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珩行天下

20、露水 （上）

　　公子已经不记得安小姐是怎么从水里被救上来的了，他单记得那水很冷，冷到像正在融化的寒冰，可以把人冻到心里去。
　　可即使救上岸来又怎样。经过那样的一闹，这安小姐也就眼看着不行了。
　　或者，即使她没有这般轻视过生命，又怎样。
　　缘份天定，多要一分都是奢求。

　　他坐在这床榻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安小姐。他想她还有着一口气，只是不知道这口气何时会灭。
　　他想起在这人间的一年前，那个如春光般明媚的女子，如今憔悴到容颜俱失，还是那么坚定地守着自己的意愿。
　　他想起那些风中凋零的落花，是不是都是一样的不甘不愿。

　　安小姐看着他，仿佛是想从他的身上汲取到哪怕一点点的光芒，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一如初见：“你还是不愿意么。”
　　他低下头去，他突然就觉得很难过，难过到好像要把自己生生撕裂。
　　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他听见自己轻轻地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原来是这样的么。”安小姐轻轻地笑了，脸上忽而浮出女子最爱的芳华，也只不过是转瞬的时间。

　　那表小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边，光线从她的身后照进来，纤细的影子便落在了屋内的地面上。
　　他一时看不清她的样子。
　　他只听见她的声音，和旧时一样的如风如絮，只是没有感情：“她就是死，你也是不愿的，是不。”

　　他看着她的身影就那么落寞地立在他的眼前，突然觉得她很像是谁，只不过他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他听见她对他讲：“你真的有心么。”
　　他觉得这话也很熟，好像是谁从前说过。

　　他还想着从前的那些事，都是繁花一般的明媚娇艳。到如今留给他的却只是手里的一截柳枝，枝上的叶子早已枯尽。
　　原来前一刻的人和事，下一刻就是灰飞烟灭。什么小姐、庙宇，什么游湖、赏月，可能连那一日三餐都不过是天上神佛安排好的太虚幻境。
　　繁华落尽，都是一样的空虚。
　　他想他无所谓，这人间的年月，不过是他在天界早上醒来依稀恍惚记得的某个梦的尾梢。
　　这些房屋楼宇，人来人往，不过是阎罗殿里写好的生死簿，一眨眼就会有神或鬼来把他们收了去，好准备下一个开幕。这很正常。

　　只是这一世他准备得那么充分，以为这拖了天长地久的故事总算是圆满了，却还是没有看到个分明的结尾。
　　不知道下一世那柳仙又会在哪里，在什么样的时间什么样的地点和他遇上。
　　那时他们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如果他肯用心想一想，定然能得个明白。
　　只是他不愿去想，他也没有心，所以他带着水桶回到了天界。
　　回去的时候，路过龙泉湖，是他与柳仙这一世初次见面的地方。水桶说看见龙王刚刚潜到水里去了，这种耸仙听闻的消息他已经没有兴趣知道。

　　然而回去之前，他并不知道天界已经大乱。不过是人间一年、天上一日的时间。

　　这种乱不是战乱，所以虽然也有那么几次流血冲突，说到底是内乱，也就是家丑不可外扬的那一种。
　　先是嫦娥不经意划破了点手腕，于是很多仙女不经意地划破了手腕，可见嫦娥在领导时尚潮流方面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但很多仙子却不依了，到处找某仙，也曾为了那某仙是不是躲在某处和对方起了几次冲突。中间也有仙贴过大字报、刷过大标语什么的，后来因为天庭说影响不好也就撤了。更有甚者静坐示威，要大神出来断公道，要王母出来交某仙。
　　以上就是水桶给他汇报的大概，的确是够乱，比人间的恩恩怨怨还要乱。
　　他的好水桶，即使是在人间工作，也是这么地关心着他在天上的生活。

　　不过是神仙划破点手腕，又不是什么凡人那样生生死死的事，有必要这么轰轰烈烈么？
　　是以他有些奇怪，却也仍然是漫不在意地问了问水桶：“天界就没有谁在看柳仙的笑话？”
　　水桶抬眼看了看公子，依旧是冷静的面孔配上四平八稳的声音：“笑话总要常新，不然怎么发笑。”
　　公子想想也是，就像八卦一样，总要有新的主角、新的内容，否则天界就不成其为天界了。

　　他对于其它仙的事向来是兴趣了了，但是久未报到，再这么沉寂着也是说不过去的。
　　早上他被梦惊醒，觉得很奇怪。
　　但他还是找出最漂亮的衣服，光光鲜鲜地去天庭点名。
　　一路上都是沉默地看着他的众仙，没有仙对他的招呼起反应。
　　他猜测，是人间带回来的那一点惆怅，让他的笑容不再灿烂了么，但至少他的衣服还是很灿烂的呀。

　　到了天庭，仙们就更多了。
　　那时他想幸好是今天来了。平时大家都偷懒，罚不责众，也就没有谁过问。今天却都变勤快了，倘若他不来，定然是被责罚的那一个。
　　众仙看着他的表情也是各个不同，却都是一样的不说话。他想，是他错过了什么好戏么。

　　只是一眨眼，他又回到了人间。

作者有话说

　　八卦完地上，八卦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