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魂谷》青竹晚书

26、闻肉识香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昨日晴空万里，今日大雨如注。原本热闹熙攘的和泰街此刻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如此恶劣的天气，想必文笙也不会过来了。

　　于我而言，这雨润万物的时刻本是极佳的休眠机会，只可惜最近脑子得了病，每每闭上双眼，文笙的脸就会莫名浮现在眼前。捶胸顿足，难以入眠，又不想辜负这美好的下雨天，只得在床上摆个大字假意放空。

　　细细想来，昨日梓渊的提醒不无道理，只是我不愿意承认罢了，我帮那女子，的确是存有私心的。也正如师尊讲学时说过，不动凡心，怎会存有私心。以我这几日的反常行为来看，的确，我对文笙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且这心思会将我们送入万劫不复之地，还是早些掐了为好。

　　心如微雨，又不能在这狭小的院子中舞刀弄枪，我只得将旺财抱到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它。旺财亦是好奇，歪着脑袋盯着我。大眼瞪小眼过了许久，旺财总算是熬不住了，微微眨了一下眼皮。我见状立马大声笑话它，“哈哈哈，你输了吧！”

　　旺财冷哼一声，满眼鄙视之意，举着狐狸爪子行了个礼，意作“告辞”，跳下桌子扭着圆滚滚的小屁屁往楼下去了。

　　估计此时它心中所想的是：我见你不似往常欢脱，好心陪着你，你却在和我比谁先眨眼！再见吧你，爱跟谁玩儿跟谁玩儿去。

　　旺财下去不到一刻领着一个我最近极其不想见到亦不敢见到之人上来了。

　　文笙略为狼狈地站在我面前，衣衫已全然湿透，紧紧皱皱地贴在他略为清瘦的身体上，水滴不住地划过额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胸前紧紧抱着一个硕大的油纸包，见我怔怔地看着他，尴尬地笑了笑，将油纸包放在我面前。

　　“樾儿，知道你喜食荤腥，这是母亲亲手做的花雕熏鹅，从昨夜一直熏到今晨，已然入味，还请樾儿姑娘不要嫌弃。”

　　难怪昨夜我去收魂之时，文笙家中依然灯火通明，原来是在为我准备谢礼。不对，他又叫我樾儿了，且我还很喜欢他这样叫我，我该怎么办？

　　文笙见我呆呆地看着油纸包，也不说话，忙将油纸包打开，“樾儿，趁热吃。”

　　瞬间花雕的甘润醇厚和熏鹅的浓浓肉香混成了一股让人垂泻三尺的独有香气，充斥着整个屋子，我也不想与他计较称呼这一事了。要不然怎么说吃肉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了呢，就眼前这只熏鹅足以让我放下刚才所有的胡思乱想，安稳留在凡间吃肉。

　　我一手扯下鹅腿，正要塞入我那“血盆大口”之时，瞟见文笙正一脸笑意地看着我，原本张得巨大的嘴，不自觉地闭上了。矫揉造作地将朱唇微启，浅浅咬了一口鹅腿。只是这太小口了吧完全没有了吃肉的快乐，随意嚼了两下就没了，一点也不过瘾。

　　旺财见文笙全身湿透在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而我这个不靠谱的老神仙此时此刻眼里只有那只熏鹅。实在于心不忍，对着文笙就吐了一个略微有些大的火球。

　　若不是我身手敏捷，反应迅速拿出引魂扇挡了一下，估计我吃完熏鹅又可以吃上一顿新鲜烤肉了。

　　文笙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我护在了身后，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和旺财，问：“樾儿，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一边啃着鹅腿一边说，“这小家伙看你衣服湿透了，想帮你烘干，我怕它火力太猛，将你给烧焦了，所以挡了下了。”

　　事出紧急，引魂扇也忘记收起来了。文笙瞧了瞧引魂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咦？你这扇子上何时多了两个人影？小生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这扇面还是空白的呀！”

　　我忙将扇子收起来，不自然地一笑，“闲来无事画的。”

　　文笙微微点头，“哦？没想到白绸扇面竟能作画，是小生寡闻了。”

　　“文公子，我突然想起衣匣里有两套男装，你若不嫌弃，就先换上，也比这一身湿衣裳裹在身上强。”倘若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让我现场教他在白绸扇面上作画，我该如何是好？还是赶紧转移话题保平安为好。

　　说着，我便将衣匣里的两套男装拿了出来，供文笙挑选，虽然我只到他的肩角，衣衫于他而言可能有些小，但这干爽的衣裳确实要比这一身湿布裹在身上强。

　　文笙神色紧张又欣喜，纠结半晌仍以怕亵渎了我的衣物，拒绝了。奈何最后实在架不住我软磨硬泡，加上要以术法为他变一身女子的衣裳作为威胁，他才勉强将自己那身可以拧出一盆水的衣裳换了下来。天知道这个书呆子为何要冒着大雨给我送熏鹅。

　　文笙清瘦，我的衣裳在他身上也只是短了一些罢了。然而他在穿上我的衣裳后反而显得更加俊俏翩然了。顿时有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感觉。果然，人靠衣装是有道理的，先前的粗布麻衣多多少少将文笙的颜值封印了起来。

