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魂谷》青竹晚书

25、世人皆苦

　　回到环香阁，秦姨和文伯父已经不见了踪影，秦姨的衣物也不见了，想来是已经回到文家了。太好了！终于不用担心怎样面对文笙啦！

　　桌子上留着一封书信，字迹苍劲有力，一看就是文伯父的笔迹。

　　青樾姑娘：
　　今日幸得姑娘照拂，老身不胜感激。今日与我夫君促膝长谈，已将所有事情坦诚相告。现下冰释前嫌，也不好再多做逗留打扰姑娘清静了。本该亲自道谢，但久等姑娘未归，只得留书一封，望姑娘见谅。明日一早，吾儿定会代老身登门致谢。

　　文笙上门致谢？不对，为什么要文笙上门致谢呀？不用谢了行不行？！

　　现在的我只要一踏入环香阁脑子里就不自觉地浮现出文笙的脸，怎么也挥之不去，更不能躺倒在床上，脑中尽是一切恬不知耻的画面。

　　所幸在我心烦意乱之时安静了好几日的引魂扇又开始微微躁动。这躁动与那日遇上锁魂鼎时一样，莫不是那日锁魂鼎中飘出的游魂找回了汋水城？

　　我唤来旺财，准备带着他一同出门收魂，先让它提前适应一下，说不定日后它修成仙身，不仅可以给我当坐骑，还能把这收魂的活计一道给接了。

　　旺财似乎看穿了我心中的如意算盘，虽乖巧地躺在我怀里，但依旧一副以我为耻的模样，狐狸爪子拖着腮，对我爱答不理。

　　随着引魂扇的指引，我突然发现脚下的路越走越熟悉，这不是通往文笙家那条巷子的路么？

　　刚到巷口，就瞧见一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女子就站在文笙家门前，目露狰狞。

　　我将旺财放了下来，手执引魂扇，从容端庄地向女子走去。无奈这旺财被抱习惯了，一步也不想走，死死地咬着我衣角，任我拖行。

　　我忙将它拽起，悄声说道：“你多少给我点面子，我堂堂归魂谷谷主，怎能抱着小宠物收魂，你好歹给我走出点英武霸气来，这幅死皮赖脸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旺财给我一个超级大白眼，随即有模有样地走起了猫步来。唉，果然，谁送的礼物就跟谁一样！

　　也罢，只要它愿意走，管它怎么走呢。

　　女子见我过来，草草看了我一眼，又死死盯着文笙家房门。

　　这倒是让我有点尴尬了，摆足了架势过来的，竟被这怨魂给无视了。

　　“咳咳——”我假意咳嗽了两声，以掩饰尴尬，“那个，姑娘，归魂谷，去不去？”

　　女子又转过头来看着我，微弱的月光下，我将她的脸看清的一瞬间为之一怵，她没有脸皮……

　　别看她此时目光凶狠、血肉模糊，声音倒是极其温柔，柔声细语地问道：“不去行不行？”

　　“不去你找我来干嘛？”我摇了摇扇子，努力平复了一下此时无语的心情。若不是她那温柔迷人的声音，就刚才那让人心惊肉跳地一瞥，我定会直接将她拍到冥界大门。

　　“啊？有吗？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只是在想，这三界之中我有个容身之处就好了。”

　　见这看着无比吓人实则软萌如兔的女子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还连声向我道歉，我也不好意思再为难于她了。

　　原想着放她去吧，好早些打道回府睡大觉。可她一直死死盯着文笙家中，恐怕文笙娘那张脸皮就是她的了，也只能将这闲事管上一管了。

　　“无妨，在下归魂谷谷主，只收这世间不愿再受轮回之苦的游魂。姑娘不愿去，在下可以帮姑娘寻来幽冥使者，带姑娘去轮回。”

　　女子浅浅一笑，那笑挂在没有皮的脸上，实在是诡异，活了这么些年，这还是头一次让我感到头皮发麻，惊怵不已。

　　女子道：“多谢姑娘，我只是还想再看一眼我的脸，为什么我的脸就能到别人的脸上去了呢？”

　　“妖族作乱，抱歉，是我神族除妖不力，让你无辜殒命。”我收起扇子，向女子揖了一礼，天空瞬间被一道青色火焰划破。

　　女子一惊，忙还了一礼，道：“小女不识，望仙使恕罪。”

　　还是个知礼识礼的女子，可惜了。

　　女子见我笑而不语，继续说道：“我是家中独女，那日为一美艳的夫人指路，醒来之时，已经魂魄离体，飘在一山洞中了。还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妇人将我的皮囊剥下，血肉丢入一个大鼎中去了。本想逃的，还没来得及逃就连最后剩的这缕魂也让她给关到了一个香炉中。”

　　“你从香炉中出来之后去了哪里？和你一同被困在香炉里的那些魂呢？”那日伤愈，我也四处探过锁魂鼎中原锁着的魂，可惜一无所获，还以为全被黑白二老给带走了呢，现在看来，不然。

