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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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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毕晚秋去私塾跟谢小夫子请了一日的假。
他本就不用参加县试,谢小夫子自是欣然允了,还按住他的肩膀笑着嘱咐,近日可以不用来私塾,在家温书即可,爱休息几日便休息几日。
毕晚秋揉着肩头答应着,被谢小夫子笑得浑身发毛。
回家之后,毕晚秋去了沈颜嫆房间,邀她一同出游。
沈颜嫆早就等候已久,看到毕晚秋过来便施施然起身,道了声谢。
“表妹太生分了,”毕晚秋笑道,“你来我家做客,陪你解闷本就是我该做的。”
小藕庄本就没有什么名胜古迹可以游览,两人只散步一样走着。毕晚秋见沈颜嫆只顾缓步行着,却闷声不吭,便装作一副好奇模样引她说些京城中的见闻。
沈颜嫆说话极为洁简,许多京城人津津乐道的趣事奇闻,被她删去铺垫略掉细节,两三句话就道出前因后果。毕晚秋听着干巴巴如嚼蜡的轶事,又不好制止她说下去,只能僵硬地扯着嘴角,赞一声:“表妹若是去修史书,必定大有可为。”
走到邻近村边,沈颜嫆忽然轻声喟叹:“好香。”
毕晚秋温和笑着,遥手指道:“我们小藕庄就是闻名于这延绵百里的荷滩,现下正值夏末,我们趁荷花未败去观赏一番如何。”
“好。”沈颜嫆出神地望着远处的碧海叠浪,淡淡点头。
毕晚秋跑到荷滩边,在滩头解了一只小舟。
荷滩的芦苇丛里经常有农人系的木舟掩藏其中,如若有人来往渡河,只解了绳子便可暂用,事后再将木舟安置原处即可,利人利己。
不一会儿,毕晚秋就跳上小舟,撑着竹篙朝岸上喊:“表妹,快上来!我们一起去划船!”
沈颜嫆瞧着这个平日斯文的俊秀少年朝她挥着胳膊,一脸孩子样的兴奋笑容。又想到他方才一路逗自己说话的模样,自己虽是想说得有趣味些,可话一出口却是控制不了的惯常的平淡,然而,他却一直忍耐地听着,甚至还对自己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这个玉石娃娃般的少女仿佛隐约听到自己内心很深很深的地方有春水消融的破冰声。轻微,几不可辨,却是温暖如冬阳。
碧水清漾,微波粼粼。
竹篙撑着一叶扁舟自芦花飞扬的苇丛间荡去,隐入了荷滩深处。
娉婷的菡萏出水而立,粉白嫣红,几枝疏落地点缀在满目浓翠之中。那些层叠如华盖的宽大莲叶极力地舒展着盘面,将炎日遮蔽住,留给莲叶下的两人一片幽凉。
沈颜嫆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头顶迤逦而过的莲叶,炙烈的阳光将莲叶照透,那些浓厚的墨绿仿佛成了半透明的玉碟,流光溢彩,深黛色的脉络格外清晰,一直延伸到如波浪起伏般的叶面边缘。
毕晚秋一边撑船一边看着那个女孩原本清寂的脸上出现恍然入神的惊叹。
这才像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嘛,毕晚秋一阵老怀大慰。
然而,看着这田田的荷叶,毕晚秋不仅被勾起了旧思。
一年前他曾遭同窗嫉恨,被困在这汪洋无边的莲海,是那个少年救了他。之后他们相识相伴,也是在这片荷塘中,他手把手教会他怎样划船,怎样凫水,怎样挑拣成熟的莲蓬,怎样从那些三角状的小叶中捞起甘脆的菱角……
他在练习撑篙的时候,少年就坐在船头剥着莲子和菱米,用干净的帕子攒着等他来吃,自己却是一口不尝。
越回忆越觉得往事如昨般清晰起来,以往从没觉着怎样,自己是被服侍惯了的,对于他对自己的那些温情居然毫无察觉。自己真是个笨蛋!毕晚秋心中懊丧。
心境不复方才的轻快,毕晚秋蹲下身子,心不在焉地拂着水面。
沈颜嫆见舟停了,便回身望他。看到他兴致怏怏地垂着头,拨弄着水花。
“表兄,你怎么了?”
