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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孩子要生下来的,为了身体着想,程蝶不得不休学一年。

      程韶姗姗来迟,面对儿子他面无表情,点了一支烟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生下来就掐死他!”程蝶回答得斩钉截铁。

      “但愿吧。”程韶不知想起了什么,仰头面露惆怅之色,那抹忧郁转瞬即逝,他看见了床头柜上的两张支票,金额丰厚,“你的脑子还算清醒,没说什么真爱无价,不要补偿之类的话。”

      程蝶讨厌的就是程韶这点,哪壶不开提哪壶,两张支票是他精神折磨的来源,可同时也是以防万一的储备金。

      怀孕期间的Omega暴躁易怒,可是程蝶却像死了似的一言不发,言语都是多余的,无用的,所以他选择沉默。

      新生命在孕育,但是载体在枯萎。

      形同枯槁,转瞬便过去了七个月。

      程蝶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从小腹以下开始,像是被大铁锤狠狠砸着,直至糜烂,五脏六腑都混在血肉中。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块贫瘠的土地,为数不多的养分被肚子里不知男女的怪物掠夺而去,可是怪物犹不满足,用锄头钉耙一下一下翻弄着血肉。

      疼得恍惚,连手术刀划破肚皮的感觉都消失了,生育本身的阵痛远远大过割肤智通,疼得麻木后,连神经都超负荷工作,感觉不到多余的感受。

      感知渐渐被剥离,灵魂也变得麻木,他睁大了眼睛,却只能看见血雾弥漫在眼前,挡住了所有洁白,口鼻腔里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那样惨烈的红色,像灼灼桃花,蔓延在他所能看到的每个角落,而他正躺在这片花海之中,浸泡在这血海里。

      程韶,父亲……

      他当年也是这样生下他的吗?

      程蝶无力思考,意识从大脑中飞速溜走,他甚至来不及去捕捉最后的一缕神思,手指便已冰凉。

      触碰到了同样冰凉的阎罗殿。

      一声划破长空的啼哭猝然划破了混沌,眼前骤然明亮,他被拉回了人间。

      真吵啊……

      他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面对的是蹑手蹑脚,悄悄将婴儿抱起的程韶。

      婴儿很小,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保温箱里,只有一小时会抱出来放在父亲身边,程韶趁着这个时间想将孩子抱走。

      “你做什么?”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程蝶没有茫然的余地,他猛然从床上坐起,骤然的眩晕使他眼前一阵花白,刀口还没恢复,阵痛后知后觉如潮水般袭来。

      程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乎这些感受,他只看见了程韶慌乱的眼睛:“你要带孩子去哪?”

      多亏了温家丰厚的赔偿金,能让程蝶住进单人间里,这样的环境省去了诸多口舌是非,却也方便了程韶把孩子带走。

      程蝶的声音像是惊醒了程韶内心的良知,他抱着孩子的手一抖,差点把稚嫩的孩子甩出去。

      半晌才颤颤巍巍,将襁褓放回摇篮里:“你说过,她生下来就掐死她。”

      “不如把她送给别人,这件事就当做没发生。”

      程蝶目光微动,他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放话出去和做事是两回事,这个孩子来到世界上是个过错,错误是大人犯下的,却非要一个孩子来承担吗?

      “爸,我们……”

      程蝶下不去手,那个孩子很小很小,脆弱又无辜,她酣然入睡,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的父亲却在她还没生下来的时候,就扬言要杀死她。

      何其不公,何其残忍。

      “呵,我就知道……我以前也和你一样。”程韶悠悠叹息,他看着程蝶,目光穿越时空,看着的是二十年前的自己,“你觉得你能承担所有吗,你觉得你能一边看着孩子,一边忍着不恨这个孩子吗?”

      “这个孩子是个耻辱,你能忍一时,还能忍一世吗?”

      程韶脚步沉重,比起程蝶的苍白,他更像一支枯萎的玫瑰,陈旧,糜烂,黯淡,他曾经也如玫瑰一般绚烂瑰丽。

      他一步一步逼近程蝶,面无表情,眼睛里蓄着湿意:“你以为只要你想,你就能得偿所愿吗,你以为你不愿意,别人就不会欺负你吗,你以为你是委屈的,你是受害者,别人就不会嘲笑你辱骂你吗?”

      一声声质问仿若泣血,程韶琥珀色的瞳孔里终于留下了浊泪,先是一颗一颗,然后汹涌而出,好像要把许多年的眼泪一起流尽。

      “够了,你这是自怨自艾!”程蝶觉得程韶是个疯子,这一次是最疯的,他面对这样的程韶,同样觉得惊恐。

      那是困兽的眼神。

      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珠,紧紧锁住程蝶,随之是毒蛇般的刻毒:“你当时出生的时候,我几次想掐死你,你的眼睛像极了那个男人,令人作呕,我每次看到都觉得恶心,恨不得你被万人践踏。”

      “虐待你,我从来不后悔。”

      “现在,你也和我一样了,大快人心!”

