行人钻如了客栈后面的林子里面。
　　“办妥当了？”一个声音响起，清淡如菊的气质。
　　“是”为首的黑衣人低声应答到。
　　“好了，现在开始看戏吧。”他轻不可闻的咳嗽了一声，还是被我听见了。原来他身上有病。

　　我小心的提起衣襟，侧耳倾听。果然，里这里不远的地方，隐约穿来对话的声音。
　　蹑手蹑脚的走近，依稀火光中，局面逐渐清晰。
　　身体一瞬间僵直，如同五雷轰顶！
　　一面是密密麻麻的几百号人，屏气凝神还会发现其中三人的武功非同小可。
　　而另外一面，纪子夏负手而力，灵舟风姿翩然。

　　在我名声受辱的时候，他反唇相讥。
　　在我被辱骂的时候他为我出气。
　　当听到他说“就凭你也配……“的时候，我泪流满面。
　　我咬了咬嘴唇，下定了决心。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对我的这分真挚与关心。

　　火光冲天，我顿时征在那里。
　　原来，那些麻袋里装的，是夺人性命的火药……
　　我悠悠的垂下了头，我原本是可以制止的，然而我没有做。
　　大脑一片空白，闭上眼睛，依旧是一片人间地狱的情景。
　　火焰……火光……火海……炼狱……

　　我转头去看他，他和我一样面无人色，神情恍惚。
　　我的瞳孔一缩，寒光乍起，一把冰冷的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征住。
　　修长的指甲深深陷入手掌，我咬着下嘴唇，紧张的忘记了呼吸。
　　然而他却毫无反映，依旧目光呆滞的看着火焰熊熊燃烧，他清澄的双眸中，幻化出血一样鲜艳的红色。
　　那团红色渐渐模糊，我看到了他晶莹的眼泪。
　　那眼神，如此绝望，像是一种信念的倒塌。原本有花有草有明媚阳光的幻景，一瞬间化为乌有，只余废墟.
　　从此恨迷烟树。

　　清风扬起我微乱的发丝，干涸了我面庞的的泪。
　　一瞬间我明白了，那些卑鄙的偷袭者想要的是什么。
　　眼神是落寞的，笑容是讽刺的
　　——原来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

　　“放了他，我在这里。”声音从林中响起，其中欠入了我的内力，在空气中荡漾不息，诡异非常。
　　然而，更加诡异的是，我的声音尚且在百米之外，身形却已经立在他们的面前。
　　我站在他们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轻蔑的看着他们，冷漠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错愕的脸庞。
　　我知道，这一场，我赢了。

　　“放了他，我在这里。”我冷冷的重复道，
　　“不可能。”淡淡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危乱，依旧清淡如菊。
　　“你们要的不是我吗？要的不是我们雪峰山的秘密吗？要的不是六合的力量吗？现在我就站在这里，你们怎么没有一个人有胆量来取！”
　　“小姐是要急着救人吗。”他一语道破我的心思，那种震惊无从诉说。
　　“我一直想要知道一件事情，送到小姐房间里的饭菜里有迷药，按照常例来说没有七八个时辰是苏醒不过来的，不知道……”他哑言，只是微笑着抚摩拇指上宽大的白玉扳指。他的笑容深不见底，看了叫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窒息感。
　　“我没有吃饭。”我撇了撇嘴，真的好饿了啊。
　　“哦，原来如此。”他恍惚的笑了，依旧是深不见底，恍若幽幽深潭。
　　“原来诗小姐不是百毒不侵的啊，小姐怎么不早说，害的在下白担心了一场。”他眸子中的笑意更盛，我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楞楞的站在那里。
　　我转头去看纪子夏，他亦是冲着我笑，眼神里有一些气恼，可是脸上却悠然自得。
　　脖子上还架着别人的钢刀，除了他，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这样放肆的笑了。

　　“区区不才，为小姐准备了厚礼一份，不知道小姐是否喜欢。”言毕，忽见一个黑衣男子双手托着一个锦盒。
　　清脆的一声响，他已经打开了锦盒，修长的手指拿出一个黑玉制作而成的瓶子。
　　“次乃毒后得意之作‘惜人’。”他停住话头，抬眼看我，那中邪气的眼神看的我一阵慌乱。
　　然后，我明白了。
　　我喝了这药，他便恢复自由。
　　我抵抗，那么他死。
　　二者只能选其一，因为他们没有本事在我们连手之下生还，更没有本事将我们一起毙命．我的出现提醒了他们，他们唯一可以作到的，就是杀死一个，然后分头逃跑。

　　“拿来。”我流云般宽大的袖子向前一伸，决绝的说道。
　　“沫儿，不要！”
　　“小姐，使不得！”
　　鼻子一酸，几欲掉下眼泪来。
　　那一刻，我释然了．
　　我明白，即使我走了，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独行，因为世上还有关心我的人，他们的爱永远与我同在！
　　但是，诗雪沫！你不能犹豫！
　　不等人反映过来，我反手一道真气，一个黑玉的瓶子已经能在手中。
　　瓶壁很单薄，依稀的火光中，我清楚的看见中间血丝般鲜艳的红色。
　　那红色蠢蠢欲动，竟然烈火似的灼热。
　　然而，我的手握的更紧了。
　　我牢牢的攥住瓶子，反而像是的到了解脱，心里的波澜渐渐平静．
　　闭上眼睛，长吸一口气，我心中忽然如同秋水般平静．

　　我咬了咬牙，看着被对方控制着疯狂欲至颠峰的两个人。
　　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与痛苦有然上他的眼睛，他如炬的目光一次次的说着：不要，不要。
　　正直青春少艾，又有谁想去死？
　　我选择放弃这几十年的生命，来换取的你生命，换取你心中的一个角落．
　　这分感情，你要记得，来世一定要还我。
　　我在心中暗暗的说，然而他似乎听见了，否则怎么会有那种怪异的表情？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目光坚定，然后微声叹道：“来世再见．”
　　言毕，仰头吞下手中鲜红的液体。

　　我可以感觉的自己的身体在沉沦，沉向无底的深渊。
　　他冲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身子，他的动作很轻，我几乎感觉不到。
　　恍惚见我听见那黑衣人的声音：
　　惜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然后所有的意识消失，我终于沦陷入了无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