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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云雾有情 ...

  •   “你让这四人相争,最后结果如何?”

      林朝露如今是晋阳王妃,与聂小凤的相聚不如往常便宜,这次来灵苍阁特意带来了自酿的杏子酒。聂小凤向来爱喝,斜倚榻上,悠悠道:

      “江湖规矩,自然要先比试一场。但史谋遁,上官天鹏,大方都有伤在身,唯独一个万天成记忆全无,自然应当是他获胜。但他偏偏是最不需要所谓灵药的人,在坐的都是旧识,你一言我一语。各自相惜,又各有图谋,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灵药。难道不精彩吗?”

      林朝露踯躅少许,方问:“我听说大方大师因疫病不治而亡。”

      杯子抵在唇边,聂小凤颔首。

      “罗丹士因此离开?”

      聂小凤仰首将酒一饮而尽:“少林寺下疫病横行且有蔓延之势,他是一定会去的。更别说,大方的尸骨,他一定会送回去。”

      “然后呢?”

      聂小凤好笑地问:“什么然后呢?”

      林朝露连戏谑都是温柔的,“和心上人久别重逢的然后啊。”

      “还是不懂他。”聂小凤以手支颐,广袖飘摇,“我应当是犯了他的忌讳的,可他非但不杀我,还几乎将我治好了。”

      “毕竟除去男女之情,你们相伴八年也不是假的。或许他舍不得杀你呢?再一想,这十年,你尘世漂泊,也没有长成个女魔头,或许就放你自由呢?”

      林朝露不过随口一说,聂小凤却僵住了。

      罗玄走的时候,她还在昏睡。只是醒来时,秋桐告诉她,罗玄留下了修改好的药方,交代了去处便匆匆启程。

      可能罗玄真的愿意相信她不会为祸武林,为她解毒,救她性命,还她亏欠,从此之后真就江湖相忘,各不相干。

      林朝露看聂小凤眼中絮泪,即刻抓了她的手:“我也是胡诌的,你别太当真。”

      “不,我却觉得你断得很准。我没事,只是……”聂小凤急促地吸了一口气,“从前总觉得他不会放任我在这天地间自在,因为他断定我魔性难驯,说一点不怨恨他铁石心肠是假的,但到底,我和他之间还留存着恩怨未完,无论时间长短,总还有相见的一日。如今……”她使劲攥着林朝露的手,泪从眼角溢出,如今怎样却再说不出来了。

      林朝露将人揽在怀里,叹道:“你如今大仇得报,与罗丹士之间也算有个了断,今后怎么打算呢?”

      聂小凤埋头想了一会:“去散心。以前跟着娘亲,疲于奔命,朝不保夕,哪里有闲心看沿途景色;哀牢山那八年自不必说;建了灵苍阁又要步步为营。既然无事一身轻,我也应当逍遥自在一次。”

      林朝露在聂小凤鼻尖刮了一下,欣慰道:“不是当年哀牢山下追着我问,罗玄爱不爱你的小丫头了。”

      *
      “罗兄,这么硬撑着也不是办法,先休息一会吧。”

      罗玄这才发觉天已经大亮,朝言陵甫一拱手:“言兄也辛苦了,一起坐一坐吧。”

      二人在丹房一角坐下,随意吃了些东西稍稍果腹。

      言陵甫道:“多亏罗兄医术高明,找到了药引,才能避免一场生灵涂炭。”

      “言兄也助我良多。不过我们现在还不能放松,中疫毒者何止千人,我们要尽快炼药,分发下去。”

      “那也不能熬坏了身体。罗兄还是歇一歇,一会再炼也不迟啊。”

      罗玄笑着应下。

      言陵甫便与他闲谈一般感叹:“造化弄人,没想到玉骨夫人竟身重剧毒也要赠药,若不是罗兄前去,恐怕这江湖上又要少一个善人了啊。”

      罗玄垂下眼睛:“医人当先自医,我想任何也不应该用别人的性命换取解药。我没能救大方大师,但会尽力为史谋遁、上官堡主还有万兄医治,只要他们不要从此起了心结便好。”

      “罗兄也不必自责,人总有力所不能及之处,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好。”言陵甫抬头望向窗外,“诶,那里有一只信鸽,罗兄,是不是寻你的?”

