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女驸马》中天月色好

2、刺客

　　我颤悠悠地从大殿里走出来，早先传旨的黄门就又凑了上来，“棠将军刚刚建下盖世功勋，就得到陛下与公主垂青，真是可喜可贺啊。”

　　这老东西定是又想来讨赏钱，我一个边关武将，一年就那么点俸银，哪里有油水给他搜刮？我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对他道：“这位公公，人有三急，不知这宫里茅房在何处？”

　　果然，那老太监的脸瞬间黑了三个色调，压着嗓子眼儿对我道：“将军既是要如厕，出这宫门左拐就是，老奴还有公务，就不给将军带路了。”

　　“岂敢岂敢，棠某自己去寻就是。”当然用不着你去带路，我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人拱了拱手，便快步出了建章宫。

　　可惜我太高估了自己识路的水平，这皇宫大内高墙环立，间道横出，各处宫门又相差无几，竟比那战场上的奇门怪阵还要令人眩晕，可怜我这个久经沙场，屡破敌阵，百战不殆的棠大将军竟在这皇宫里迷了路。

　　一个时辰后我疲累地瘫坐在宫道旁，依靠着朱红石墙抬头看天。转过十几个宫门，我竟未碰见一个巡逻的护卫或是过往的宫人，想起在军营里闲来无事时翻过的画本子，我顿觉脖颈发凉，莫不是今日点儿背，走到了传说中的冷宫？

　　当今陛下虽是明君，可这君位的来历，满朝文武一直讳莫如深。大楚多女帝，公主亦可参政，这皇位争夺比之前朝，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难保这宫里某个角落，关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逆臣”。我越是这般去想就越是心慌，所幸一个翻身跳上了墙头，书上说登高望远，我在这上边走，便能看清方向，定能走出这迷宫。

　　当年随着师父学武，我先习得便是这轻功，这宫墙高不过丈，我足尖轻点便攀上了屋檐。无怪乎这历代君王喜欢大兴土木，建九层之台，这居高临下的滋味却然不错，提气掠出二三里，城门已遥遥在望。

　　我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可不想连夜奔袭至京师已耗损我不少体力，在建章宫与陛下一番应对更让我神思衰颓，结果是我一个落脚不稳，从墙头直栽了下去。

　　若在平时，我便是摔下山崖也是不怕的，不幸的是，这墙下正有一群宫人抬着车辇行过，而我好巧不巧，似乎砸中了轿上之人，而这人，似乎还不是一般人??

　　“来人??有刺客“
　　“公主??公主受伤了??”
　　“抓刺客??抓刺客??“

　　不错，我砸中了公主。

　　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会乖乖跪倒在地等着宫中侍卫将我捉去带给陛下发落，三十六计走为上，我一拳打退了两个上前拦我的太监，抄了一条小道飞驰到皇城门前。幸而门口守成的卫士尚未换岗，还记得我这张脸，于是乎我大摇大摆地出了皇城，马不停蹄地回府中，烧水沐浴之后，睡了个好觉。

　　在府中半睡半醉了两日，我终于等来了故人登门。

　　萧问庭来时，我正嗑着瓜子向一院子的小厮丫鬟讲述我打破蛮族夺回朔城的丰功伟绩。我勾腿斜靠在陛下赏我的那张金椅子上，一手持着一柄乌木镇尺，一手端着一壶沏好的龙井，左脚蹬在摆放着瓜子的案几上，滔滔不绝：“当时狂风大作，竟将敌军的帅旗吹倒在地，本将军当机立断，大喝一声，率领我大楚将士杀将过去，将那敌军元帅被我一剑斩下，脑袋连着左肩滚到了地上??“

　　“棠将军好生威风。”萧问庭已到了我面前，抚掌而笑。

　　“大哥。”手中的镇尺被我摔倒了地上，壶中茶水也流了一桌子。这张脸，我想了七年，念了七年。

　　“你这椅子，倒是清新脱俗。”

　　“陛下赏的。”将一众下人挥退，萧问庭坐到桌前，我忙用袖子将桌上的茶水擦干，将手边剥好的瓜子推给他。

　　“你这??随性的习惯，进了军营，倒是毋须再改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湿漉漉的衣袖，知他是在嘲我的邋遢，笑道：“打小我就这样，你早该习惯了。”

　　“是啊，当初整个唐府就你最不安分。刚才又在做什么？那么热闹。”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剥了一个橘子一口吞下，“自然是说书啊，你别忘了，当初就连阿姐都说我有这个天赋。我还想着等攒够了钱再打一张金桌，跟这椅子配成一套，到时候就去京都最大的茶楼上说书，这可就是陛下赐的招牌。”

　　萧问庭笑道：“这我相信，当年若不是唐伯父拦着，这京城就要多一个说书的女先生了。”

　　“可惜，就算我爹当年允了我，我也与它无缘。”身在庙堂，一朝获罪，满门得诛。

　　“阿华，”萧问庭压低了声音。“这不是你的错。”

　　“可我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我救不了爹娘、更救不了阿姐，只能眼睁睁、眼睁睁看着她??”我攥紧了拳头，

　　“我又何尝不是，当年我若违抗父亲，若能能早到一步??”