　　旺财看着换好衣裳后的文笙也是两眼放光，嘴边的熏鹅似乎已经不香了。幸亏这毛孩子是公的，不然它现在指不定已经跳着文笙身上一阵猛舔了吧。

　　我倒是不同，美男子要看，美食也是要吃的！不能因为贪恋美色，而忘了食色。再说了，此时美男在侧，美食在手，天上人间还有比这个更快活的事情么？

　　许是我与旺财的那色眯眯的眼神太过于肆无忌惮，文笙的脸又开始扑红扑红的了，原想坐在我对面的，许是怕被我和旺财的眼神给活埋了，来回踱了几步，还是选择坐到了我旁边。

　　以前不觉得自己调的浣衣香有多独特，今日文笙穿着我的衣裳，倒是衬得这浣衣香异常好闻。似有若无飘过来的香味倒是让人面色绯红，浮想联翩。

　　文笙见我红着脸不说话，摩拳擦掌犹豫半天，问道：“樾儿，熏鹅味道如何？”

　　“挺好吃的。”我故作淡定地啃着熏鹅，只是动作不再似从前那般无所顾忌了，不知不觉端庄了起来，吃相也收敛了许多。

　　文笙双眼放光，道：“若是樾儿喜欢，日后我请母亲随时为你做。”

　　闻之，我心中狂喜，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但转念一想，若是应承了，恐怕这一纠葛又深了，误了我也误了他，只能拒绝道：“不用不用，太麻烦秦姨了。这么复杂的工序，吃一次已是满足了。”

　　文笙连连摆手道：“不麻烦的，我请母亲将手艺传授于我，待我学会了，日后亲自为你做。”

　　他要亲手为我做熏鹅？

　　我连口中的鹅肉都来不及吞下，忙不迭地转头看了看旺财。旺财竟露出一副高深莫测而又略带慈爱的笑容对我点了点头，暗示我：对，你没有听错！教书先生愿意放下纸笔为你做熏鹅！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呀？若是樾儿愿意，小生可以为樾儿做一辈子熏鹅……”

　　说到最后，文笙的声音小得如同蚊蝇窃语，但我还是全都听到了。

　　屋外的雨声鼎沸，一点要停的意思也没有。屋内气氛微妙而沉静，只听得到这屋内一男一女一狐狸那康强有力的心跳声。此情此景，似乎谁先打破这寂静都不是很好。

　　旺财觉得爪子里捧着的肉已经索然无味了，直勾勾地盯着我，显然它此刻更关心的是我会如何回答文笙。

　　文笙也很是紧张，头埋得很深，手时不时地将茶杯攥紧又放松。

　　看来打破这一尴尬场面的只有我了。

　　我大大地啃了一口熏鹅，坦然一笑，道：“文公子，咱们拜把子吧！”

　　什么？

　　文笙和旺财同时一愣，随后惊坐而起，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我看了半天，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再啃熏鹅了。

　　文笙似有怒气，问道：“青樾姑娘，此话可是当真？”

　　“自然是真的呀！”我故作无辜道。

　　文笙神色瞬间暗了下去，满是心酸之意，又怕是自己没有说清楚，无奈再次解释道：“青樾姑娘，小生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不是说与你拜把子的那种照顾。”

　　我自然知道他不是要与我拜把子，但是仙凡殊途，我能给他什么呢？原以为糊弄一下，惹他生气了，这事儿就可以告一段落了，日后大家见面也不尴尬，毕竟在青珏老头儿炼好法器之前，我都得在这汋水城好好呆着做那只钓饵。但他这一认真的模样，倒是搞得我哑口无言。

　　文笙见我呆呆地不说话，叹息摇头，笑道：“无妨，我知道樾儿你是捉妖师，也是修仙之人，于男女之事自然要迟钝些，我不阻碍你追逐仙途，但也请你别阻拦我追随你的脚步。”

　　文笙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我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了，话说这是九万年来第一个向我表白的人，还是个凡人。至此我真的很怀疑，是天上那一班神仙没有眼光吗？九万年了竟无一人敢来晹宸宫向我哥哥提亲！

　　“文公子。”我轻轻唤道。

　　文笙道：“叫我阿笙。”

　　原本还有些动容，岂料文笙这一句“叫我阿笙”直接让我打了个冷颤，竟有些反胃的感觉，忙制止道：“别，我还是觉得叫你文公子我更适应一些。”

　　文笙见状也不生气，仍是一副如沐春风的笑，道：“樾儿高兴就好。”

　　“阿笙哥哥？”

　　正在我不知该如何继续愉快地将这熏鹅啃下去之时，碧云和栀瑶如及时雨一般出现在了楼梯口。

　　文笙听见碧云叫他，转过身去向碧云与栀瑶揖了一礼，笑道：“碧云，今日解了禁足么？”

　　碧云那日留书出走去赤阳村寻文笙，回来以后被崔大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还关了禁闭，看来今日是给她解禁了。

　　碧云福了福身子，似乎关了几日禁闭，性子也没原来泼辣了，乖巧答道：“是的，阿笙哥哥，今日解了禁足，我与栀瑶过来看看青樾姐姐，毕竟在赤阳村姐姐为了救我身负重伤。”

　　看着碧云这性子巨变，若不是栀瑶在她身边，且她身上没有一点妖气，我还以为她被妖族附身前来报复了呢。

　　文笙似乎对现在的碧云甚是满意，满眼赞许，“我们的碧云妹妹终于长大了，越来越大方得体了。既是如此，我不打扰你们女孩子谈天说话了，小生告辞了。”

　　“等一下，拿把伞再走。”我忙叫住文笙。

　　栀瑶摇摇头，满眼同情地看着我，说：“拿什么伞啊，你打开窗看看，这整个城里除了你的宅子，其他地方的雨都停了！”

　　啥？？这雨只在我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