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东吴]破局》翼羽明

10、第九章.余蕴

　　“大哥？”红日出山已许久，走出内室的孙和在正殿望见了满脸愁思的孙登，颇感疑惑的问道：“大哥今日怎么还不去早朝？”
　　“今日辍朝，”孙登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附在孙和耳边轻声解释道，“昨日夜里，张公薨了。”
　　孙和闻言身体一震，猛地后退了几步，双手有些不自在的捏着衣摆。他未曾想到时间竟会过得这般快，恍惚之中，又一个自己敬爱的人离世了。
　　“父皇黯然神伤、悲痛欲绝，给张公谥号为’文’，决意身着素衣，亲自前去吊唁，我等都不知道该作何安慰。三弟，你可愿前去太初宫，劝慰父皇？就如同当年子智离世，你千里迢迢从武昌赶到建业一般。”孙登俯下身，拍了拍孙和的肩，希望能给予他些许勇气与力量。
　　孙和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由侍卫带领着前往太初宫。此时已是嘉禾五年，在建业的数年里，他征得了孙权的同意，在董奉的指点与陪同下慢慢地博览医书，研习医术。自己亦如前世那般，深得孙权的宠爱与信任，比之于太子孙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他依旧不懂自己的父皇，那柔和的微笑，温雅的眼神背后真正藏着什么心计；前世的诸多谜团仍然没有真相，为何在立自己成为太子后愈加偏袒孙霸？明明说着自己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却能毫不留情的将自己流放他乡，临近驾崩也不愿召回再见最后一面。
　　张昭张子布，自伯父孙伯符创业以来便屡立赫赫之功，伯父临死前，将彼时还年轻的父皇托付给他，留下“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的话语后撒手人寰，张昭辅佐父皇统领江东，使之国富民强。他对父皇而言，是臣，但却如师，如父。面对此人的离世，或许从父皇的只言片语里，能够了解到父皇真正的心，真实的感情。
　　孙和一边走着，一边慢慢的思考，稍不留神，竟撞到了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他不住的念着“对不起”，仰头向上望去，只一霎便倍感惊悸。
　　“长姊…”
　　头顶的暖阳在她面前也会失去光芒，春日的花丛在她面前也会失去色彩，来者正是如今东吴的长公主，孙和的长姊，名副其实的最受孙权宠爱之人——孙鲁班。
　　亦是前世致使他落得被流放、被赐死等悲惨结局的罪魁祸首。
　　孙鲁班瞅见孙和，轻轻一笑：“好久不见三弟，三弟也是去太初宫看望父皇？”
　　孙和点了点头，并不敢多语，自己经历前一世的磨难，深知这位长姊的厉害之处。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深邃而又锐利，如同看待一只猎物一般，令孙和不寒而栗。
　　“如今三弟盛得父皇欢心，此时父皇见到三弟，一定满怀夷愉。也请三弟顺带我向大哥问好吧。”见孙和不愿理睬自己，孙鲁班也并未在意，她只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随后便望着孙和仓皇离去的身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刚入太初宫，孙和便望见坐在案前的孙权，他身着素服，微闭双眼，神情很是颓唐。见孙和来此，孙权显得有些惊讶，亦有些欣喜，他急忙迎了上去：“果然只有大虎与阿和最知道心疼朕。”
　　“父皇，”孙和牵起了孙权的手，缓声安慰道，“请父皇节哀。”
　　书案前早已摆上了孙和喜爱的茶点，孙权怀抱着他，享受着这短暂的天伦之乐。片刻，孙权垂下头，低声向孙和问道：“阿和可喜欢上大将军？”
　　上大将军？孙和有些疑惑，纳闷此时父皇怎会突然提起陆逊，但他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我很喜欢上大将军，他如我的老师一般，悉心教导着我，帮我改正了许多错误，让我懂得了许多道理。”
　　“是啊，”孙权扯了扯嘴角，有些惆怅，“朕与张公，便如阿和与上大将军。”
　　“朕十岁的时候便失去了父亲，是长兄将我拉扯大的。十八岁的时候，长兄也离孤而去，留下群雄虎视眈眈的江东基业。那时的朕非常惶恐，趴在兄长的床榻前痛哭不止，而张公却对朕说’作为继承人，最重要的是能在先辈的遗业之上建立更伟大的功业。而如今天下动荡不安，盗贼并起，此时你又怎么能卧床哀伤，像常人那样去放纵个人的感情呢？’他将朕扶上马，列兵出巡，平日里不服从朕的将领，在那一刻皆低下了头。”
　　“朕每次出征，都是张公镇守后方，总领府署的事宜。曹操率百万大军来袭，他主张求和，然而公瑾和子敬却主张迎战。赤壁一役大获全胜，彼时朕是嘲讽过张公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朕才渐渐明白，无论作何决策，张公都是为了朕，为了江东大计。”
　　“朕曾与张公产生过无数次争吵。朕爱好打猎，爱好骑马射虎，他常常劝阻；朕在武昌钓台饮酒大醉，他正色不言。朕埋怨过他，也报复过他——在众臣都提名张公为丞相时，朕拒绝了。如今斯人已矣，朕才真正念及张公的好，若是时光还能回头，朕一定——认真待他。”
　　孙权缓缓说着，掩着面，任由眼泪决堤而下，此刻孙和亦不知道该作何安慰，只得紧紧的抓着他的手，默默陪伴在他身边。
　　半晌，孙权擦干眼泪，仰头惆怅一笑，故作轻松地叹了一口气，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语道：
　　“终于…自由了。”
　　虽是呢喃细语，但咫尺之远的孙和还是听见了。他猛地一怔，先是感到不可思议，仔细想了想却觉得在情理之中。父皇与张公日复一日所产生的隔阂，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轻易消除。在父皇絮絮叨叨的只言片语里，有对张公突然离世的情凄意切，有回忆往昔的怅然若失，亦有对自己终于真正大权在握、无人牵制的一丝轻松与解脱。
　　孙和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感慨前世自己的无知与懦弱。自古无情帝王家，孙和早便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多么薄情寡义。
　　那样也不会将渺茫的希望赌在父皇对上大将军的信任与对自己的宠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