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也命也》之他

10、死生

　　碗里晶莹剔透的馄饨漂浮在鲜艳的血汤上，悠悠转动着，像染了色的花瓣，时不时传来一股腥气，宋问盯着出了神。
　　而后他又时不时瞥几眼另外夹着碎肉的饼，看看旁边桌子上相同的食物，思索着，脱口而出一句话：“你说，这食物的原料的哪来的呢？”
　　谢玄回答：“既为厉鬼，大概率出自它手上所沾鲜血之人，不过——”
　　宋问静静听他说下去，谢玄垂下眼眸，仿佛也在端详这份“美食”，又把视线移回原处，对着宋问说道：“它害死这么多人，地府那边不会没有动静，最近又没有类似集体非正常死亡事件的记录，所以他做这件事的动机不是害人。”
　　宋问眉眼舒展开，一抹笑意划过嘴角：“的确，它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罪大恶极。实际上，这件事情现在变简单了。”
　　宋问没有故弄玄虚，他指了指那两份被端上的早餐，简洁有力地说出自己观察的结论：“我仔细看了看这两碗带血的汤，发现它们颜色浓度基本相同；我们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别的人临走前没有喝完的碗底，其颜色浓度和我们这两碗的并无差别，不管是不是出自同一个锅底，锅里总要继续添满，但这几碗颜色却不变，不同人的血液其实会有或多或少的颜色区别的，所以我认为这很可能是同一个人的血，”
　　接着，他又拿起一块夹着丰富原料肉饼，掀起饼皮，里面有几片沾着酱油的指甲盖；宋问此刻也不记得就在前几分钟自己还因此恶心地站不住脚，他顾不上自己刚刚风平浪静的肠胃，拿起指甲盖片子放在桌上，又翻开另一块饼，重复刚刚的动作。
　　等他停下手上动作之后，桌子上已经摆了七八个指甲盖了，其中有些是完整的，有些则是碎的，宋问眼神搜寻着什么，突然，他眼里闪起光芒，从中拿起其中三个完整的指甲，激动地说道：“就是这个了！”
　　宋问举起这三片指甲，把它们合在一起，透着明亮的光线可以看出，竟然完整无缝的对上了！
　　“这三个指甲盖全是大拇指上的，你见过三个一模一样的指甲盖吗？如果是两个的话，倒可能出自一个人的两只手，那三个呢？什么人也不能有三只手吧。”宋问直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又凑近了看，谢玄正待他吐露新的想法，谁知宋问正襟危坐，说了一句没边的话“齐天大圣可能会
　　有三头六臂，但他是个猴。”
　　“.......”
　　这不合时宜的幽默感令谢玄的逐渐上升的期待大摔一跤。
　　真是难为谢玄去适应宋问那一会在东边渡洋一会又去西天取经的神奇脑回路了。
　　谢玄看了看前几秒脑袋像开了光现在却突然短路的宋问，些许无奈地问：“说完了？”
　　宋问把两只手放在桌子上，郑重地点了点头，接着眯缝着眼睛巡视着周围，“刚刚的发现已经算是幸运至极了，不然还不会这么快断定这个结论。”
　　“什么人才有三只手呢？”宋问心里反复想着这个问题，但想来想去，也逃不出问题的魔爪。
　　事情现在变得简单了，但也不是特别的简单。
　　脑里又过了一遍刚才的细节，宋问沿着事情的枝节，思想慢慢往上攀岩；
　　“三头六臂...齐天大圣...”眼瞅着就要登顶了，“对，就是齐天大圣！”宋问终于越过了那座山头，他急切询问这个人世间唯一知情的人：
　　“齐天大圣不是人，可以有三头六臂；你们地府可能也会有啊，从小我就听说过牛马蛇神，和普通人长得不一样的，你好好想想，身边有没有这种典型人物，如果有的话——事情就变得大不相同了。”
　　其实从宋问开始盯着那盘子血腥东西时，谢玄就已经想到这一点了。进来时，虽然整个店像被血洗过的凶案现场一样，到处都残留着尸体的碎片。满屋刺鼻腥气，他却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一丝气息——鬼气。
　　这鬼气并不是蓬勃腾越的，相反是不带一丝生气、死了的鬼气；人活着就有生气，死了变成鬼；换一个角度来说，鬼也算活着，也带有生气，就是鬼气，但如果遇到非正常手段，即使做了鬼，也会彻底告别活着的状态，众鬼称之为灰飞烟灭。
　　谢玄明白二者的区别，这些肉看着都是新鲜切下来的，却没有半分人的气息；所以说，这些食物不是人的躯体，而是很可能出自某个鬼身上，并且还是一个濒临灰飞烟灭的鬼。
