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谢》别鹿

3、朔野

　　“万生司？我是朔野。”

　　朔野……
　　这是他在东洋的名字？
　　这八年，他到底去干了什么？
　　温肃深深地望入青年那双闪着光的眼睛，压下眼底的复杂感情。

　　最终他只笑了笑，温和有礼，就好像是第一次见同事的随和长官：“你好，我是温肃。”

　　“我知道你呀，”青年又笑起来，露出唇边一颗尖尖的小虎牙：“温长官。”

　　路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的眉眼，他笑起来天真无邪，带了一点小小的狡黠。
　　他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笑。
　　一个真的如初遇般的，美好的笑容。

　　“听话，能打，不犯傻？”
　　他背了手，微微欠身，笑容恣意：“走吧长官，我觉得我刚好符合您的标准。”

　　他坦然地同温肃对视。
　　他知道温肃认出了他，认出他就是几日前在枫林的黑衣人，是同北和家族入境的琴灵。
　　认出来又怎样，他从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

　　要是这一幕让北和看到，北和滕春就疯了。
　　朔野君，你家卧底……是这么当的？

　　野怒在心底嗤笑一声。
　　这么多年了，他重新踏上华夏的大陆，就意味着，一些事，他要亲手了断了。

　　他微笑看着温肃。

　　温肃早已收敛了心绪，没再说什么，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跟上自己。
　　青年落后他半步，悠然地走着，半点也没见上司的局促。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如织的人流，闹市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不觉间也给这二人披上了一层烟火气。
　　“朔野……”温肃低声念了一句：“你的档案资料呢？”

　　这回轮到野怒皱眉。
　　不知为何，听到温肃叫这个名字，一种格外不舒服的感觉就从心底冒出来。
　　好像……是一种潜意识的抗拒。

　　他不知道的是，“朔野”二字温肃勉强出口，也是心底不是滋味。
　　两人不约而同地静了一瞬。

　　“资料啊……”青年噙着笑，将那点异样甩得一干二净。
　　他顿住脚步，将手中的牛皮纸袋晃了晃递上前：“这儿啊。”

　　温肃半转身，手上接过，眼睛却落在青年身上。
　　果然，见野怒弯起漂亮的桃花眼笑了起来，带着点儿坏，又有点儿甜。

　　他将牛皮纸袋抽回来，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箱。
　　“反正是假身份，不浪费时间了……温长官。”

　　他眼中倒映枫城焰火，仿佛星光入眸，璀璨无边，惹人沦陷。
　　“你想知道什么，我亲口告诉你，可好？”

　　温肃眼神一凝。
　　看着面前坏得坦坦荡荡的人，温肃沉声：“资料不可信，你的话就可信了？”

　　青年歪头：“你要不听听看？”

　　“听什么？朔野？还是……野怒？”

　　野怒的笑意顿住。
　　温肃绝对认出他就是那天枫林里的黑衣人，这点野怒知道，且没想瞒他——毕竟打过照面。
　　可他野怒琴的身份东洋都没几个知道，温肃他凭什么这样肯定？

　　总不至于是八年过去，万生司的情报处能上天入地了吧？
　　这种可能性想想就不可思议，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万生司的情报处好像……是那个小雷鸟负责？

　　野怒心思急转。
　　在当长岭守境人的那段时间，他出于某种原因刻意躲着这个年轻的万生司左使，就算是一同处理怨灵时不小心碰上，他也能迅速易容，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印象中，温肃只见过他一次真容——还是不知道他是谁的情况下。
　　那是……二十多年前了。
　　温肃怎么可能认出他？
　　还是……在诈他？

　　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温肃低缓的声音沉沉响起：“卷宗记载，东海尊主野怒，1999年成灵东海，后入万生司，为……长岭守境人。”
　　他看见野怒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青年打断他：“卷宗上有没有还说，2016年，野怒明为蛰隐长岭，实则……投靠东洋？”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温肃的眼神太深，野怒有种预感。
　　事情，好像不会像自己预想的那样发生。

　　温肃笑了。
　　他就连笑，也是浅淡而温和的，含着淡淡的包容，像解冻的枝头雪，清清浅浅地滴落，悄无声息地汇入小溪。无声，所过之处却绽满绿意。
　　“听起来不奇怪吗？堂堂东海尊主屈尊来我万生司十几载，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青年嗤笑：“这种时候，温长官难道不该疾言厉色……或者，至少问一句我的目的吧？”
　　你不问，我怎么跟你谈条件？

　　温肃偏不遂他的意。
　　他转身，将一只手插进大衣兜里，几分落拓：“走吧朔野，我带你去万生司报道。”

