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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丧子之痛 ...

  •   不让聂小凤杀人,似乎已经成为了罗玄的本能。

      他打落七巧梭的那一刻太轻巧,才真正相信这十年聂小凤并未习武。

      罗玄将七巧梭握在手中,一时只问的出:“什么孩子。”

      聂小凤狠狠剜他一眼,语气又急又冲:“你说什么孩子!”又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那刺客:“当年我不知害死我两个孩儿的人是谁,可谁教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留下了自己的门派。你归墟派八人来我灵苍阁求药,我同他们讲你的相貌,告诉他们只要归墟派把你交出来,我将所需药品双手奉上,否则我便是屠尽归墟派也要把这杀子的仇人揪出来。结果,他们竟为了保你这欺侮妇孺的杂碎硬是丢了性命也不肯吐露一个字,魏潜,你说,这笔血帐,难道只算在我一个人的头上?你还想为他们报仇,你有什么脸面!”

      她血气上涌,又想找七巧梭,偏偏七巧梭在罗玄手中。聂小凤也顾不得许多,当下自发髻间拔出一根长簪。她不习武但习医,这样的情形下杀人易如反掌。

      这是第九个,真正一身温热的血溅在她身上的,第九个人。

      聂小凤回神时,房中只剩她和罗玄两个人。应当是秋桐领着人全都退了出去。

      而从罗玄的眼中的倒影,聂小凤看到了沾满血污的一张脸。罗玄站得不远,一尘不染的白袍上难免沾上血迹。而即便是这样的罗玄,也是高洁之士;与自己不同,她连一点血腥的念头都不配拥有,否则就是大逆不道,于世不容。

      那样的感觉让人深深地挫败,就好像她拼命地摆脱过去,要改头换面做灵苍阁的玉骨夫人,然而真正地伤疤揭开,她仍然是哀牢山上那个渴望罗玄认同和爱的聂小凤。

      “孩子……”罗玄似乎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是我的孩子。”聂小凤咬牙切齿地回答,突然就觉得与罗玄一起多呆一息都受不了,但往没来得及走出几步,便眼前发黑,控制不住地往下倒。

      有人扶住了她,熟悉又厌恶的檀香铺天盖地涌入鼻腔,她想挣脱,却被牢牢钳制,她听见他的声音,却分辨不出情绪:“你中了两种毒,为什么不解,千丝,你不是会解了吗!”

      她露出了一个荒诞怪异的笑,用最后一丝力气,她揪住那模糊的身影,问:“为什么要解?总有你罗玄……来杀我的一天。”

      *
      罗玄将聂小凤放在榻上,第一件事就是把秋桐喊进来问聂小凤的病情。

      “千丝毒好像是夫人自己服下的,好像是为了克制另一种毒药。”

      罗玄边拿出银针边点头:“另一种是牵机剧毒,是怎么中的?”

      “我不知道!”秋桐一听是剧毒,即刻慌了,“我原本是晋阳王妃的女婢,是九年前王妃找到了夫人,那时夫人就已经中毒了,大夫都说没救了,是夫人自己要用以毒攻毒的办法。我还以为,夫人自此之后完全好了呢!”

      听到“九年”,罗玄的身形有片刻地僵直,便即刻执笔,写出一张方子教给秋桐:“听好,玉骨夫人有性命之危,速速将这上面的药抓来,在门外随时候命。”

      秋桐手脚利落,即刻照办。而罗玄捏起银针,在聂小凤的几处大穴。

      牵机毒服下,本应暴毙而亡。然而聂小凤兵行险招,在生产之后服下千丝毒,将牵机毒素缩在子宫之内。千丝毒好解,怕是怕将牵机毒引出后来不及处理。

      罗玄在这满屋的龙涎香里,突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于是吐纳几息,稳定心神,这才继续下手施针。

      两个时辰后,聂小凤将毒血吐出时,罗玄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但他并没有轻松多久。

      聂小凤为了压制牵机,长年累月地服用千丝毒,如今解开,再加上多年压抑,可以想见会将自己放入一段非常痛苦的回忆里。

      罗玄有些怕聂小凤记起的是那个风雨夜,但看到她睁眼的第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不是。

      她好像很虚弱,甚至没有认出他是谁,只是拼尽全力地抓住他的衣袖:“东郊……观音庙……孩子……我的孩子……”

      虚汗打湿了她的头发,罗玄觉得自己像是溺死之人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必须有所回应,于是放轻了声音说:“你是说,你的孩子在东郊观音庙,对吗?”

      她点头,眼泪从面颊上冲下:“归墟派……抓我……孩子……没……”

      “你被归墟派抓住,但是你的孩子他们没有一块带过来?”

