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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二章 ...

  •   毕丰年送完大夫后,向里院走去。
      思至方才毕晚秋让大夫切诊瞧病的模样,安安静静,任人摆弄,大夫问他什么只睁着眼不答,直直望着床顶,宛如木雕。毕丰年胸中便如堵满了棉絮,长叹多少次都无法清吐干净。
      大夫道毕晚秋身体虽无大碍,然而郁磊于心,萎靡忧抑,如此下去怕也会染上疾疴。因此开了些安定养神的方子,嘱咐毕丰年疏导病者宽心。
      走至厢房门外,毕丰年顿了顿步子。
      “老爷。”胡八低头垂袖。
      “少爷怎么样了?”
      “方才又睡了。”
      “药喝了么。”
      “没……饭也没吃。”
      毕丰年面色沉暗下来。
      厢房内早被收拾干净。被砸碎的物件碎片清了出去,看着便有些空荡荡的。
      毕丰年轻手轻脚地进去,入室恍然一阵阴冷。原本暖融融的地方,如今没有了毕晚秋清朗的说笑声,只剩一片压抑死沉。
      “秋儿。”毕丰年轻声缓气,坐在床头唤道。
      毕晚秋面朝里侧,听到声音,睁开了眼。
      “秋儿,”毕丰年见床上的人毫无动静,又喊了一声。
      “起来喝药了。”
      毕晚秋唇微微颤抖了一瞬,又将眼闭上。
      毕丰年伸手去扶儿子肩膀,原以为睡着的少年忽然抗拒地哆嗦了一下,避了开去。
      一股凉意立刻涌上毕丰年心头。
      “你这是与谁赌气!”
      毕晚秋依旧不吱声,鼻腔里腾起的酸涩让眼角止不住又濡湿了枕巾。
      赌气?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自己生气。
      毕晚秋只觉着自己心肺都被挖空了,稍稍牵动念头便如万箭穿心般疼痛。
      只有在梦里,只有在梦里自己才不那么孤独,才能笑着忘了世上已没有那个可以唤作大哥的人。可是,入眠容易,醒来却更叫人不忍。
      毕丰年望了眼案几上纹丝未动的饭菜,鼻翼急促地翕张,一把将毕晚秋拉坐起来。
      “你瞧瞧你自己的模样!”
      毕晚秋发髻散乱着,面容憔悴,嘴唇苍白干皱,原本灵动的双眼深陷进去,如两潭死水。
      毕丰年瞧着儿子如此颓唐,怒火又起。
      “为了一个贱奴,不惜糟蹋自己身子,你还有没有点出息!这么多年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心中气极,连粗话都骂了出来。
      毕晚秋听得父亲辱骂娄致,无力再辩驳,只怔怔盯着自己的手。
      “秋儿!”毕丰年愈加窝火。顺着看去,只见毕晚秋双手紧紧攥着一个物件,指尖抚拭着,动作轻柔。
      是那把玉篦子。
      “不争气的孽障!”毕丰年恨骂一声,伸手便要夺过来。
      毕晚秋忽然如回尸还魂般,退了几步远,将玉篦子护在胸口。
      “给我扔了它!”毕丰年双目瞠视着儿子,厉声道:“还不清醒么!”
      毕晚秋不说话,只死死与父亲对视。
      如同一只死守巢穴的野兽。
      毕丰年看着儿子眼中的怨愤,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对峙了许久,毕丰年终于愤恨一声,拂袖离去。
      “胡八,看着他!”毕丰年离开时,对守在门外的管家冷道:“饭冷了就去热,我就不信,他能为个奴才把自己饿死!”