      罗玄抬头,真是自己留在陈天相那里的信鸽,将信拆开,上写着:

      玉骨离开灵苍阁,去向不明。

      言陵甫见罗玄几乎是一口气噎回喉咙里,便问:“罗兄,出了什么事吗?”

      罗玄手腕一翻,将纸条收进袖中,摇摇头,勉强一笑:“只是有些急事。”然后又走到丹炉前,沉下眉目,继续炼药。

      言陵甫一头雾水:“罗兄,是出了什么惊天大事,让你这么着急啊?”

      丹炉火焰升起,罗玄眼中明明灭灭,几乎在言陵甫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才开口:

      “不过是,走脱了一个不听话的病人。”

      *
      车马行至霞翠山时,聂小凤久违的毒发了。

      她再抗拒,也得回到那个前半生最无助的夜晚。晋阳王那时遭难,林朝露自顾不暇。她破庙生产,又被魏潜这个好色之徒抓走。林朝露的人只来得及救下她,而那两个新生儿,冻死在一个雪夜。

      如果说,她有什么时候后悔走下哀牢山,那恐怕是唯一的时刻。

      她期望着罗玄像那个风雨夜一样能找到她,天神降临一样地救她于水火。可是自由的代价就是失去庇护,而她付出的尤其惨烈。

      半梦半清醒里,灵苍阁主楼内好像有一个人曾经抱住过她,和她说:“只要你还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檀香,白衣,宽厚的臂膀,那是罗玄吗?断定弥天大错之后,他还会像十年前那样不自觉地给予她温情吗?还是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太执着于罗玄,而产生的幻觉。

      聂小凤在客栈里彻底清醒过来时,怔愣了好一会。

      忘掉罗玄是一场修行,而她显然道行不够。

      聂小凤自行更衣后,让秋桐去睡,自己想出去走走。

      霞翠山的山路远比哀牢山要平缓,但是踏上石阶她仍会想起走过哀牢山的一线天,也会想起千千万万次那个坚韧可靠但咫尺天涯、触不可及的背影。

      霞翠山不是名胜古迹,山路艰险,聂小凤选择这里是因为此处云雾缭绕,半真半假,如梦似幻。或许也与心境有关,凡事太过刨根究底,终究是少了一分意境的。

      聂小凤走得很慢,遇到一个山涧时,特地先查探了吊桥。这吊桥年久失修,铁索上的木板留存不过十分之一,以她早年修炼邪天罡经的微末底子,过这样一座吊桥,还是有跌落的风险。

      她觉得有些可惜,毕竟寻幽探秘,中途折返,总是有些遗憾的。所以她抬头极目远眺,想把眼中所见的冰山一角,看得更真切一些。

      结果竟然在吊桥旁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即便是刻骨铭心,聂小凤也花了好一会时间才断定,那的确是罗玄。

      聂小凤的脑子有些空白。

      罗玄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是因为大方大师死了,还是因为万天成、史谋遁和上官天鹏三人因灵药的事闹翻了,他终于觉得养虎为患,要清理门户。毕竟,所有人都觉得杀了她一了百了,罗玄还能多出一条好处,他们说不清对错的一段露水情缘就此斩灭,他就再不必烦恼,他就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神医丹士。

      如果背负魔教余孽罪名的她,一定要死,那么死在罗玄手里,应当是最好的结局。

      那么眼前这一段艰险路,就不必她自己走过去了吧。

      二人两相对望,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动作,没有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寂寂风中,罗玄向她伸出了右手,看她的眼神好像在说:怎么还不过来?

