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识予

30、家人

　　“找个时间，我们回去看看爷爷吧。”

　　埋在肩窝处的脑袋微动，而后是一阵幅度很小的颤抖，短促的气息扫在耳后薄薄的皮肤上，痒得褚知白直往后缩。

　　“你笑什么？”

　　“怎么说呢……”陈玄垂眸，咬了下唇，思忖片刻后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总觉得，你好像一直都对我的家人很感兴趣。”

　　褚知白瞬间就想到了那年的小小的会议室内，桀骜的少年一脸为难——
　　“别了吧，做个作业而已，你居然想要嫁给我？”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大概会据理力争，反驳回去：“你想得美。”

　　只是，当时的少年不再年少，她也不是那个一句话就能逗得面红耳赤，害羞到躲开的小女生。

　　“是吗？”褚知白笑笑，轻松将问题抛了回去，而后自言自语似的说，“大概，这就是爱屋及乌吧。”

　　爱屋及乌。

　　突入其来的表白太过委婉，陈玄反复琢磨了两遍，意识到这个词的意味之后，反倒有些不自在，小心翼翼地想要求证。

　　“爱…… ”

　　“哎！”

　　一轻一重两道声音叠在一起，陈玄叹了口气，心说郭骁逐的嗓门儿是真的大。

　　褚知白循声回望，郭骁逐和季枫正一前一后地往两人的方向过来，她也朝远处挥手，随即扯了下陈玄袖口。

　　陈玄会意，跟上她的脚步。

　　郭骁逐的声音远远传来：“走走走，再晚海鸥都睡觉了，还喂个毛线球啊！”

　　陈玄两手插兜，走得慢悠悠的。
　　“整条街都能被你吵醒。”

　　“那么大火气？”郭骁逐掏出来一个小面包，一把撕开递到陈玄嘴边，甚至试图塞他嘴里，“消消火。”

　　陈玄脑袋一偏，躲过郭骁逐粗暴的动作，冷冷道：“你留着喂毛线球吧。”

　　嘴里还叼着半块面包的季枫：？？？
　　你才毛线球，你全家都毛线球！

　　褚知白很自然地放慢速度，走到后面和季枫并排。

　　“心情不错啊！”季枫将那半块面包囫囵咽下，问她，“说开了？”

　　褚知白点头，目光跟随着黑色的背影。

　　季枫笑笑：“那就好。”

　　春城的秋真是不胜温柔，柳树在晚风里招摇，又有游人三三两两谈笑，即便是在夜里，也不像梧城的迷朦，一切都很清晰。
　　他们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长，又渐渐缩短，慢悠悠地沿着长长的堤岸一直向前。

　　这一刻，褚知白的心头油然而生出一个念想：多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人生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与爱人、与朋友，轻松愉悦地走完下半场。

　　还没等走到目的地，道路两旁的路灯就暗了下去。
　　游客也散得差不多了，一眼望去，长长的堤岸就剩下他们几个。

　　时间太晚，又看不清，几个猫头鹰互道晚安，各自回了酒店。

　　接下来的安排比较密集，褚知白担心抽不出时间，凌晨一点坚持架好设备，准备把下一期云电台的内容录好。

　　季枫本来就犯困，在她舒缓沉静的声音里很快陷入深眠。

　　第二天起来，季枫第一时间拉高被子蒙着头说“不想起来吃早饭”的时候，褚知白把昨晚带回来的达利园扔进了她的被子里，季枫当场投降，被子一掀，跳起来找衣服：“吃，我吃，现在就立马下楼吃。”

　　等电梯的时候收到了陈玄的消息，问她们的安排。

　　路线是季枫拟的，酒店和车票也都提前订好了，在春城停留两天，途经宜良，最后落脚点在抚仙湖。

　　陈玄发来语音，褚知白没注意点成了公放。

　　“我还有别的安排，就不陪你了。回梧城再请你们吃好的。”

　　“谁要他当电灯泡了，自作多情！”季枫在旁边“嘁”了声，忍不住笑说，“但是有好吃的我没问题，当浴霸也没问题。”

　　褚知白下楼时没忘记那袋小面包，闻言直接递了过去：“拿去，好吃的。”

　　季枫专心致志拌着眼前的米线，头也不抬：“行啊，越来越狗了你，跟陈玄学的吧？再这样下去，我得劝你少跟他来往。”

　　褚知白真就一上午没跟陈玄搭话，结果季枫坐不住了：“什么玩意儿一天只联系一次的吗？你们这些年轻人谈恋爱就是这么谈的吗？”

　　那时两人坐在滇池的船上游湖，褚知白正忙着把小面包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往外扔，也不忘纠正：“我们还没确认关系。”

　　海鸥扑扇着翅膀争食，季枫看着个头最大的那只一口将捏实的面包咬住，仿佛被噎到的是她自己，十分艰难地咽下一口水，才说：“所以你们这些年轻人搞暧昧都能忍住这么久不联系的吗？！”

　　季枫顿时没了喂海鸥的心情，掏出手机给郭骁逐发了条语音：“郭队在吗？今晚吃鸡！”