　　“不知道呀，那日香炉被打破，我出来以后就在孚汋山上四处游荡，偶然寻到了回家的路，便想回去看看阿爹阿娘，谁曾想我家早已变成一处废宅，阿爹阿娘也不知所踪了。我原是四处寻阿爹阿娘的，好巧不巧今日让我碰上了顶着我脸皮的那个女人。”

　　说到最后，女子的声音由柔变厉，透着丝丝恨意。

　　想来应该是我是仙泽过盛，一般妖魔鬼怪无法靠近环香阁，所以时至今日她才遇上了秦姨，尾随至此。

　　“姑娘，若是你想冲进这宅子里取回属于你的东西，我也不拦你。可是以你的道行，是取不回你想要的东西的，只会显出原型将屋里的人吓到而已。到时候黑白二老过来，可不仅仅是饮一碗孟婆汤这么简单了。”

　　女子听我这么一说，蹲下身子放声大哭道：“我只是想拿回我的脸，去见见阿爹阿娘，我现在这副模样会把阿爹阿娘吓到的呀！为什么我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都不可以！”

　　其实我只是吓唬她而已，若她真想，取走一块脸皮并不是难事，只是她这一取，从此堕入恶鬼道，等待她的只有阿鼻地狱那永无休止的折磨。单纯如斯，不如撒个小慌，助她早日轮回。

　　且里面那个占她脸皮的人，是文笙的母亲……若相聚之日亦是离别之时，不如以一个谎言换一个圆满吧。

　　“我可以帮你修复原身，助你寻找爹娘。”

　　女子听我一说，立马抬起头看着我，将信将疑问道：“真的？”

　　我浅浅一笑，“自然是真的，只不过你要答应我，看过爹妈，马上去轮回，不可在凡间多作逗留，否则害人害己。”

　　女子欢喜雀跃，连忙答应，本想抓着我的手感谢一番，可看看自己那已被剥去人皮只有森森白骨的手指，又将手缩了回去。

　　我在女子满眼错愕和感激中抓住了她的双手，轻念咒语，顷刻间，女子的容貌皮肉恢复如初。一张与秦姨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多几分青春稚气。

　　随后我又在女子手中放下一只引路蝴蝶，让她跟随蝴蝶去寻父母，并再三叮嘱，寻到后也只能在夜间偷偷陪他们半个时辰，若是多做停留，她身上的浊气会害了两位老人。

　　女子跪下向我连磕了三个响头，连声感谢后，跟着蝴蝶找父母去了。

　　以前只觉得这世人皆苦，都是因为因果循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却不曾想过这飞来横祸也是苦楚之一。

　　“哎哟喂，咱们铁面无私、杀伐果断的青樾上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人情味儿了？”

　　正是感怀之时，那个妖孽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了。我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梓渊那货又从九重天偷偷溜下来了。

　　旺财闻声寻去，围着百步之外的那团紫烟摇头摆尾，完全把我这个正主给忘了。

　　“躲这么远，不像您梓渊上神的一贯作风呀？”

　　“这不是听你兄长说，你要打断我的腿么！哎，你个没良心的，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也就算了，你还想将旧爱灭口，真是丧尽天良！”

　　还敢胡诌，我将引魂扇对着紫烟飞出，不出所料，引魂扇又被弹飞了回来。

　　“梓渊上神这些年修为见涨呀！”

　　紫烟聚成人型，梓渊掐着腰，兰花指轻轻指着我，道：“还不是拜您老人家所赐，若不是帝君将你关去那寻无所踪的归魂谷，我也不至于为了找你，将自己关在宫里潜心修行。”

　　听梓渊这么说，我还是甚为欣慰的，毕竟还有人为了找我苦心修炼。“那你寻得如何了？有没有探到归魂谷的一丝一毫？”

　　梓渊妩媚一笑，“没有。”

　　“没有你说个毛啊！”我顺势又想去揪梓渊的手臂，被他灵巧一避，躲开了。

　　“但我总觉得归魂谷就在归墟之上。”梓渊一本正经地说道。

　　“归墟？”

　　梓渊连连点头。

　　这归墟上万年来，镇着无数六界之中穷凶极恶之徒，那才是个永世不得轮回还要每日被天雷、天火灼身的地方。哥哥把归魂谷辟在这归墟之上，也不无可能，上面住着不想轮回的好人，下面住着不准轮回的恶人。

　　只是就算知道了这归魂谷在何处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连门都摸不到！

　　“梓渊。”我捧着他那秀美异常的脸，认真地问道，“你就算知道了归魂谷所在的位置，你摸得到归魂谷的大门么？”

　　一语道破，梓渊原本得意洋洋的脸瞬间蔫了，眯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轻蔑一笑，“呵，青樾，再来找你，我就是狗。再见！不，再也不见！”

　　说完，又化作一缕紫烟飘然而去。

　　哼，这九万年来他当狗的次数已经是几百个仙娥的手指加在一起都数不过来的了，若不是看在他从小和我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有祸一起闯的份上，我才懒得搭理这条癞皮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