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梅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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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饿啊——我饿——我饿啊——】
好饿啊……胃里头，一阵阵的翻滚，胃酸，顺着食道被挤出来……好饿啊……好饿啊……
她从床上坐起来，一阵阵的头晕，连呼吸都艰难起来。强自深吸了几口气，按下闹钟的夜明灯——十点半。
还好，只剩四个小时就可以吃早饭了……再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睡着了就不会饿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躺回床上，一手狠力的顶着胃部，似乎这样就能减轻饥饿感。慢慢的，她缩成一团，整个人蜷成蛹状。也许这样的姿势真的让她舒服许多，十分钟以后，她终于睡着了。
她睡得并不安稳，可能是因为太饿了，即使是睡着了，依然会觉得胃酸不间断地上涌。
半个小时之后，她再次坐了起来。
叹口气，打开手机，翻看名片夹——她投降了，决定出去寻觅点吃的。可是太晚了，她想找个人一起。
光标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她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一直到第一个名字再次出现，正好重复了一圈。
她低低地骂了一声，啪地一下合上了手机盖，随手抓了个外套披在身上，出门去了。
夜里十点多，正是这个城市最活力无限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鳞次栉比，美丽妖娆的霓虹灯招摇处处，诱惑着每一个被它笼罩的人。
她按压着抽疼的胃，现在并没有心思去看绚烂的灯光，她需要进食。
烤肉的香味儿传来，一伙一伙的年轻人走进露天的大排档，男男女女吵吵闹闹。其中无不都是时尚潮人，鸭舌帽、肥裤子，黑丝袜、大蝴蝶结。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些小女生身上，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她们小巧的脸蛋、纤细的四肢。她忽然升起了回家的念头。
——不应该出来的。
她这样想着。
甚至不敢问自己为什么。
她低下头去，看见自己丰润的手臂，臂肘窝处有浅白色的花纹。
没有必要问为什么了。
她一边自嘲地想着，一边躲开了明亮处，把自己缩进黑暗里，慢吞吞地走开了。
她十四岁以前还是个很正常的孩子。不论是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十四岁那年，她的父母经过十七年的相互折磨，终于协议离婚。其实离婚给她带来的打击并不大，她甚至要拍手称快，在离婚这件事情上，她可谓是居功甚伟。
用现在的话说，她的父亲是个凤凰男，从山沟沟里头飞出来的金凤凰。当然了，上学念书需要的经费，都是她母亲家里提供的，尽管娘家不是什么地主小资，也算是殷实。父亲毕了业，直接进了政府机关工作，把老婆孩儿一起带到了城里。
按理说应该是皆大欢喜了，可惜王子跟公主的磨难从来都是从结婚以后开始的。
凤凰男习惯了山村里的夫妻模式——男人就是天。偏偏她妈还是个新时代的女强人，什么事都要分个你对我错、谁对听谁的。
尤其是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矛盾极为尖锐。
她其实不算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但是因为她爸是个一本生，还是毕业生中成绩最好的那一个，所以一丁点的错误都是不允许犯的。如果单科拿了九十九分，那就只意味着，挨打。
哪有亲妈能忍受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被打的，于是家庭战争爆发了。
战争从文明的口头警告，发展到粗鲁的动手，最后干脆抄家伙——
她十四岁那一年，终于摆脱了分崩离析的家庭。由于母亲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她被判给了她爸。
从那一年起，她开始骤然发胖。
以前的裤子穿不得了，不是因为短了，而是因为瘦了。
外套勉强能塞进去，可是前面的拉锁卡在肚子上拉不上！
她开始从班级的活跃分子一点点退缩成落后分子，老师找了几次家长，不过被拳打脚踢一顿罢了。
朋友们开始远离她，因为她全身死气沉沉，他们觉得她看别人的眼神都呆滞得很，非常吓人。
初种二年级，她166cm的身高，80kg。
此后的中学时代，她再也没有长过身高。而且成绩也再没有九十九分过，通常是一科及格另一科就不及格。
最后打人打到腻烦的父亲，掏腰包供她念了一个三流的大学。
她的体重一直高居不下，最瘦的时候也没有低于75kg。
眼看着女儿要到了适婚年龄，离了婚的父母也终于再次一起着急了。
母亲四处打听减肥秘方，从中药的药汤到减肥餐谱、再到运动器械，简直是无所不想。一方面又害怕减肥坏了身体，所以一直不敢把她放上手术台。
父亲每天看见她第一件事就是皱眉，跟她说话最多的地方是在饭桌上——你猪啊！还吃！还想多胖啊！
事实上再也没有任何人比她自己还想要瘦下来了。
她偷偷的用饭钱买减肥药，只要是广告里头看见的、别人嘴里听说的，她都要试一遍。有一段时间喝减肥茶拉肚子拉到脱水，终于瘦到了75kg，进了医院她都在笑。
很可惜的是，出院之后她马上胖了回去，甚至又长了两斤。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砸碎了唯一的小镜子，趴在跑步机上失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她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