　　野怒：“？”
　　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温长官拐进了万生司。

　　怎么说呢，跟做梦一样。
　　就好比你带着任务去卧底，见到任务目标，比他还义正词严地说：同志，我是坏人。我心怀不轨，想要……但答应了我的条件，你会得到的好处是……只要你让我打进你们内部，我能……
　　你的承诺和条件还没列完，任务目标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你的嘴：什么？打入我方内部是吧？请请请！
　　这场面……也太二了。

　　野怒摇摇头，压下唇角不自觉的笑意，心头的疑窦又浮了上来。
　　这个温肃，到底知道多少？
　　看来，是时候想办法和那人联系了……

　　万生司总部闹中取静，坐落在枫城最繁华的商业区。
　　这里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谁能想到，如今灵界的心脏，竟然坐落在这样的地方。

　　外界看上去空空如也的结界后是幽深的走廊，两旁各科室有些透出灯光，几个忙碌的身影经过温肃身边事点头致意。
　　万生司并不完全寂静，但气氛很有几分办公区的肃穆，显得二人的脚步声有些明显，在回廊中回荡。

　　只有几处不经意的角落，显出几分不那么“人类”的意味。

　　挂着“行动组”牌子的门上有一个大大的法文，大概是遮掩气息。行动组想来属于温肃口中“能打”的范畴，成员不是高级兽灵就是凶煞器灵，怕影响其他部门职员所以封印气息。
　　挂着“信息部”牌子的门是妖娆的紫色，门缝里还有藤蔓枝枝钻出，开满了淡紫色的小花。
　　挂着“情报处”牌子的门上挂着叮叮当当的风铃，以及……各种留言卡片和动漫涂鸦，少女气十足。

　　怎一个……中二了得。

　　野怒随手捞起一张留言条细看。
　　上面两种不同笔迹。

　　潦草一点的：小雷鸟，幽云的那个精变的小柳叶刀长得挺漂亮的，就是太凶……她那招“流风回雪”怎么破啊？
　　更加圆润可爱的字体回道：想知道啊，游乐场门票一张，或者整理卷宗一次(*￣︶￣)
　　潦草字迹：温长官知道你以权谋私，权钱交易会宰了你的……哦不，温长官没这么暴力，但鸿影姐会片了你的。
　　圆润字迹：温长官不会知道的(*-▽-*)

　　野怒：“……”
　　你们温长官已经知道了……

　　温肃也目不忍视地移开视线，轻咳了一声，推开了情报处的门。
　　面对野怒惊讶的目光，温肃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进来啊，你以后的办公室。”

　　他凤目一弯：“嫌二也没用，谁叫我是你上司呢。服从分配不？”

　　野怒：“……服从，求之不得。”

　　又来了。
　　你的任务对象不管不顾地拽着你：什么？你想打探我内部情报？来来来！

　　野怒迈进办公室，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比外面看上去大多了。
　　他回头，发现温肃没有跟进来。
　　非但没跟上来，还抬手腕看了看表，然后，温长官十分自然地将手中枝城急汇过来的卷宗塞到了野怒手中。

　　野怒：“……”

　　温肃：“我先走了，工作愉快，野怒。”

　　最后两字，他咬得还是重了些。
　　走的急，是怕在那人面前泄露什么吗。是怕，和那人并肩而行久了，会不自觉做什么吗。

　　“咔哒”一声，门口的脚步渐行渐远，青年抱臂，摇头哼笑一声：“这么放心，是笃定我不敢造次？”

　　办公厅中的一台电脑后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热情洋溢地打招呼：“嗨！我是雷，哥们儿是我们处的？”

　　雷仿佛一道金色残影，眨眼就蹿到了门口，目露疑惑。
　　“刚刚我看见……温长官来了？又好像没来……”

　　野怒：“……”
　　好像自从遇到温肃，他无语的时刻就特别多。

　　青年瞥了眼天真无邪的娃娃脸男生，回以微笑的同时默念了一句：“蠢货。”

　　他都不忍心告诉这蠢萌蠢萌的小雷鸟门口留言条已经被温肃看见的事。
　　得多奇葩的脑子才会把要瞒着长官的条儿挂门上啊……

　　我接下来要和这家伙共事了。
　　这个认知让青年无奈地闭了闭眼。

　　雷望着他（星星眼）：“哥们儿，你会什么？”
　　野怒叹气：“会整理卷宗。”
　　小雷鸟一脸喜出望外，毫不犹豫地改口：“哥！”
　　野怒：“……”

　　现在转部门，还来得及吗？
　　他认命地坐下，雷十分狗腿地帮他把一大堆各地汇来的文件搬过来。
　　野怒相当熟练地开始翻阅。
　　可翻着翻着，他的眉就渐渐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