　　郭骁逐好不容易请到假，一觉睡到快下午，午饭后才看见消息。
　　他闭着眼，半梦半醒地对着麦克风长按语音键：“吃鸡？我上哪儿找网吧陪你打游戏去啊……”

　　季枫是个急性子，直接拨了语音电话过去：“我说，你先醒醒。”等到那边“嗯”了一声，她才继续往下说，“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去吃烤鸡，听懂了没？”

　　褚知白一直觉得，季枫在发掘美食这件事情上很有天赋，毕竟梧城新老餐厅她都能如数家珍，随便说上一家都能点评几句的那种。
　　但她从没想过，她的这种能力居然还能延伸到梧城之外。

　　“这家店真的很出名，做烧烤的，招牌是烤包浆豆腐，但是后来卖得最好的是烤鸡。”

　　郭骁逐看着眼前一排排的红色塑料凳陷入沉思。
　　半晌，他突然爆发，指着塑料凳子问季枫：“你确定生意好？这么多空板凳，别是老板虚晃一枪，专骗你这样外地游客的吧？”

　　褚知白不大明白，空板凳怎么能骗到游客，如果老板虚晃一枪，至少也该演得像一点，好歹请几个饭托在门口嗑瓜子聊天，伪装等位掩饰虚假繁荣。

　　“你不懂，”季枫扭头坐下，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和笔，豪气地拍在郭骁逐面前的桌上，“也没事儿，一会儿你负责吃就行。”

　　郭骁逐低头在菜单上勾选，一边解释陈玄晚到的原因。
　　“他还有点事儿没处理完，让我先过来免得让你们一直等，那多不好意思。”

　　季枫看他勾画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幽幽开口：“没感觉你不好意思啊。”

　　“嘿！你这话说的，”郭骁逐皱眉，“意思我脸皮厚呗？算了，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不贪你小姑娘的便宜。今天这顿，我请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别乱说！”季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小的闭嘴，郭队您继续。”

　　一人一句，有来有往，褚知白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俩真的很像小时候在外婆家过年时，春节联欢晚会的保留节目上的相声演员，一个捧哏，另一个负责逗哏，她只需要做电视机前那个笑得前仰后合的观众。

　　季枫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下：“乐什么呢？”

　　郭骁逐把点好的菜单推到季枫面前，笔也递过去，等她接过，才看向褚知白，附和道：“就是，说出来我俩也开心一下。”

　　“我觉得季枫的职业规划出了点问题。”

　　“是吧？！我也觉得。但你为什么现在想起这个？”

　　褚知白：“你要是考去消防队，一定能跟郭队配合得很好，每年的年会都有你们一席。”

　　郭骁逐回过味来，举着双手投降：“褚老师你饶了我吧，她要是进了我们队，我的职业生涯可就彻底毁了。”

　　几人笑着聊着，不知道话题是如何从陈玄怎么还不来，跨到了陈玄当时贼可怜。

　　“你们都是同学，肯定也知道他情路坎坷。我是他来了梧城才跟他熟起来的，只知道他那个初恋啊，真是放在心里多少年。小玄子不容易，亲眼看到女朋友上了别人的车，然后就跑了，没回来过。”

　　季枫下意识去看褚知白，见她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嘛，好不容易铁树开花开了窍了，好嘛，这姑娘又上了别人的车，还又是一辆劳斯莱斯的车。
　　嗨，我当时就发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跟开劳的势不两立，戴劳的也是。”

　　季枫听乐了，手肘撑上桌沿，微笑着托腮，看向郭骁逐。
　　宽大的袖口顺着小臂滑下，露出腕间的粉色迪通拿。

　　郭骁逐被她盯得发毛：“你看着我干什么？”

　　季枫晃晃手腕，别过脸去，只拿余光看他：“不是要势不两立么？”

　　“你你你你你过分！”郭骁逐食指点她，回头朝服务员大喊，“小妹儿！菜单拿来，我还要加一份烤鸡，一盘嫩牛，再加一箱啤酒浇浇愁！”

　　陈玄是在服务员过来之前到的，一进门就听见了郭骁逐的大嗓门。
　　他长腿一迈，跨坐在小板凳上，高大身躯被迫弯下来，手肘搭上膝盖，自顾自倒茶，也没忘调侃：“吃那么多，不怕回去爬不动塔？”

　　春城的烧烤很有特色，几人围坐一方矮桌，中间挖了个洞放炭火，桌面摆满了食材和各式各样的蘸碟。
　　茶杯水满，陈玄抬头时，正好看见郭骁逐隔着小桌睇来的哀怨眼神，乐了：“人家等半天了，你不是要加菜？”

　　服务员递上菜单之后没有立刻离开，此时突然出声：“你是那个！那个……陈玄哥对不对？”

　　“对，我是陈玄。”陈玄抬头，看向服务员，“你是？”

　　“我之前就说过，你来春城记得跟我说，我请你吃烧烤的。”她弯腰凑到陈玄眼前，“你忘啦？”

　　季枫一脸问号，摊开手掌耸肩，低声问褚知白：“这特么又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