      “帮……帮我,帮帮我。”认出罗玄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她好像找到了主心骨,整个人回光返照般地清醒,“师父?是师父吗?你救救那两个孩子好不好!你是神医丹士,只要你愿意,你什么都可以做到的对不对?”

      罗玄不敢置信一般地,下意识反问:“两个孩子?”

      “是,两个女儿。”聂小凤挣扎着抬起了上半身,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我知道你,并不想让这两个孩子出生。可是,师父,你说过的,稚子何辜啊。就算你觉得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弥天大错,你也不能迁怒她们……你……”

      她重燃的气力在哭声和哀求中一点点耗尽,罗玄却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回到九年前那个让她绝望的夜晚,帮她完成愿望,救下他们刚刚出世的孩子,只能徒劳地伸出手,由着聂小凤拉扯。

      聂小凤终于从哀哭中冷静下来几分,或许是罗玄符合她记忆里一如既往地冷淡,反而没有真正存在的实感,她松开了手,双臂交环抱住了自己。

      “这样也好。不作为谁的污点存活在世界上,应该也是一种幸运吧。”她喃喃说,空洞的眼里低落大滴大滴的泪珠,“这样的滋味,我不是一直都在体会吗?”

      她侧过头,看向罗玄,好像在看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声音也好像转瞬即逝的云雾:“我好像一直留不住与你有关的东西,心也好,玉笛也好,孩子也好,都留不住。”

      *
      秋桐端着药进来时,聂小凤已然入睡,而罗玄守在榻边。

      听到有人进门的动静,罗玄顾首去接药碗:“我来吧。”

      倒是秋桐吓一跳,压低嗓子说:“罗大侠,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是屋子里的炭火太足了吗?”

      罗玄怔愣一瞬:“不是,可能是要解玉骨夫人中的毒,需要多耗费一些心神。”而后便噤声为聂小凤喂药,方领着秋桐去外间说话。

      “罗大侠,那么夫人这是有救了吗!”

      “已不伤及性命,只是要休养一段时间,可能会回忆一些痛苦的事情。不过这也有利于排解她的神思郁结,你不要太过担心。”罗玄一顿,“秋桐姑娘,如果我想在玉骨夫人的房中守夜,会否不太方便?不是我强人所难,实在是玉骨夫人的状况不宜无人看守。”

      “既是病情需要,我等会为罗大侠尽力安排。只为夫人声誉着想,我会留在房内。”

      “这个自然。”

      达成一致后,聂小凤有半个月的修养期。

      她清醒的时候多起来,这时候不会喊他师父。这个称呼像一层封印,只要贴上,他们就只是江湖中萍水相逢的过客,忘却往日爱恨。

      有一次,聂小凤突发奇想地问罗玄:“当年留书给你,你究竟是什么感觉?”

      罗玄手里拿着一卷医书,瞥她一眼:“初时,觉得你又要胡闹。”

      然后那封信长得超乎罗玄意料。

      大概意思是认识到不应当纠缠自己,觉得天大地大应当去看一眼。从此之后断绝师徒关系,自己不必再费心为她担保,她聂小凤自生自灭、与人无尤。

      “然后你是先去了少林寺,还是先去找了史谋遁?”

      “史谋遁。”

      聂小凤想去少林寺寻觉生,仅凭一人,难如登天。而史谋遁江湖上游荡,容易落单,罗玄觉得聂小凤轻狂起来,头一个便要寻当年一剑刺死她娘亲的祸首,急匆匆赶过去,结果扑了一场空。

      聂小凤几乎拍手叫好:“你可不知道那封信花了我多少心思,当年我问林姐姐,怎么样让你找不到我。她教我的:那就是不要让这个人发现你已经改变。”

      “嗯,的确妙计。”所以啊,最初的两年罗玄都在大雄宝殿上的参与者里来回打转,以至于错失寻找聂小凤的最佳机会,“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愿意舍弃聂小凤这个名字来替你娘亲报仇。”

      “所以你究竟为什么救我呢,罗玄?”

      聂小凤的声音突然冷下来,罗玄却好似浑然不觉,在外间将熬好的药盛出,递给聂小凤:“趁热喝了。”

      “要杀我这可是最好的机会,下次,我可不会就这样引颈就戮。”

      她这样挑衅,罗玄也只是抬了抬下巴,让她接药。聂小凤一拳打在棉花上,霎时觉得索然无味,默默将药喝了。

      罗玄没有闲着,坐在榻前为她把脉:“你这些年亏空太多,要好好养一养。”然后顺手接过了她的药碗往外走去,一切行云流水,恍若这灵苍阁只是幻象,二人依旧在哀牢山上,师徒相守,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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