　　宋问那句问题提到了点子上，谢玄不是没有想过，可寻遍脑海，即使把自己见过的所有鬼神都想一遍，他也想不到谁有如此特殊的面貌。
　　可是没见过，就代表没有吗？并不是，所以谢玄心里肯定宋问所想，他把答案如实告知：“没有，不过凡事都有先例，既然说得通，我们不妨顺着这个思路去想。”
　　宋问很快连通上了谢玄的想法，说：“假如不是人的话，我看要真是一个鬼的躯体，也禁不住这么切吧？”
　　“所以，这是群鬼之间的仇杀报复事件？”
　　谢玄沉思片刻，半晌后给了宋问一个准确的结论：“这具躯体的使用者还活着，但的确离死不远了；而且未必是仇杀，它们没有必要来人间作乱，在下面私下解决就行，人一死魂体游离在外，即使是我们都未必找得到，再深的仇怨也该止于此。送人灰飞烟灭，哪能不知自己就不会招来如此下场呢？”
　　也对，现世的仇现世报。赌咒发誓下辈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仇人，哪有仇人做了鬼还都不放过的呢？
　　那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也是最匪夷所思的——
　　宋问望向不远处依旧在为客人点餐的老人，眉头微微皱起，在额头浮现细微的波纹。
　　“这鬼是自愿切下自己身体的，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嗯。”
　　“你想没想清楚他为什么这么做，他的动机是什么？”
　　“为了报复，或者为了招来什么东西。”
　　宋问脸上浮现迷惑的表情，他像个迷失了航行方向的水手，努力让船驶向正确的路线上，
　　“报复我明白，后者你是怎么想的？”
　　“排除第一种动机，如果不是报复，它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吃这种作呕之物，而且不惜以伤害自己为代价？很显然，这食物就是他的引子，它广抛出去，想招来什么；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是没有达到目的，见到想见到的人或者物。看得出来，除非临至最后一刻，否则它不会死心。”
　　谢玄这么一说，就什么都解释的通了。宋问连连赞叹自己伙伴的思维之敏锐，正事也要办，马屁也要拍，伙伴也要鼓励。
　　理完层层线索，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最后一击冲破云雾般的谜团了。
　　“如果它不是想祸害大众，又把饵撒在这家店周围，那么他要找的是——”宋问抚着下巴，触压每一寸皮肤下的骨头，突然直冲云霄，恍然大悟，抬头与谢玄对上视线，后者给了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接住了话头：
　　“一个普通人，而且曾经来过这里。”
　　宋问的心里的答案得到了验证，内心的喜悦不自觉从脸上流露出来，这份喜悦还有一部分来自于对谢玄和自己想法默契的满意。
　　“很有可能是这样的，但像它这样已做了鬼魂，如果想找一个人很难找到吗？”宋问看了看桌上残忍可怖的食物，提出一句疑问。
　　“自它死的那一刻起，就斩断了与这世间的所有联系，不再以人的身份活着，所以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只能凭借生前记忆无谓地找寻或停留；像它这样留住最后一点与人世的关联的做法，犹如沙砾寻珠，只是徒劳罢了。”
　　谢玄如此面色平静的道出生死规律，是因为他见过太多次生命终结了。
　　死了生，生了死，这种普通人的头等大事在他看来或许犹如一场循环播放的连续剧，变着花样也翻不了新，早就面不痒心不跳了。
　　他是活得久见得多了，可宋问呢，是个掰着手指头数也不过在世间走了二十多载的小青年，正值青春年华，听了此话，不免感慨，一股忧伤的气息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叹了口气：“事情好像变得悲伤起来了，这终究要以失败告终的寻人启事呀。”说完，站起身，看了看一口未动的早餐，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我先去结账，顺便问问有关这店的事。”
　　但当他离开座位时，谢玄看穿了他心里背负的沉重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