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谢》别鹿

4、夜深

　　“找不到？”
　　“可不是。”

　　北和绘夜安静地坐在一棵古树的树荫下，听着带来的幕僚低低讨论。
　　意料之中。枫境要是这么容易找到，灵界也就不用等北和家来添这一把柴了。

　　也只有北和滕春才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吧。

　　北和家是东洋少有的几大名门财阀之一，不仅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而且与政界，商界乃至阴阳师世家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北和掌舵人北和璋更是少年天才，二十二岁成为北和家主，精通异术，沟通阴阳，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
　　更有秘辛，北和璋，就是当年重召炼魂鼎，使华夏灵界元气大伤的那个人。

　　当然，秘辛只有北和直系寥寥几人知晓。
　　北和传承严苛，就算是直系子弟也逃不过弱肉强食。此番北和兄妹来华夏，便是一次历练，或者说……一次考验。

　　兄妹二人表面齐心，实则，是不折不扣的竞争关系。
　　北和绘夜不相信，北和滕春会没有自己的任务。

　　黑发乖巧地垂在耳畔，少女浅樱色的眸中闪过寒芒。
　　良久，她站起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枫红之后。

　　看似专心于寻找枫境入口的蓝衣青年敏锐地一抬眸，果然已不见妹妹的身影。

　　“少主？”
　　“无事。华国的晚宴就在今晚？”

　　得到肯定答复的蓝衣青年唇畔浮起一抹冷笑。
　　那就各凭本事吧……妹妹。

　　*
　　温长官近日很忙，满世界飞跑，脚都没怎么沾过万生司。
　　新来的小九哥——也就是工作编号079的朔野也很忙，忙着整理卷宗。
　　而且，出于某种不知名的神秘原因，自打朔野进万生司后，俩人就没碰上过。

　　这天，温肃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就被浓郁的糖果甜香熏了一脸。
　　“咦？老大，你回来啦？”
　　没有任务，情报处的大男生们清一色的运动衫，看上去就像普通的大学生，正嘻嘻哈哈地分糖吃。

　　怎么说呢……情报处个个也都是万生司中百里挑一的人才，不知怎的到了雷手里，就被带得画风如此清奇。

　　温肃接住了雷抛来的糖，不由有些纳闷：情报处平时最烦不出任务坐办公厅整理卷宗，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过年了？

　　“糖哪来的？”
　　雷：“小九哥给的。”

　　温肃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小九哥”是指朔野，哭笑不得道：“人家有你大吗？就管人家叫哥。”
　　“气质，主要是气质！”雷叼着个棒棒糖，居然还振振有词：“比方说，看见老大您，我就油然而生一种叫哥的可靠感，而看见小九哥嘛……我想跪下喊他爸爸。”

　　温肃脱下外套搭在手臂上，走到办公桌前一看，就明白他的感慨是哪儿来的了。
　　他随意抽出一份文件，也不转头，凉凉的问：“这周的卷宗全整好了？”

　　雷还在继续兴高采烈：“是啊！小九哥厉害吧！哈哈哈这下我周末可以去游乐园玩了……”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了嘴，“唔唔唔，奉青你搞什唔……”
　　叫做奉青的少年右脸有一个不太明显的青花纹，一张脸是那种可以入画的俊秀。奉青并不理会他的挣扎，捂住他的嘴就往门外拖，似乎是嫌他丢人现眼。

　　情报处其他人也起哄：“奉青干得好！快把这个消极怠工的拉出去斩了！”
　　小雷鸟气愤：“你们都没干活啊！为什么针对我？”

　　桌上文件码得整整齐齐，电脑上原本乱七八糟的桌面也被清理一新，变成了规规矩矩的两排工作文件夹，不难看出操作者的娴熟与仔细。
　　温肃低头翻看：“你小九哥人呢？”
　　声音平静无澜。

　　听着小雷鸟和青花瓷他们七嘴八舌“哎，对呀小九哥呢”“我今早也没看见他”等等，温肃无声叹息。

　　仿佛一闭眼就能听到那人微凉的嗓音，带着几分戏谑：“找我么？”
　　……
　　温肃把那份文件插回去，一枚火红的枫叶却随着他的动作飘落。上面只有三个字，字迹偏瘦，端正而清峻：“十一夜。”

　　仿佛是为了印证枫叶上的字，温肃那才消停了几天的手机又催命般的响了起来。

　　温肃挂断电话，神情不见异常，淡淡道：“雷，奉青，加上行动组的白霜，五分钟后集合。”

　　小雷鸟茫然：“怎么了啊？”
　　“没怎么，游乐园去不成了而已。”

　　小雷鸟委屈。
　　“那……小九哥呢？”
　　顿了几秒，雷才听到自家老大的回答。
　　“……他会回来的。”