      毕丰年回到自己房里,颓坐在椅子中。
      窗外的夜色一分一分深了,遥遥传来各家模糊不清的欢笑声。
      毕丰年抬眼望着门外楹柱上的灯笼,红绸金流苏,喜庆热闹。昨日就挂上了,本指望能平平淡淡过个团圆节。
      如今却成了奢望。
      屋里没有点灯,到处黑黢黢一片。
      起身打开衣橱,摸出一件御风的外衣穿上。
      每件衣衫自己都熟悉它们的位置。
      很多年了,毕丰年已经习惯了与儿子相依为命,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照顾自己。
      轻合上厢房门,屋内只剩下夜风呜咽。

      当下时节的荷滩本是凋零萧瑟的。每至夜间,蜿蜒如萦带的河面一片冷水幽雾,河畔衰草枯杨,秋意连天。
      然而,此时此刻,沿岸两旁皆是人语喧哗,笑声盈耳。
      刚入夜,庄中就有人家陆陆续续提了装月饼的食盒,搀老携幼来岸边放灯祈福,临水赏月。
      此时已月上中天,举头便可见满月晶莹如玉,衬得烟水愈发朦胧,。
      深碧的水面上浮着数百盏河灯,花样各式,团团暖黄。每盏水灯上都映着一句吉利话儿,有题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也有人题长命百岁、家和兴旺的,焰影被粼粼的波光揉成碎金,漫漫汤汤镀了一层,幽暗的河水霎那间变得流光溢彩。
      乡里乡亲难得聚此,各家皆按平日里关系疏密铺席坐了,大人间就着月饼闲聊家长里短,总角孩童们捧着花灯相互追逐嬉笑,时不时被自家爹娘喝骂一句,依旧不管不顾地疯闹。还有些胆大不惧黑的小佳偶,划着木舟荡至荷滩中央,宛如置身银河星辉之中,勾起人绵绵情思。
      十里荷滩,灯火璀璨。
      这一瞬,仿佛人间再无疾苦,只留一片安宁祥瑞。

      毕丰年独自长立岸边,望着一盏盏花灯翩然而过。
      身旁顽皮孩童窜闹着,嘻嘻哈哈的声音萦绕耳边。
      依稀记得,许多年前的中秋,也是在荷滩,自己正值新婚燕尔,温柔娴静的柳氏倚靠自己肩头望着这满河旖旎,戏语,待他们有了孩子,便年年一家三口来荷滩放花灯。
      那时还年青的毕丰年笑问妻子,要在花灯上题何字。
      平安。柳氏仰起脸望着丈夫,微笑道,年年皆祈平安。
      后来柳氏辞世,毕丰年每年至中秋便叫下人做满一百盏花灯,皆书平安二字,叫胡八去放。
      自己却再没来过一次,也未曾同毕晚秋提过。
      并非圆满之家,何必来见圆满之景?
      只要平安足矣。
      “芸儿,我真怕会辜负了你……”

      “阿麟,放灯了,快过来!”
      河岸这头,正是喜乐融融。
      邹麟闻声走过去,接过爹娘递给他的花灯。这灯不同别家,颜色绚艳不说,最奇特的便是灯身无骨,且“状元及第”四个大字并非墨题,而是针刺在灯罩上形出字样来,工艺不凡,一看便是邹父花了大价钱寻来的。
      “快放罢,正好对着月头,最是灵验。”邹母一脸热切地催促儿子,很是虔诚。
      邹麟笑笑,乖顺地依言照办。
      当状元灯荡着河水缓缓移开岸边,邹母拉着儿子双手合十,祈求心愿成真。
      邹麟虽不信这些,为讨爹娘开心,也只得闭了眼做做样子。
      待邹母口中一番念念有词之后,邹麟睁开眼,发现灯早漂到了远处。
      邹麟视线追着花灯,无意间却瞧见隔岸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落寞萧索的神情在此刻的热闹喧嚷里很是突兀。
      邹麟停了手中动作,肃面望着他。
      不一会儿,那人便转身离开了。
      是毕晚秋的父亲。
      邹麟望着那片空了的水涘,心中将将抛却的沉甸又聚拢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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