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寻觅觅【ABO】》人间芳菲

35、第 35 章

　　空气在这个狭小的空间胶着，程韶决绝的话语落地，用一种近乎逼迫的行为，逼迫着程蝶做一个选择，可是这又哪里是个选择题呢？

　　程韶的话问得不体面且无理取闹，人到中年说话还总是一副有我没他的冲动劲儿，很不成熟，完全不是个能担事的家长。

　　当然了，他也确实不是，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会单单只靠着程蝶一个人维持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

　　感情它是消耗品，总有耐心用尽的时候，特别是当一个完美无瑕的男人出现在他身边，用润物无声的爱来无孔不入的侵蚀他，那么相比之下，程蝶会厌倦。

　　他有些厌倦了主动打电话给程韶，维护着那一点点表面的父子情，也厌倦了程韶不冷不热亦或是在做决定时斩钉截铁的态度。

　　尽管长大了一点的程蝶回过头来，能够略微得给予程韶那么一点轻描淡写的同情，但是人本质自我，如果不是感同身受，就很难体会同样的心情。

　　程蝶会潦草的心疼一下父亲的遇人不淑，但是他也是尘世中的一员，所有人都会对受害者苛责，何况程韶是具象的存在，所以程蝶所有的不满都聚焦在了程韶身上。

　　程蝶年少轻狂的否定了父亲的一切，哪怕程韶说的确实有道理。

　　“一个男人，他受不了家里的管束，毫无责任心的从联姻现场跑出来，却用爱你的理由骗取你的同情愧疚，这样的男人，你敢要？”

　　程韶紧紧盯住儿子的眼睛，常年夹着香烟的指节出熏得暗黄，那里绷得死紧。

　　然后是长时间的安静。

　　三个人在这里，谁都没说话，细碎的灰尘在窗外透过来的光里飞舞。

　　程蝶头脑一片空白，他不明白自己做的一切怎么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他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就算真的会有一时失意，但也能重整旗鼓，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场面他无法预料，更无法处理。

　　说到底，程蝶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年纪随着岁月逐渐增长，然而他始终没有脱去幼时的稚气，他的成长环境确实比普通人恶劣，可是他也同样是长时间出于学校这个象牙塔里的年轻人，许多事他根本无法理解。

　　正如他此时无法理解自己的父亲。

　　年轻人的优势也是劣势，他们总认为一切可以弥补，一切可以重来。

　　许久，程蝶抿起嘴，慢慢转身，牵着温瑾瑜的手，像是牵着自己义无反顾走向的未来。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意气用事又任性倔强，这样的人一般会吃大亏，可是程蝶偏偏又比许多人要聪明，所以他的决定很少出错，这就更加加重了他的自负。

　　“吱呀”一声，腐朽的木门打开，有光照了进来，然后又是“吱呀”一声，光线很快被收拢起来，屋里再次陷入混沌。

　　程韶眼睁睁看着那束光湮灭，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他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似乎变成了深渊里的鱼。

　　阴暗，潮湿，渺小，盲……

　　似乎连生与死的界限都不那么清晰：那些深渊里的鱼，无人知晓它们的存在，生与死并无区别，而他这一生不就像那种鱼吗？

　　程韶慢慢坐回椅子上，捻动手指似乎想再来一只烟，可是终究将手指蜷缩起来，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他已然预料到了程蝶的未来：程蝶将会是下一个自己。

　　身为一个父亲，程韶清醒又糊涂，自持又放纵的活了快四十年，没脸没皮，没心没肺，从来不知责任为何物，不知“父亲”一词的意义。

　　这一次，看着儿子的背影，他头一次有了一股无力感，仿佛时光回溯，命运的轮回再次降临到了他们这个摇摇欲坠的家里。

　　程蝶孤注一掷的离开根本不会有结果，甚至会毁了他，让他把自己的人生再过一遍。

　　这是他的错，是他太过沉溺于自己的悲痛中，忽略了孩子的。

　　没有爱的孩子，会在未来不停的寻找归宿，会害怕被抛弃，会不顾一切的投入到一点点爱情的幻影里。

　　而这大多不会有好下场。

　　正如同程韶，他曾经也如程蝶一样。

　　曾经，他漫长而不堪回首的曾经，刹那间如同破碎的琉璃，在眼前纷飞散落，黑暗的，晦涩的，潮湿的……

　　往事如烟，无数光阴似巨大的网，将他缠绕其中，喘不过气来。

　　程韶想起了童年时冰冷的房子，各自为政的父母，还有整日整日没完没了的尖叫争吵，尚在襁褓里的弟弟微弱的哭泣声，让他陷在这一地鸡毛里，怎么都看不到光。

　　左边是哭闹的幼弟，右边是钱包，他脸上还有着母亲顺手给的耳光。

　　无数次的想把手伸进钱包里，抛下没完没了的乌烟瘴气离开，可是他终究没有勇气逃离这里的一切。

　　后来，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宿，然而最后不过是一场幻梦，命运从来都没有眷顾过他。