      聂小凤脑海中浮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原来他不是来杀她的,他是来等她的。

      武林正道里,向她一遍又一遍伸出援手的只有罗玄,因为那点不自知的温暖,她依赖他,信任他,最后难以自控地爱上他。

      离开哀牢山的这些年里,她无数次地告诫自己,或许是当初遇见的是另一个人,自己也会这样生情,罗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既然没有什么特别,那么只要她能自立,她就不会再因为罗玄冷待而痛心。她会离开罗玄,会见更广阔的天地,或许,会遇见更好的人。

      可此刻聂小凤才终于肯承认,罗玄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从来都没有放弃对他的渴求,他只要向她伸出手,她就连灵魂深处都在颤动,将十年的塑造起的铜墙铁壁摧毁殆尽。

      哀莫过于心不死。

      聂小凤想:她有如此执念,不过是哀牢山最后的点滴岁月里,她终究不信罗玄没有半分真情。

      那就再试试。

      *

      聂小凤足尖轻点,身形并不飘逸,但能在吊桥上仅剩的木板上踏过,却不知怎么最后一步身形一歪,虽然借了力,但距离罗玄寸许堪堪坠下。

      罗玄身手如雷电,两臂穿过聂小凤腋下,将人稳稳地捞了回来。

      二人四目相对,聂小凤眼中迷蒙难辨,罗玄忍不住斥她:“既然要走内力步法,就当气守丹田,怎么能三心二意,桥下就是滚滚江水……”

      不等他训完,聂小凤倒抽一口气,长长地“嘶——”了一声。

      她感受到了背后交叠的双手霎时收紧,语气软了大半:“受伤了?”

      十年前,她总是追着罗玄,想把爱或不爱问出一个答案。

      他先是讳莫如深,后来疾言厉色,最后用弥天大错作结。

      可是这个问题似乎不应当听罗玄从口中说出的那个答案。应当感受到他拥抱自己的力度,看他那一双剔透眼里根本藏不住的焦急与疼惜。

      那一切才是真实的。

      罗玄垂首看着怀里的人,她嘴唇紧抿,眼睛像是升起燎原的火焰般热烈灿烂。罗玄心理不由疑惑:“到底哪里受伤了?”

      他想带着她转身,到平坦之处查探,结果腰上后背的那双手骤然收紧。他一回头,聂小凤就狠狠地吻在他的唇上。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隐秘而不可言说。

      可是记忆与感受并非实物,不是不去看不去想就可以完全抹掉的。

      即便是罗玄,静室里的坐忘之后,悬壶济世、救人水火之外,也会想起那些绮丽的色彩。

      就像这个吻,即便不由他开始,也是教人匪夷所思的狂乱肆虐又唇齿温柔。

      但这还不够,聂小凤自吻住他的那瞬间,一只脚就始终悬在峭壁之外,用尽全力往后倒。她的爱从来如同她这个人,不生即死,不顾一切。

      罗玄觉得自己的心被拉扯成了两半,一半无法自控地沦陷,另一半心惊胆战地担忧。

      终于,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那个疯狂至极的人拉回来。

      罗玄背靠着树干,气息不稳,仍是低声地咬牙骂:“你是不要命了吗!”

      聂小凤也是气息漂浮,但自鼻腔里逸出几声轻笑:“不是,我受伤了呀。”

      罗玄自不会信她的鬼话连篇:“是嘛,伤哪了?”

      聂小凤的鼻尖蹭上罗玄耳垂,如话私语:“心呀,你不知道你让我多痛心吗?”

      其实她心如明镜,罗玄与她亲近,并不等同于他彻底接受这份感情,或许此刻温情又是昙花一现,亦如同风雨之夜。

      聂小凤的指腹从罗玄的鬓角、颈线,描摹到交领的衣缘。

      雾会散,梦会醒。但是——

      “你不是一直担心我会为祸武林吗?留在我身边吧,师父,由你亲眼看着。”

      情浓的时候,“师父”这两个字就听不得。

      聂小凤被罗玄挟在怀里,往悬崖相反的方向走了好几丈。罗玄两手自聂小凤腋下穿过,手掌护在她脑后,压在树干上,眼光如有实质从她脸上的每一寸滑过,看得聂小凤浑身发软。

      然后,他抬首吻她。

      聂小凤被罗玄的双臂架着离开了地面,他们脚尖有一步之遥,但罗玄的肩膀带着整个人的重心毫不留情地全压在聂小凤的胸前,配合着口舌,将她的呼吸掠夺殆尽。

      好像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其实,你也令我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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