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东吴]破局》翼羽明

11、第十章.渔翁

　　在孙鲁班的记忆里，父亲孙权与她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如果大虎是个男子就好了。”
　　适逢乱世，孙鲁班渴望着自己能和弟弟们一样，或是驰骋沙场，或是上书言事。然而性别这把枷锁，却将她深深地困于名为皇宫的囚牢里。
　　但值得庆幸的是，她又与寻常的公主不同。她的母亲步练师，是东吴皇帝孙权最喜欢的妃子，而借着这份缘故，她也成为了孙权最宠爱的女儿。
　　十八岁时，孙权将孙鲁班许配给了都骑尉周循，彼时她心里是十分欢喜的。周循，是已故偏将军周瑜的长子，据那些大臣们所说，周循与他父亲周瑜一样，相貌俊朗，风流倜傥，才华横溢。
　　婚后，她与周循琴瑟和鸣，恩爱有加，日子虽然平淡无奇，但又充满了意义。孙鲁班本以为能与周循白头偕老，却没有想到在病魔的面前，人会输的一败涂地——周循不满而立之年便因疾离世。他走的是那样的早，早到都未曾给孙鲁班留一个孩子。丧礼那日，她无声地流着泪，麻木的看着漫天飞舞的纸钱，随风飘动的丧幡，自小在皇宫中衣食无忧的她，才终体会到何为“人间疾苦”。
　　周循的离开，带走了孙鲁班对爱情的憧憬，对未来的期盼，彼时心如死灰的她却又被父皇许配给了卫将军全琮。嫁给全琮后，自己念着周循，对他的态度极为淡薄，但全琮却一心一意深爱着自己。与他的骨血诞生之时，全琮怀抱着稚嫩的婴儿，激动的向孙鲁班问道：“该给他取一个什么名字好？”
　　她嘴角微微上扬，戏谑地从口中吐出二字：“全吴。”
　　“全无？”全琮闻言微微一愣，有些犹豫的说，“这恐怕…算不上一个好名字吧？”
　　“是’吴国’的’吴’，用国号作为孩子的名字，这还不算好吗？”
　　“好，很好。夫人辛苦了。”全琮紧握着她的手，欣喜万分。
　　孙鲁班微微侧过头，轻叹一口气。这么可笑的名字，这么滑稽的解释，也就全琮才会听之任之，信以为真了。