　　原来我这一生如此单薄。

　　浑浊的水珠大颗大颗落下，许久，终于在这昏暗的屋子里传出细碎的呜咽。

　　另一头。

　　隔着熙攘街区，程蝶大脑空白，反驳程韶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这次也一样，只是……他艰难回首，似乎想透过那层云雾看到些什么。

　　无法抑制的情绪从胸口涌出，当年的程蝶太过年轻，自视甚高的他还不懂那种情绪叫做难过，他更不知道他这一走将他本来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写。

　　“小蝶。”温瑾瑜轻步走上前，手掌裹住比他矮了一个头的Omega，目光坚定，“以后我会好好对你！”

　　这是他对一个为了他离开父亲的Omega的誓言，程蝶为了他近乎放弃了所有，温瑾瑜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至少此刻的他坚定不移的相信，他可以对程蝶一辈子忠诚，他可以把尽自己的一切力量经营他们的未来。

　　程蝶回握住那只手，似乎从中汲取了些许力量：“这个Alpha将会是我的未来吗？”程蝶不太确定，心中始终有一块空缺停驻在那里，他这一生都是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他从没感受过正常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爱情，一个美好的词语，他也曾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着言情小说，书里将爱情渲染得华美无比，他不管怎么样，到底也是个Omega，他和许许多多怀揣着浪漫梦想的Omega一样，期待着有一天，有个天降的Alpha能带他逃离晦涩的生活，然后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在当今的思想下，一个Omega依靠一个伴侣是在正常不过的了，人们都说Omega的天性就是臣服与生育，最好的归宿就是找一个靠谱的Alpha，得到标记，标记意味着Alpha的承认。

　　那么除了得到标记之外，似乎程蝶已经成功了，但是有什么东西悄悄从指尖溜走。

　　他不由得想起了父亲，父亲的故事就是一个爱情的悲剧，让人穿肠烂肚，程韶始终都没从当年的故事里走出来。

　　眼前的Alpha英挺高大，眉目俊朗，他是顶级的Alpha，他说他喜欢我，他为了我逃婚出走，他说他会好好对我，那么，我可以相信他吗？

　　程蝶不知道，他只是蓦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温瑾瑜。

　　大家都说没有父母祝福的情人，是不会幸福的，强势的Alpha尚且有翻身的可能，最吃亏的就是身无长物的Omega，他们会在日复一日等待丈夫中枯萎。

　　一个Omega只能被一个Alpha标记，而一个Alpha却能标记多个Omega，造物主有时候真的很不公平。

　　温瑾瑜看出了程蝶的难过，他加重了手指的力气，另一只手臂抬了起来，抱住了程蝶的腰肢，Omega温热的呼吸洒在胸口处，心脏跳动的位置，那里一阵潮湿：“我会保护你的。”

　　“嗯。”程蝶没有说多余的言语，他只是附和着对方，有个问题他一直想问，却没有问出口。

　　“你会让我像其他Omega一样，始终在不安中等待丈夫的垂怜吗？”

　　请不要让我像父亲一样，活在忧郁与癫疯中，请不要让我走上他的老路，不要让我变成你人生中的过客。

　　“你知道吗？”路灯下，两个无处可去的年轻人手牵手，“你是我第一次的选择！”

　　“嗯？”程蝶抬起圆幼的眼睛，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更适合当一个倾听者，听到温瑾瑜说话才把眼睛从手机上挪开，“怎么说？”

　　“你说人这一生，关系最亲密的不过就是父母，配偶和孩子，父母和孩子是什么样的都没得选，那么能选的不就是……”

　　他说话言语间打了个弯，听着调皮又勾人：“你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程蝶笑了：“你怎么忽然有这么多感触啊？”

　　温瑾瑜收敛起笑容：“我这一生，没有什么是我的，我从出生起就已经死了，我的姓来自于我的父亲，我的身份来自于家族的施舍，我的天赋又来自于上苍，没有什么是我的，就连我的Omega都要由别人来选择。”

　　“你说，是不是很无趣？”

　　“像提线木偶一样。”程蝶皱起鼻子，“确实！”

　　“只有你是我选择的Omega，没有人告诉我怎么去对配偶，但是我想对你好。”

　　“他也是和我一样吗？”程蝶心中忽然升起怜悯，一个光鲜亮丽的Alpha，竟然也和他一样不得自由。

　　都是孤单的灵魂，如果可以，那么就这样手牵手一直走下去，是否就不再孤单了呢？

　　程蝶默不作声回头，身后是漆黑一片，一路走来的脚印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