她也是女孩！她也是人！
她痛恨毫不留情面打她嘴巴的爸爸，她痛恨只会瞎掺合什么忙也帮不上
的妈妈！
她痛恨暗自看了很久对方却一无所觉的男孩！
她痛恨假模假样跟她友好背后却嘲笑她的女孩！
她痛恨一切在她面前或者身后发笑的人！
她痛恨！痛恨！痛恨！
从床底下找出藏起来的她父亲的剃须刀片，恶狠狠地抵在胳膊上——为什么不能一片片的把这些肥肉都剃下去！然后再做植皮也好什么也好——就这么干吧！就这么干——
当鲜血涌出来的时候，她吓得哭都忘了。慌慌张张爬出房间，惨叫救命。
结果她又因为自杀未遂进了第二次院。
得到的除了她妈的眼泪，还有她爸的巴掌。
她晃荡了半天，终于决定去吉野家，买一份沙拉——如果不放沙拉酱，她或许可以多吃一点，买两份也可以……
她习惯性的坐在了一个角落，面前放着两份沙拉。红色的樱桃番茄、绿色的生菜。她觉得再来十份也能吃下去。
她真的吃了十份。
或者是十多份。
她不记得了，只觉着，一口一口地吃，却仿佛永远也吃不饱。
——好饿啊……
——真的好饿啊……
“不介意的话，我的沙拉还没有打开，可以请你吃么？”
真奇怪，要是平时，这样的话绝对会引起她的暴怒。然而这把声音说出来，却叫她鼻子发酸——温柔得叫人想哭……
她抬起头，面前坐着两个人。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跟她说话的那个男孩身上，他蓬乱的头发、青黑的眼圈、邋遢的着装，这些都不碍他给她带来的好感。
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无法形容，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周身是被灯光笼罩的，其他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他的相貌并不十分好看，比起自己暗恋的那个男孩，那种爽朗阳光的帅哥，身材纤细的美少年，眼前这一个标准的宅男，跟他们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他没有对自己笑、尽管他板着一张脸，可是他直视自己，那一双眼睛坦率、诚恳，看不出一点点的虚假、伪装。
——也许他才是她一直在找的人。
【我、我知道我很胖，不应该再吃了……但是我很饿……】
她嗫嚅着，低垂着眼睛不敢看对方，样子很像是在跟神父忏悔，祈求宽恕。
“唔，我也觉得我不应该上网了，不但视力下降，而且完全没有用处……毕业了就一直在吃我妈的，简直是个米虫。一个男人居然这么没用，我自己都觉得丢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男孩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住，居然就这么跟自己絮絮叨叨起来——他们还只是第一次见面啊！
她呆愣愣地坐着，看着他薄薄的嘴唇张张合合。奇怪的，她并不讨厌，也不觉得突兀。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的坐着，互相——或者单方面的倾诉烦恼，竟然是一件这么畅快的事。
她认真地听他讲的每一句话，听他抱怨菜价上涨、以后怕是要涨的比肉还贵；听他讽刺正在追求他妈的男人长得像鲶鱼；听他说网上根本找不到靠得住的女孩，老大年纪了还是个处男……
她是那么的认真，认真到彻底忘记了饥饿。
然后她的身体慢慢的，变得轻、很轻，轻到飘了起来！
她浮在半空，全身就像打满了氢气，吃惊地向下看，那个男孩还在自顾自地嘀咕，她慌忙伸手去拽他——
“啊！”
他这才终于注意到了，真是迟钝的人。
她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了啊！”他慢慢靠在椅子上，抬起头望她，很高兴的样子，却没有拉她的意思。
——笑了？是啊，她还记得小时候她很喜欢笑的。经常有人夸她，说她笑起来，就跟她的名字里头的梅一样，娇嫩柔美，招人喜欢。那时候，爸爸妈妈都还很幸福……
——现在想来，其实胖不胖真的不那么重要，要是能多珍惜跟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就好了。
“快走吧，”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烟，朝她挥挥手，“你先享福去了，我还得再熬几年。”
——嘿，贫嘴。她当然是要走的，即使还有一点点留恋……也必须要走了。
不过在走之前，一定要说——
【谢谢……】
一个服务生走过来，职业化地笑一笑，对君莫语说：“先生，抱歉，我们这里禁烟。”
莫语眯缝着眼睛，烟雾中那个女孩一点点消失了。
他把烟头狠狠踩灭在脚底下，晃晃悠悠起身，理也不理那个身材窈窕、貌似很萝莉的女孩。
“你今日，怎的管起闲事来了？”男人伸手替他理了理头上乱发。
君莫语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一向是能躲则躲。
“唔，只是不想影响食欲。”
那个女孩一声不响地坐在他对面，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吃着肉。一边吃还一边喊饿。
当然会饿。
她从自己的腹部扯下肉来，然后放到嘴里嚼。青白的肠子流出来，弯弯曲曲坠在地上。原本该待得地方，外面一层黄色的脂肪层，黑乎乎的血肉里头，只剩空洞洞的腹腔……如果吃得饱才算是怪事。
“莫语……”
“怎么出来吃个夜宵也能碰着啊……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连邪也避不了啊？！”
莫语小声抱怨着，朝超市走去。
还是在家备点挂面好了，半夜的跟谁出去都不安全。
男人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眼睛追着他、只追着他……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梅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