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识予

31、酒鬼

　　褚知白对陈玄周围的关系知之甚少，但说起春城，还是个女孩子，她倒是想起一个人——宁愿借钱买票也要给陈玄送去父亲遗物的女生。

　　“啊……”小姑娘抱着菜单撅嘴，看上去略显失望，“真不记得我了？”

　　陈玄似乎也回忆起了这段经历，问她：“没记错的话你今年该上大四了吧？在这儿打工？”

　　她把圆珠笔按回去，装进红色围裙前的兜里，红扑扑的脸笑起来格外真诚：“我几年前就休学了嘛，出了那个事情之后我妈就没有固定收入了，没办法只好支了个烧烤摊。
　　我爸身体不好，屋里还有个弟弟要上学，只有我帮得上忙。
　　后来生意还可以，多少有点收入，我读书又不行，说得好听嘛是大学，说难听点大专文凭出来在春城也不好找工作的，我亲戚也都劝我早点出来挣钱，读那么多书最后还不是要嫁人。我想了下，不如早点跟我妈学做生意，就办退学了。”

　　陈玄的手滞了下，拿起茶杯后又问：“你喜欢做生意吗？”

　　“这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再不喜欢也不能不干呀，不都是为了找点钱嘛！拿不到文凭，高中学历也找不到好工作。人嘛，总要生活的。”

　　角落里有人喊：“老板！这边打两个沾水。”

　　“来了！哥，你们想吃什么尽管点啊，算我请的。”小姑娘应了声，回头大声招呼，“十二桌再来一箱乐堡——”

　　她说完，又快步离开，在挤挤挨挨的小桌间忙碌辗转，留下桌上几人面面相觑之后陷入沉默。

　　最后还是陈玄先开的口。
　　“再不吃，肉都糊了。”

　　剪开的肉片堆成小山，被推到眼前。
　　褚知白夹起一片，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不得不承认，能把一个小摊做到今天的规模，老板多少是有点手艺在的。

　　这趟旅游太过休闲，白天也是吃得多逛得少，到现在都还没消化。
　　褚知白吃了几口就放筷子，抱着杯茶看他们几个边喝边聊，尽职尽责地做好一个观众。

　　郭骁逐举着玻璃瓶：“敬明天。”

　　季枫也端起酒杯：“敬自由。”

　　“叮——”
　　玻璃杯相撞的清脆声响。

　　三杯两盏下肚，两个醉鬼一手一个玻璃杯，说一句话碰一下。

　　“你知不知道，你说的那个被包养的、陈玄的前女友，就坐在你面前。”

　　“不可能！”郭骁逐扫了季枫一眼，又说，“不可以。”

　　“叮——”
　　玻璃杯再一次碰上。

　　“真的，他们两个现在都眉来眼去，不然昨天你去买小面包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

　　郭骁逐想了想，撇嘴点头：“也是。”

　　烧烤店里人声鼎沸，陈玄听得直摇头。

　　不知道季枫哪句话戳中郭骁逐泪点，回头对着她就是一声“兄弟”，季枫的脑回路跟他还对上了，大喊“姐妹”，而后两人齐齐放下酒杯，开始抱头痛哭。

　　陈玄真挺头疼的，举杯到唇部啜了一口，而后偏过头去看向褚知白。

　　褚知白在郭骁逐“敬工作”的时候就想起来风行的邀约，看见陈玄征询的目光时，才问陈玄，是不是在她离职后跟许一城提过这事儿，对方顺水推舟卖他人情。

　　陈玄对这事毫无印象，明白过来：“他给你发的jd？”

　　“不是，座机打来的，应该是风行人事部。许总没出面，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推荐的，所以不好贸然道谢。”

　　不是许一城发的招聘链接，陈玄也没透露过褚知白离职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他自己推到人事部的。

　　“你可以啊，许总亲自内推。”陈玄嘴上说着，手上动作没停，仔细地用生菜卷上滋滋冒油的五花，递到褚知白嘴边，“我得提前抱大腿，献献殷勤，你考虑下。”

　　“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去，听说是个新的事业部。我比较担心最后这条线被毙掉。”褚知白偏头躲过陈玄递来的肉卷，小声拒绝，“太油腻了……”