毕晚秋回神,笑道:“没事没事,我替你摘朵荷花。”说着便倾身折了一枝盛放的荷花递给她。今日是来陪这个女孩散心的,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毕晚秋暗暗告诉自己。
沈颜嫆瞧着手中娇艳的芙蕖,一瓣瓣全打开,青色的小莲蓬外满满当当的都是嫩黄的蕊丝。
“真好看。”沈颜嫆将它凑到鼻下轻嗅,小声赞叹道。
毕晚秋忽然伸手过来,将花盘朝她脸上按去。
“哈哈哈哈……”毕晚秋捧腹笑道:“瞧你瞧你,成了大花猫了!”
女孩茫然地拿开荷花,只见她鼻尖上都是花蕊蹭得的鲜艳黄色。
毕晚秋见她呆呆的不说话,停了笑:“怎么?生气啦?”
“没有。”女孩方绽开笑容,低头抹了抹自己的鼻子。
两人在荷滩中荡舟半日,才靠了岸。
毕晚秋将木舟系好。看到水边葱葱茏茏的都是细狭的蒲草,便跑过去拔了一束。
沈颜嫆瞧着他灵活地将几丝蒲草辗转指尖,不一会就编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蚱蜢出来,不禁惊叹:“真有趣!”
毕晚秋笑了笑,将草蚱蜢递过去:“喏,送给你。”
沈颜嫆惊喜地接过来,放在手中把玩不止。
毕晚秋瞧她比刚来时候心境放开了不少,脸上不再是一副雕刻般的淑静微笑,而是像个爱瞧新鲜的孩子,不禁高兴起来。
沈颜嫆见他瞧着自己笑,自觉失礼,低了头道:“多谢表兄礼赠。”
毕晚秋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发:“我是你哥哥,哥哥送个小玩意儿给妹妹,也要道谢的么?”
女孩抿唇不语,面庞如方才那朵盛放的芙蕖般灿烂。
两人结伴回家,一路谈笑着,沈颜嫆言语虽是依旧枯涩无味,却也会主动说些什么了,毕晚秋早抛了温文尔雅的假相,活泼的性格一展无余,说了许多笑话逗表妹开心。
毕晚秋手舞足蹈地正演示着笑话中的人物,沈颜嫆掩着袖子轻笑。
忽然,岔路口处迎头遇到了一个人。
毕晚秋脸上的表情瞬间冻住,手脚也顿在那里,四目相对。
娄致正准备赶鹅回去,没想到遇到了他,眼睛被他盯住仿佛被施了法般挪移不开。娄致面庞腾地红了,一脸尴尬地低头垂袖,道了句:“少爷。”
毕晚秋瞧他低了头躲开自己的目光,心中不禁一会涌起怒气,一会泛出悲凉来。
冷着一张脸,对他轻蔑地翻了翻白眼,负袖离开。沈颜嫆也低了头跟上。
娄致呆呆地瞧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竟是痴住了。
沈颜嫆紧步在毕晚秋身后走着,但他步子实在太快,跟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支持不住了。
“表兄。”沈颜嫆实在无法,只好捂着胸口唤了他一声。
毕晚秋闻声才反应过来,自己把这个表妹都忘在脑后了,不禁自责。
“实在抱歉,忘了你还在旁边,没事吧?”毕晚秋转了回来,扶住沈颜嫆。
女孩听言身体僵了一下,继而笑了笑:“不妨事的。”
毕晚秋放缓了步子,拖拖沓沓地走着,一脸垂头丧气。
沈颜嫆在一旁瞧他脸色。
“那个人,我见到过。”女孩低声道。
毕晚秋抬眼瞧她,面有讶异。
“和我娘刚来的时候,在后院见过。”
是了。毕晚秋想到姑母在饭桌上提到娄致。
“噢。”毕晚秋闷头答应了一声。
“你很讨厌他?”女孩眼睛望着毕晚秋,眸子里沉着一些毕晚秋看不懂的意味。
“不。我不讨厌他。”毕晚秋轻声道。
“嗯。”沈颜嫆复又垂首,想起了那天毕晚秋冲撞母亲的话。还以为他只是个性烈的人,原来这些都是有缘由的……
毕晚秋笑了笑,带了几分涩意。指着她手中的草蚱蜢道:“这个,还是他教我的呢。”
“是么。”沈颜嫆也微笑,纤细的手指不觉屈了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