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寻觅觅【ABO】》人间芳菲

41、第 41 章

　　程樱依稀记得小时候的那栋大院子，小孩子三岁之前的记忆都是碎片式的，她也不例外，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她聪明，记得东西能比别的小朋友多一点。

　　那栋大院子里有个和蔼的老太太，她就和那个老太太住一间。

　　不知是因为回忆太久，年纪太小，还是那间大院子太陈旧，以至于想起来都是褪了色的暗沉。

　　被时间风化后，欢声笑语依旧停留在耳畔。

　　老破小的院子里都是些老人孩子，年轻人离开这个贫瘠的地方外出打工，留下不方便的家人苦苦等候。

　　程樱就整天和院子里泥猴子似的小伙伴混在一起，时光那么悠远，什么都不用担心。

　　小姑娘并没有发觉自己的不同，甚至她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幸运些。

　　那些孩子的家长要很长时间才能回家一次，可是她的父亲却一个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家都会带着外面的新鲜事物。

　　院子里的老人喊父亲“小蝶”。

　　老人们告诉小樱，她的父亲在外地念书。

　　可是不是只有小孩子才要念书吗？

　　院子里有孩子不愿意上学，人们就半哄半劝着说：“长大了就不用上学了。”

　　原来长大了也要念书啊。

　　程樱小朋友出于虚荣心，把小蝶和其他的家长比较，最后得出结论，还是小蝶最好。

　　小蝶比他们所有人都漂亮，比所有人都有学问，也比所有人都温柔。

　　有时是五颜六色的水果糖，酸酸甜甜的滋味令人口齿生津，有时又是香气扑鼻的饼干，酥酥脆脆让人食指大动。

　　临近月底时，小丫头就翘首以盼，期待着父亲像变魔法一样，从书包里掏出礼物。

　　“小樱，不要吃独食，要记得分给小伙伴们哦。”小蝶如是说。

　　这是当然的，小樱总是会把吃不完的东西送给别的小伙伴，那些零食都是稀罕物，对孩子来说十分勾魂，小樱理所当然成为了他们的老大。

　　除了小蝶送来的糖果之外，还有一位叔叔也给小樱送过东西，那个叔叔身材高大，穿得像电视剧里的有钱人，他说他姓安。

　　安叔叔来过几次，还带着她去了很漂亮的游乐场，直到有一天被父亲撞见，他们在门外交谈了很久。

　　只能听到零碎的几个词语，什么“出国”，“一起走”之类的，那次之后，安叔叔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小樱觉得有点遗憾。

　　其实比起礼物，小樱更开心的是父亲的陪伴，虽然每个月只有两天，但是这两天足够她反复回味。

　　“小蝶，小蝶，你下次什么时候回家？”

　　老太太教育过她，父亲很忙，不要吵着他，所以小樱就不问父亲，什么时候能和他一起走。

　　前几天院子里有小伙伴来告别，他穿着崭新的衣服，像个小王子似的，笑出一口白牙。

　　他父母接他去上学了，以后就跟父母住一起。

　　小樱也想和小蝶住一起。

　　父亲看出了女儿的不舍，他只是摸摸女儿的头发，然后说：“你数数吧，数到一百，一百天以后，我就带你走。”

　　那就这样吧，小樱很开心，以后就能和父亲在一起了。

　　＊

　　小女孩睡得安然，程蝶把她不老实的胳膊塞进被子里，然后小心关上房门，他该走了。

　　“孩子还要麻烦您照顾了。”程蝶向老人鞠了一躬，然后又把几张钞票塞进了老人的口袋。

　　老人见状赶紧推拒：“瞧你客气的，我带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带，小樱很乖，正好可以和我孙子玩在一起。”

　　但是程蝶态度坚决：“我知道带小孩的辛苦，这是我的心意，请您一定收好。”

　　老人见状，拗不过他，只能把钱收下。

　　程蝶的情况她都看在眼里，她年过花甲，什么时代浪潮都见过，自然将什么都看淡了，更不会去嘲讽程蝶。

　　在她眼中，程蝶也不过是个孩子。

　　“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小樱还小，现在什么都不懂，需要的只有吃饱睡好，对她的话你不用这么认真。”

　　老人养过两个孩子，现在又在带孙子，关于养孩子她很擅长。

　　“不辛苦，这是我愿意的。”程蝶摇摇头，“我已经很对不起她了，多陪陪她应该的。”

　　人生是片苦海，婴儿出生意味着坠入苦海中，所以会啼哭。

　　父母擅自把孩子带入人间，已经是对不起孩子了，何况小樱出生就背负着不光彩的身份。

　　孩子是父母欠下的债，而程蝶的错误不能让小樱来背负。他能做的就是当好一个家长，让小樱茁壮成长。

　　老人笑了，她赞许地点头：“你一定是个好父亲。”

　　“我们那个年代，Omega中宣传的都是贤妻良母的形象，把一辈子都献给了孩子，对得起丈夫，对得起孩子，唯独失去了自己，对不起自己。后来呢，思想开放了，开始讲究自我，于是很多Omega都开始不管孩子，只顾着自己游玩，现在开始讲什么没钱就别生孩子，自己快活才是真理这种话。”

　　“其实哪有这么多真理，孩子不是什么血脉延续，也不是宠物，他是独立的人，说什么生孩子亏本，那是屁话，生孩子不是投资不是交易，而是家长的喜欢与欣赏，父母喜欢小孩子，想生下一个孩子就够了。”