　　陈玄也没当回事，转手丢进自己嘴里。

　　两个酒鬼哭天喊地的声音突然停了，褚知白回头一看，四只眼睛盯着他们的方向。

　　她对“虎视眈眈”这个词有了新的理解。

　　见她回头，郭骁逐喊得更大声了。
　　“我还以为我们这桌都是单身狗，合得就我一个单着呢啊？”

　　她失笑，倒也没急着撇清关系。
　　一来，否认或解释都显得太过刻意，二来，郭骁逐都醉得大舌头了，酒一醒，大概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记得，她不管说什么都有点此地无银的意味。

　　结果陈玄直接否认了。

　　他那勾肩搭背的“兄弟”在他肩上拍了下，好心好意地安慰：“没事儿，我现在也单着呢。”

　　“现在？我是牡丹。”郭骁逐瞥她一眼，“求你了兄弟，不会说话就别说，这点打击我还是扛得住。但你反反复复往我伤口上浇油，就让人很难过了啊……”

　　“听我的，姐妹别哭。”季枫又拍了郭骁逐一下，指着褚知白，“你看她，都离职了，都出来旅游了，昨天凌晨两点还在录音，这不是给自己找班加？这种工作狂都有时间恋爱，相信自己，你也可以！”

　　“啊对对对，”郭骁逐也指着陈玄，“这个人，走到哪儿都在拍素材，没有素材可拍就掏出手机，刷刷刷刷刷视频，说什么要分析热点，这种工作狂都有人喜欢，肯定是看上他那张脸，肤浅！”

　　陈玄听得直乐，端起酒杯半偏过头，看向褚知白。
　　她垂下长睫，恍若未闻。
　　身后的人喝酒划拳，纷扰喧闹，都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唯有她，静静地低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

　　耳边的声音被风吹散，萦绕许久的思绪抽丝剥茧般捋清，她抓住那个忽隐忽现的线索，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温柔眼瞳。

　　陈玄像是等了许久，笑问：“想什么呢？”

　　她下意识摇头。

　　没有刻意回避的想法，只是还不到时候。

　　陈玄也没追问，就那么望着她。

　　浮光微尘里，有升腾起的烟火气。

　　火炉把酒烘得温热，陈玄一口饮尽杯中残酒，起身捞起郭骁逐，而后下巴朝季枫的方向扬了扬：“一人一个。”

　　这活儿褚知白以前没少干。
　　至于是把人扶到出租车上还是扶进男朋友的车里，好像也没有太大区别。
　　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多了一位同伴。

　　陈玄和褚知白立在路边，相顾无言。
　　而两人肩上支撑着的“兄弟”和“姐妹”还在互道早上好，支起耳朵还能听见郭骁逐不停重复季枫那句“好巧啊在这里碰到”。

　　路面一前一后停了两辆出租，等得久了，前面那位司机不大耐烦，喇叭摁了好几遍。
　　褚知白赶紧将季枫塞到后座，随即矮身进去，临走前特意降了车窗，伸出手来朝陈玄和郭骁逐挥了挥。

　　陈玄侧身，挡住郭骁逐，扑面而来的气流冲淡了酒气，有些凉。
　　褚知白抬眼，陈玄一手撑上车窗，探了半个头进来：
　　“注意安全，到了吱一声。”

　　回酒店安顿好季枫，已近凌晨三点。

　　褚知白揉着酸软的肩膀起来，正好瞥见手机屏幕暗下去，她也没多想。
　　这么晚了，也没听见铃声，有消息也只可能是APP推送。

　　她没在意，从箱子里拎了睡衣和毛巾出来，摸到卫生间门口的开关，随后径直走进那扇玻璃门。
　　临走前陈玄交待的事情，被淋浴间的热水一并冲了个干净。

　　出来时又顺手关了灯，屋内黑漆漆的，季枫均匀的呼吸清晰可闻。

　　褚知白随手拿起陷在软被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瞬，伴随“03:19”映入眼帘的，还有一个熟悉的备注名称。

　　她这才恍然想起，似乎忘了跟他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