      语气轻轻飘飘,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忘记耻辱,忘记一晌贪欢后的罪孽。

      程韶居高临下,他的影子将程蝶笼罩其中,那是逃脱不掉的囚笼。

      “我和你不一样。”程蝶回视那双眼睛,中年人与青年人的对视,琥珀色与纯黑色的碰撞,“我和你不一样。”

      “爸,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以后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我们都把过去忘掉好不好?”

      程蝶不顾腰腹的伤口,挣扎着跪下来:“爸,我从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求你让让我吧,放过这个孩子。”

      程韶也随之跪了下来,他贪婪地描摹着儿子的面庞,眼中的恶毒转瞬即逝,变成了一种叫悲伤的情绪:“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我以前能好好对你,多关心你,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是最无奈,最无意义的话题,没有人能回答他。

      程韶最终离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躲躲闪闪,醉生梦死也不愿意面对现实,直到最后也是这样。

      程蝶再次被抛弃,世上终究只留下他一人。

      微风拂过纱帘,卷得光线荡漾,浮光掠影间,是程韶穿梭过岁月留下的笑脸,惊起一阵心尘。

      “卿卿,毛笔字应该这么写。”

      “卿卿,这次考得真不错。”

      “卿卿,我们以后会好的。”

      “卿卿,爸爸不会离开你,因为我要照顾你呀!”

      “卿卿……”

      这个疯子……

      程蝶掩面,想起了他还小的时候,那个漂亮的男人教他写毛笔字,打扮得光彩照人去参加家长会。

      他终于记起了本来的愿望,他一步一步从那栋小楼里走出来,求学读书,希望以后能出人头地,为的不就是让程韶过上好日子,当一回真正的父子吗?

      程韶离开了,那么这一切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没有了。

      那是一个黄昏,天边云霞如同一块流光溢彩的琥珀,昏鸦呕哑嘲哳,声音盖过了海浪阵阵。

      潮起潮落,碧蓝色的海水裹挟雪白浪花起起伏伏,宛若人生的大起大落,潮湿的水气濡湿沙岸。

      这块海岸线没有商贩,没有人工风景线,也没有宣传,因此除了特意过来投海自杀的,根本没有游客会在这里游戏。

      周围静悄悄的,一片死寂,寂静就是最好的丧歌。

      程蝶坐在沙滩上,他从清晨坐到了暮色四合,看着潮水一遍又一遍涌上退下,看着水天一线从模糊到清晰,看着昏鸦起飞降落,散落一地羽毛。

      蓝色包裹着整个天地,而天地拥抱着伤痕累累的他,这一刻,他拥有了全世界,世界不会抛弃他。

      水天相接处,从清晨的湛蓝一片,到后来的橘暗分明,灿烂的火烧云潋滟在天边,连海水都被染上金红。

      潮涨了,冰冷的海水冲击海岸,末端一缕冰凉触碰到了程蝶的皮肤,同样的冰冷。

      年轻的Omega似乎被这冰凉的触感蛊惑,他伸直了双腿,任凭它们浸泡在深蓝中。

      这是海洋的怀抱,冰冷却能带来温暖,让人安心。

      暮色渐沉,耀眼的火烧云也如明灯般熄灭,潮水依旧在上涨,已经到了程蝶的膝盖。

      海水在试探着岸上的Omega,试探着,小心翼翼的,像是等待着那人的同意,然后给他一个虔诚的拥抱。

      而程蝶却等不及了,海水的拥抱太过谨慎,他急需要一个容身之所,他想要一个炽烈的怀抱,包容他的所有,他的卑微,他的渴望,与他的泪水。

      海风阵阵,是否是大海的邀请?

      多年后,他依旧是徘徊在阴影里的幼童,渴望在天亮之前结束噩梦,童年楼道中穿过的风,是否又和今天的一样,那样安静,那样亲切?

      数年恍若一瞬,他终于逃出了噩梦,海水令他不再无措。

      冰凉过后的麻木竟让人感到久违的安心。

      从来不知道原来他如此渴望,渴望有人能听到他的哭泣,渴望有人能懂他的孤单。

      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如此渴望有人能施舍拥抱,渴望不被抛弃。

      在冰凉的海水里,浮过半生的记忆,看见的却只是几张模糊的脸。

      一生太短,来不及体验,就已经结束。

      海浪翻滚后,一切重归平静。

      海水撕碎一身俗气骨血,一个卑微的Omega的爱恨,终结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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