　　“你是长子，自不能舍弃家业。”我抬头看着满面苦涩的萧问庭，“你能念着与阿姐的情份，我已知足了。”

　　“拜入田政门下这些年，我一直在搜罗他的罪证，当初陛下用他，也是忌惮他手中军权；如今你夺回朔城，陛下定会加封于你。阿华，田贼倒台之日不远了。”

　　“还是萧御史好手段。”我抿起唇角，松开了拳头，“不过现下有个麻烦。”

　　“什么麻烦？”

　　“大哥可知，陛下急召我回京是为何？”

　　“不是加官晋爵么？”

　　“加官是有，可陛下她要??要将公主下嫁于我。”

　　萧问庭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你说陛下要你尚公主？可说是哪位公主？”

　　“皇城内的公主不止一个？”

　　“当然。”萧问庭甩给我一个白眼，“陛下所出公主有三，看来你在边境，还真是专心用兵，朝中大事竟全不放在心上。”

　　“皇帝剩几个儿也算得大事？”我惊愕。

　　“你呀，”萧问庭点了点我的额头，“但凡与陛下有关之事，皆是大事、要事。”

　　我摸摸额头，这话，我还真不知如何反驳。

　　“陛下到底有没有告诉你，是哪位公主？”

　　“让我想想，”我又剥了个橘子，吞了两瓣，“好像??叫什么旭阳公主。”

　　“旭阳公主！”

　　“大哥，你小声些??”想起那日陛下的言语，我也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我不耳背。”

　　“你可知这旭阳公主是何人？算了，还是我告诉你吧，你肯定不知道。旭阳公主，乃陛下长女，单名一个敏字，今已双十年华??”

　　“嗯，她比我小。”

　　“这不是重点！”额头又被敲了一下，我立时收声作乖巧聆听状。

　　“大公主年纪虽轻，手段却了得，去年河东郡遭遇灾荒，便是她亲去赈灾，处置十分得当，陛下格对她外宠信；更重要的是，朝中礼部、吏部的官员多出于她的门下。”

　　“照大哥所说，这位旭阳公主极可能荣登大宝？”

　　“孺子可教。”

　　我一脸无奈地看向萧问庭，“可这跟陛下将她许配给我又何干系？而且你知道，我怎么能娶公主呢？我可是??”

　　“陛下此举，我猜有三种可能，一者，便是陛下看中了你这个人，真心要将女儿嫁给你；其二，便是陛下有意扶植旭阳，你在军中威望甚高，有你帮扶，旭阳便是如虎添翼。这第三??”

　　“什么？”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第三，便是你功高震主，已经被陛下忌惮。”

　　“什么！”我闻言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那她??为何还要将女儿塞给我？我若尚了公主，不就成她女婿了？这一家人怎好刀兵相见？”

　　“你在边境多年，三十万重兵对你马首是瞻，哪个君王不忌惮？将公主下嫁于你，便有了留你在京的借口，到时削除你兵权，岂非易如反掌？届时你只是个手无实权的挂名将军，是杀是留，那就看你与公主的感情了。”

　　我揩了一把冷汗，紧紧抓住萧问庭的手，道：“那我该怎么办？公主我是断不能娶的，被发现了身分，期君大罪可是要诛九族的。”

　　“哎??你先松手，我不是正在想吗？”

　　“不如我去向陛下坦白吧，或许她看在我为她打了胜仗的份上，还能留我一命。”

　　“不可，”萧问庭当即道：“君心难测，你断不可冒此风险。况且，就算陛下饶你不死，你那时一介布衣，又如何寻那田政报仇？“

　　我低头不语。

　　“你先别急，皇家婚事向来繁琐，何况陛下尚未下旨，总会有办法的。”

　　“不若大哥你去向陛下求亲，娶了那公主。我听闻大哥在京中素有才子之名，不少姑娘对妳芳心暗许呢??”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萧问庭被我气笑了，“且不说陛下看不看得上我，就算我能取得了旭阳，陛下可还有两位公主！”

　　“说的也是。”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今日听你说起公主，我倒想起了前几日宫中传出的一桩怪事。”

　　“哦？”我顿时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据说是前日宫中闯入一刺客，那刺客从天而降，将坐在轿上的旭阳公主砸得昏死过去。陛下震怒，命大理寺何禁军彻查。不过目前好像并没有什么线索。阿华，我在京都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用人砸人的法子来行刺的，倒真是有趣。喂，阿华，你有在听吗??“

　　萧问庭冲我摆了摆手，我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咳咳??是挺有趣的。”我看着他笑得开怀，实在不忍告诉他，那个所谓的刺客，就是现在坐在他对面的我。“大哥，你说一个男人，做些什么事，会让旁人都觉得他风流成性、不务正业？”

　　“这??这可就多了，吃喝嫖赌、走马斗鸡、吞云吐雾、纸醉金迷，这些都算。所以啊，做个正人君子很难得，圣人写出那么多书，能照著书来规范自身的又有几个呢？况且水至清则无鱼，难、难??”

　　“吃喝嫖赌??”我咂了咂嘴，一甩衣袖，对萧问庭道：“大哥，咱们去逛青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