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河共影》玉面溪女

48、老房子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回了老家，看见爷爷奶奶抱着我在村里溜达，我努力去叫他们，可他们却听不见。
　　醒过来的时候，回忆上了发条，我的思绪又飘回了那栋老房子。
　　它是在四十年前被建起来的，是爷爷用小推车推出来的，是爷爷磨破了好几双鞋磨出来的，是全家人的心血。
　　五年级之前，我一直生活在这里，每天傍晚我和邻居家的一帮小朋友聚在一块玩，玩不够不肯回家，那时候觉得饭总是别人家的好吃，我可是蹭了别人家不少的饭，所以我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那时候爷爷在家族中辈分算是最大的，又是我们队的队长，时刻想着为百姓谋福利，所以街坊邻居都敬重他，而我呢，也非常自豪。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骑在爷爷脖子上，让他带我出去玩，看见人我就会喊，“这是我爷爷哦”，爷爷就颠我两下，这时候奶奶就会在旁边轻轻地揍他，嘴里嘟哝着，“小心别把宝贝孙女摔了。”然后我就咯咯地笑。
　　我小时候是从来不缺零花钱的，爷爷疼我，他的退休金大部分都给奶奶，剩下的全给我，弟弟因为这件事还生过气，而爷爷总是摸摸我的头，“女孩子嘛，总得养的要比男孩子娇气些才行。”
　　小学的时候啊，爸爸在我上的小学当老师，所以我有随意出入办公室的权利，搞得班里好多人都羡慕，但随之而来的是一大堆的烦恼。比如某某同学的溜溜球被没收了，他就想让我去办公室帮他偷回来，有的女生课外书被没收了，也想让我帮她偷回来。可我从小就被灌输过很多大道理，所以我当然是拒绝这些要求啦，但我没想到，班里的人都和我绝交了，当时没人陪我玩，说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一个劲地哭，妈妈爷爷奶奶逼着爸爸去给我班主任告状，班主任狠狠地教训了他们，自从那时候开始就没有人让我去偷东西啦，当时真的开心到买了两个棒棒糖吃。
　　我不管开不开心，都喜欢吃糖，因为爷爷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故事里的女孩子每次伤心都会吃一颗糖，到最后她变得越来越漂亮啦！
　　那我也要吃糖，变得越来越漂亮。
　　“我孙女不用吃糖也好看。”每天早晨起床，奶奶给我梳头都会夸我，那时候我就对着奶奶问，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生呀？奶奶总会说，“那当然是我孙女呀！”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我都以为我是最漂亮的女孩子，那时候我不谙世事，走路总是昂首挺胸，所有人见了都会说，“哎呀这不是威风凛凛的赵家孙女吗？”
　　那时候我是最有自信的。
　　后来呀，我们搬家了，搬去了楼里，自从那以后都不怎么回家了，每次过年回去，邻居们都会打趣我们，说以为我们不会回来了呢，妈妈嗑着瓜子，“怎么能不回来啊？这可是我们的家呀，对吧？”说着看了看我，我吃着邻居婶婶给的点心，头也不抬地附和妈妈。
　　新家从我的卧室往下看是可以看见小区大门的，每次我们去上班上学，奶奶总是喜欢趴在我卧室那把椅子上透过窗户看我们，看着爸爸的车子驶出小区。我们不知道奶奶每次会趴在这里看多久，但我们出了小区都会朝她挥挥手，她会看见的。
　　再后来，2016年暑假，我小升初的时候，我们真的再也没有回去，因为，奶奶病了。
　　“病人患有胃癌晚期，不建议继续治疗。”
　　下了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是在2018年，我们已经三年没回过家了。
　　当一天晚上奶奶又被救护车拉走后，她折腾够了，把爸妈叫到床边，对他们说，她想回家看看。
　　全家人回了老家，当时我正在上初三，所以我没有回去，但我中途去见过奶奶一次。
　　那次是在晚上，我最后一节晚自习请了假，坐上爸爸的车回了老家，外面竟然下起了蒙蒙细雨，原来电视剧里演的都是真的，心情不好的时候真的会下雨的。一丝一丝的雨斜斜地打在车玻璃上，像极了一道道泪痕。
　　奶奶瘦了，插着呼吸机，她努力地大口喘息，见了我却仍然在笑。
　　奶奶走了，走在了农历八月十三号，距离中秋节还有三天。
　　办完葬礼，我们全家人又回了新家，只不过去上学的时候再也没有了那道透过窗户直直射来的目光，回到家也没有人提前来给我们开门。
　　日子一天天的过，一过就是三年。
　　我们又搬了家，搬到了更好的小区，正当我们以为日子变得越来越好的时候，爷爷倒了。
　　自从奶奶死后，爷爷就变得沉默寡言，爸爸曾经劝他出去走走，他走过几次也就不去了，说是没意思。
　　怎么可能是没意思啊，那条道，奶奶陪着爷爷走了好多好多遍，不是那条道没劲儿，是爷爷失去了陪伴他一生的妻子。
　　爷爷的病来势汹汹，2019年，刚开始只是说嗓子疼，我们都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可一个冬天了也没好，去医院检查，食道癌。
　　当时是什么感觉呢？绝望也不过如此。
　　2021年高二升高三的暑假，爷爷也走了，在新家他的床上，睡梦中走的，很安详，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吃上一盘韭菜馅的饺子。
　　医生特地嘱咐，食道癌不能吃韭菜和海鲜，爷爷为此已经三年没有吃了，可他最喜欢吃的就是韭菜馅的饺子。
　　回到老家办的丧礼，我们老家有个封建习俗，开棺抬棺的时候，哭声越高，老人就越能上天堂。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哭得很大声，可这次，明明我心里难受得紧，却始终哭不出来，有人拍我，让我哭啊，使劲哭，把我打疼了，我也哭不出来。
　　人们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们家已经没有宝了。
　　在那以后，我真的再也没有回过老家，一次都没有。爸妈回过家好几次，说村里变化特别大，建了中科院，修了好多路，让我回家看看，但我没有，我不敢去面对那个曾经放过两个棺材的地方。
　　再后来，村里拆迁，老家也没了。
　　爸爸去爷爷的坟前，给他端了一盘韭菜饺子和一个海参，让爷爷多吃点，生前不能吃，死后多吃点，那天爸爸在爷爷奶奶合葬的坟前说了好多话，说的什么我忘记了，我只记得坐上车回家的路上，爸爸说，他没有爸爸妈妈了，连爸爸亲手盖的家也没有了......
　　老房子的故事结束了，但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扔下一道的车辙让我们回忆，而我们，不应该只低头去看车辙，也要抬头去看太阳。

作者有话说

　　百分之九十五是真的，大家可以了解一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