　　“人生代代，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除了生死之外，最公平的就是生育了吧，小蝶，你已经很好了，我见过有钱人家的孩子，他们锦衣玉食却连见父母一面都是恩赐，也有穷人家的孩子，父母生活不得意却将所有罪责推给孩子。”

　　“每个人都不一样，孩子和家长一起摸索着，一起成长着，而你已经交出了不错的答卷。”

　　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一双浑浊的眼睛望尽了世事，她和蔼又温柔的包容着年轻人，哪怕像程蝶这样的，许多人都无法容忍的未婚生子的Omega，她的笑容依旧慈祥。

　　程蝶再次鞠躬，带着敬意。

　　他背起书包，就着夜色去往火车站，还有半年，研究生就毕业了。

　　当初他跳下大海，却奇迹般没有死去，而是被海浪卷回了沙岸。

　　绝望之后，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还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女儿，女儿琥珀色的眼睛和程韶的一模一样，那是他在世界上的最后一抹痕迹。

　　还好，还好，还好有你。

　　一地狼藉后，千疮百孔的破败中，那个孱弱的婴儿，是最后的希望和救赎。

　　还有最后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毕业答辩，在这之前程蝶已经通过了省地质局的招聘考试，工资不高待遇很好，胜在稳定，有时间陪孩子。

　　只等着毕业后直接入职。

　　他答应了小樱，一百天之后来接她，那时候，七零八碎的事情应该都安排好了。

　　风雨过后，程蝶依旧伫立着，坚定执着地行走于人海。

　　他希望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在阳光下，有一份工作，有一份产业，闯出童年时代的黑暗。

　　曾经他以为这些遥不可及，现在都做到了，虽然比预计时间晚了一年，但是终究是做到了。

　　＊

　　温瑾瑜如家人所愿，与贵族联姻，他谦逊知礼，温文尔雅，仿佛从来不曾逃婚私奔，不曾反抗过家人安排。

　　所有人都对那段往事三缄其口。

　　身为温家的公子，温家未来的家主，温瑾瑜可以暴虐，可以阴郁，可以狠辣，就是不可以愚蠢。

　　倘若他当初追求的是为富家Omega，旁人会赞扬他风流倜傥，痴情专一，可是如果追求对象变成了贫困潦倒的普通Omega，那么便是愚蠢了。

　　温瑾瑜逐渐明白了自己的无知，和下等人在一起有失身份，会被人嘲笑。

　　他会和美丽的伴侣手挽手游走于会场，觥筹交错间与人调笑玩闹。

　　豪门婚姻从来不讲究忠诚，温瑾瑜出入于情/色场所，路佳也各个酒吧到处留情。

　　婚姻庄严而神圣的意义荡然无存，只有毫无慧根的野兽才滥情。

　　谈笑间，霓虹灯闪烁在脸上，温瑾瑜恍惚觉得这才是自己应该过的日子，可是夜深人静时，繁华散场，心中徒留巨大空白。

　　他不和任何人提起，每次出差，他为什么会在旧楼里呆很久，为什么他只买樱花味的沐浴露。

　　自从程蝶走后，温瑾瑜似乎总能从各种Omega身上找到程蝶的影子，可能是因为类似于薄荷味的甘草信息素，可能是因为同样苍白湿冷的皮肤，也可能仅仅只是因为用了同一款味道的洗发水。

　　又是一年毕业季，F大的李子早早结了果实，温氏作为有头有脸的企业家族，被邀请参观研究生优秀毕业答辩。

　　温瑾瑜代表着温家小辈，带着路佳观看，都是些学术上的东西，路佳听不懂也没兴趣，潦草听了几个人之后，打了个招呼便逛街去了。

　　那是土木系的毕业答辩，温瑾瑜也听不懂，他只隐约记得以前的好兄弟安岳是学土木的，可惜他现在定居国外，恐怕回不来了。

　　能当众答辩的都是从每个班挑出来的最好的学生，一个班顶多两个名额，上台的都是人们所说的高材生。

　　土木系最后上来的是个Omega，理工科的Omega数量极少，优秀的更是凤毛麟角，何况作为压轴选手呢。

　　温瑾瑜猝然睁大了眼睛，是他！

　　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程蝶像所有学生一样，拿着操作笔上台。

　　或许还是有点不一样的，他看上去比其他人更有自信，那些人或者没脱稿，或者半脱稿，只有他挺直腰板信步而来。

　　相比于当年的程蝶，如今的他更加消瘦苍白，好似一支嶙峋的腊梅傲然绽放，时光蹉跎了他的容颜，不如以前的秀丽柔和，但是历经打磨过的刀锋，出鞘后依旧惊艳世人。

　　程蝶的答辩征服了众人。

　　温瑾瑜遥遥望着台上光彩照人的Omega，恍惚间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天。

　　他站在操场上，与其他大学生一起仰望着站台上演讲的Omega。

　　那个矮小的Omega微笑着，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仿佛世界都在他的眼中。

　　他可真好看。

　　当年的温瑾瑜心想，如今的温瑾瑜失神。

　　与当年一样，台上的人结束了答辩，对着台下鞠躬，然后退场，温瑾瑜一如当年伸长了脖子张望，心中一片悸动。

　　而那人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这么多年了，他忘不掉他。

　　另一头，下了台的年轻人接通手机：

　　“小蝶啊，这次的对象绝对优质，有房有车有存款，但是有个前妻生的孩子，你看要不要去试试？”

　　“好，麻烦您把见面地址发给我！”

　　这是程蝶奔赴的第五次相亲，地球一直在转，他也应该向前看。

　　每个人都需要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