　　*
　　天地变色，其实只在一瞬间。

　　“所以，十一夜到底为什么叫十一夜？”
　　“十一夜啊，”身披墨绿色外套的青年透过蒙蒙雨幕，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就是从前有个要拯救苍生的大傻子，自己跳进炼魂鼎杀怨灵，最后把自己坑了的故事。他杀怨灵花了十一天，外面就乱了十一天，所以就叫‘十一夜’喽。”

　　“尊主。”
　　“嗯？”青年桃花眼含笑一瞥，“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对方却又低低唤了一声：“尊主。”
　　“那十一天，您是不是很痛苦？”
　　青年的笑意渐渐隐去，良久，他道：“不，那是我最开心的十一天。”

　　看对方陷入深思，青年又笑起来，“别看我，看那边。”
　　他示意雨幕后，“上次是十一夜，这次，还不知道要几夜呢……”

　　*
　　雨越下越大，一声又一声闷雷砸下，把悠远的箫声砸的断断续续。

　　一直身披金色羽毛的小鸟在低垂的天幕下盘旋，越转越快，宛如“急得团团转”现场版：“长官，不行呀！怨气生的太快，我压不住了！”
　　温肃扶额叹道：“雷，下雨就下雨，你这一着急就打雷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语音淹没在几声震耳欲聋的“轰隆隆”里，伴随着空中小雷鸟的大叫：“长官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清！”
　　……简直服了。

　　不过……这怨障之气生的委实太快了些。
　　好在他这次有朔野留书提醒，带出来的全是有净化之力的兽灵（器灵），对付起来倒也不算太吃力。

　　十一夜……
　　温肃眯了眯眼。
　　他突然问道：“奉青，我可曾摔坏过脑子？”
　　勤勤恳恳砍怨灵的奉青：“？”

　　一旁的白霜终于忍不住插话：“温长官，当年十一夜浩劫时，您还没成灵呢。”
　　一般来讲，灵物修行都是先精变修出灵智，机缘到了才会成灵。温长官是天生灵物，没有寻常精怪的精变过程，直接成灵。
　　谁也不会记得自己出生前发生的事吧……
　　也不知道温长官在纠结什么。

　　自从看见那张枫叶便签后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如果不是正事重要，白霜都怀疑他会直奔藏书阁。

　　实际上，温肃确实奔了。
　　他没有冲动到拿真身奔，但看到那三个字后，他还是第一时间传音去了藏书阁。
　　十一夜，与他的不祥预感不谋而合。

　　阁主仙鹤回他：“好端端的，你查1979年的十一夜做什么？”
　　温肃正经八百地回：“近来各地怨气滋生不正常，与当年十一夜前夜类似，我怀疑又有之类的邪物引导。”

　　仙鹤：“所以你想调北和的入境记录和十一夜的详细资料？”
　　温肃向来淡然无波的眸中掠过一丝阴霾：“我没有证据……但当年炼魂鼎重启，与北和家脱不了干系。”

　　仙鹤老神在在：“这样啊……”
　　温肃：“……”
　　又是这样，早在八年前他就无数次申请彻查北和，但藏书阁受灵界律令限制，一直不肯支持。仙鹤的资历比他老太多，得不到资料就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下不了万生令……

　　他声音缓了又缓：“所以阁老……能不能行个方便？”
　　仙鹤：“不行。”
　　温肃：“……为何？”
　　仙鹤：“你以什么身份调阅？万生司左使？权限不够。”
　　“……”
　　温肃陷入了第n次无语中。

　　万生司左使权限还不够，那谁的权限够？天皇老子吗？
　　他向来温和讲理，干不出来与一个老头儿吵架的事，只得转头回来收拾怨灵。
　　好不容易清完这波怨气，温肃正要离开，忽然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他低头看去，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小姑娘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粉色的小裙子上有白色的小花正在绽放又合上，嫩白的小脸上写满了不谙世事的天真。
　　刚精变不久的小花灵，灵识都还十分脆弱，就要经历这魑魅当道的祸乱。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如烟雨幕中，一袭月白的男子半跪下来与女孩平视，轻柔地抚摸她柔软的发丝——就好像他没看见女孩脑后张牙舞爪地黑雾。
　　他低低问道：“怎么了？”
　　小花灵道：“好难受……这里怎么了？我是不是要消散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不会的，你只会睡一觉，醒来了就好了，我保证。”
　　小花灵绽开一个甜甜的笑，然后突然倒了下去。

　　温肃收回了放在她后颈的手，将化为一团灵光的她轻轻送入了泥土。
　　温肃起身后默了一会儿：“有北和的消息吗？”

　　小雷鸟：“北和滕春与北和绘夜分头行动了。”

　　“鸿影和银牧还在辉澜十郡？”
　　“是。”

　　温肃正要吩咐什么，手机又响了。
　　他真是怕了这手机了。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