　　孙鲁班自然知晓，皇室中人，都将婚姻与政治关系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无论自己是多么受孙权宠爱的公主，也终究逃脱不了名为“政治工具”的镣铐。
　　若是，女子也能把控宫廷，置喙朝政，那会有多好。
　　孙鲁班从不认为这个想法只是一场幻梦，从不认为性别这把枷锁能锁住自己一生。她拥有比一般男子更聪慧的头脑，更缜密的心思，自然要拥有比一般男子更光辉的前景，更璀璨的人生。
　　适逢乱世，她便要做那个执棋者，布局人。
　　爱情是虚无缥缈的，占有地位才是坚实稳固的。她想让母亲步练师成为皇后，成为站在孙权身边唯一的女人。但阻拦在前面的，却是自己的大哥——美名远扬的太子孙登。在他的带领下，群臣都认为应当立太子的养母，孙权的正室徐夫人为后。双方僵持许久，十余年都未曾有过结果。
　　那一刻，孙鲁班便深谙父亲的习性——他是一个极其优柔寡断的人。
　　赤乌元年，母亲步练师离世，带着皇后的尊号永眠于地下。彼时孙鲁班是惶恐的，母亲是自己唯一的依靠，是博得父皇欢心的来源，她走了，薄情寡义的父皇对自己的宠爱会不会就此了断？
　　凭借着自己的聪敏与勤勉，孙鲁班轻而易举的重获父皇的青睐。她能够自由的出入太初宫，偶尔孙权也愿意与她谈论国政。赤乌四年，太子孙登病逝，三皇子孙和被封为新一任的太子。孙和之母王夫人年轻美貌，生有两子，从前孙权对她的宠爱便仅次于步练师，在孙和被立为新太子后，孙权便有意立王夫人为皇后。而孙鲁班对此极为不解与愤怒，自己的母亲曾宠冠后宫，也只不过死后才被追封为皇后，地位原不如自己母亲的王夫人，怎么可以在她离世后便坐享其成？
　　孙鲁班不会让王夫人如愿以偿，于是，她把目光放在了王夫人所生的两个儿子——太子孙和与鲁王孙霸身上。他们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年龄相差未几，关系极为融洽。自孙和成为太子后，孙霸便颇受孙权宠爱，一如当年孙登还在时的孙和一样。
　　这是父皇的制衡之术。孙鲁班看的极为清楚，看似兄友弟恭的二人，稍加挑拨便能反目成仇。她挑中了略显愚笨的鲁王孙霸，只三言两语便激起了孙霸那颗争权夺利的心。
　　“可是太子殿下现如今有很多重臣支持，我能够扳倒他吗？”孙霸对孙鲁班的提议兴致勃勃，但言语间却依旧有些局促不安。
　　孙鲁班嫣然一笑：“我的夫君全子璜是大都督，母亲的族兄步子山是骠骑将军，我会劝说此二人来帮你。有他们相助，还怕大事不成？”
　　孙霸颇为感激的点了点头，“事成之后定当重谢长姊此时此刻的帮助。”
　　孙鲁班蔑笑着从孙霸的宫室中离去，她料定孙霸不会轻易成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战国策》中这则小故事，可是皇室子弟在牙牙学语之时便应通晓的。只可惜太多人被目下的利益所蒙蔽了双眼，看不见真相。

　　她在病重的孙权床前附耳低语，便使王夫人惊惧而逝，使孙和与其产生隔阂。在她的煽风点火下，二宫之争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朱据被贬，吾粲身死，陆胤入狱，顾谭顾承被流放，陆逊愤忿而卒，全琮步骘病故，全寄、吴安、孙奇被诛杀，一批又一批的朝臣都死丧生于这场权谋争斗的洪流之中，而推波助澜的她却得以全身而退。
　　孙霸被赐死，孙和被流放，一切正如孙鲁班的所料，在这场政治斗争中，二人都不是赢家。在她的劝解下，孙权决意立第七子孙亮为太子。孙鲁班的计谋得逞了，稚子年幼无知，极为依赖自己这个长姊，他日登上皇位，自己便能凭借着外戚这个身份，把控宫廷，置喙朝政。
　　病榻之上的孙权早已神志不清，他紧握着孙鲁班的手，不住的喃喃念道：“阿和…伯言…”
　　“父皇，”孙鲁班垂下头，“大虎在这里。”
　　“阿和…伯言…”
　　“大虎在这里。”
　　“阿和…伯言…”孙权松开握住孙鲁班的手，向半空中抓去，而后便重重的摔在了床沿，满带遗憾的合上了双眼。
　　年迈的孙权曾多次想召回远在长沙的孙和，都被孙鲁班所阻止了。弥留的前一刻，他终于对自己晚年的错误行为而感到深深的懊悔。
　　神凤元年，孙权驾崩，孙鲁班搀扶着年仅十岁的孙亮走上龙椅，夏日的余晖落在铺满红绸的台阶上，泛起层层金光。
　　孙鲁班伸手轻轻摸了摸龙椅的扶手，一种颇为奇异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她不知多年以后，有没有女子能够真正做坐上这个位置，俯视苍生，睥睨天下，但自己可以一步一步走到它旁边的那个方位，已然足够。
　　孙鲁班不知道在后人在青史之上会如何描述自己，未来不可测，她也不愿花费心思去想这些无用之事。她只知道，在这场鹬蚌相争的游戏里，自己这个渔翁，赢得了最后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