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好景知几何番外》一念之暹

6、总角少帅，敢当天下

　　萧北辰许久未曾睡过这样踏实的安稳觉，他知晓，只要醒来就能看到杭景，他这颗心便落在实处。
　　独栋的小楼，窗户半开，微凉的风从缝隙钻进来，吹着床边的纱帐，水波一样荡漾着，他乌黑的眼眸静静看了会，便抚着包扎好的伤口，以肘支撑着上半身想要起来，而视线一转，看到躺在他右边的孩子，那孩子乍看也就五六岁，乌黑的发顶有个旋，蜷在被子里，睡的很熟。
　　他略略愣住，那一张清隽的脸上满是诧异，好半晌都不知如何反应，只莫名的感觉从指尖流转，他觉得这一切都似曾相识，可明明记忆里从未出现过。
　　孩童在睡梦中呓语，接着翻了个身竟醒了过来，他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乌黑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过来，小手竟还试探的来碰了碰萧北辰的脸。
　　“爸爸，你醒啦？”
　　南归小心的缩回手，从床上一骨碌爬下来，然后绕到了床的另一边，站在他面前，略显局促的看着他，对于爸爸，还是有些陌生，可是这张脸早就烙在了心底。
　　萧北辰只觉心中如被雷击鼓敲，连呼吸都忘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孩子，声音微颤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认真的看着他，小手使劲的绞着自己的衣角，可即便紧张着却还是嗓音清亮的回道，“南归，萧南归，妈妈说，等大雁南归时，春天到了就可以和爸爸相聚了……”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萧北辰双耳嗡嗡直响，他看着小孩子眼瞳乌黑，稚嫩的脸上尚带着圆润，可已能看到几分英气，尤其是眉眼，与他十分相似，而那挺翘的鼻子和红润的嘴唇又与杭景很像，他一时不能思考，不觉肩上伤口的疼，只是心跳的很快，一下下被重锤砸击一般，萧北辰努力的喘息着，望着孩子，他的声音仍是颤的不成样子，却还极力压制这情绪。
　　“你说，我是你的爸爸？”
　　南归笑着重重点头，随后哦了声，转头就跑了出去，前后不过短短的十多秒，又折返回来，将手中的报纸铺开展在他面前。
　　那正是国内最具影响力的报社出版的报纸，上头便是几个月前的日期，而一张黑白图片的最右边，赫然就是一身长衫的萧北辰，磊落分明的面容如此清晰，报上有被水洇湿的痕迹，层层叠叠。
　　南归板正着幼嫩的身板，用着铿锵有力的声音道：“总角少帅，敢当天下，萧氏将军，甘与城倾。我的妈妈是林杭景，爸爸是萧北辰，我是萧家的孩子。”
　　那一滴泪，从萧北辰眼眶滚下来，他看着眼前的孩子，想着昨晚昏睡前，杭景的那番话，“……等你醒了，我要告诉三哥一件等了六年的事，这件事，七姨和爹还有北望北意都知道，如今就只有三哥你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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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杭景才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粥，见到那青年站在不远，也是昨晚才知，他与沈晏清是表亲关系，沈同文与沈晏清前后两年入了组织，这些年，投入了所有的精力游说有志之士加入抗击敌寇的行列。
　　“沈先生，”林杭景和他打了招呼。
　　沈同文笑笑，“初见你时，就有些面熟，没想到你会是九先生的夫人，这顿赔礼我是一定要做的了。”说着，他躬身，朝林杭景俯身。
　　她手里端着碗，慌忙道，“先生不必这样，毕竟当时情况紧急，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如此。”
　　“你来了，我们都很放心，他曾经是颖军总司令，这个头衔不知多招日本人忌惮，现在这个身份却还是没能避开日本人的追杀，九先生这次是为了保护组织的一位兄弟才受的伤，”沈同文歉疚的道。
　　他扶正眼镜，旋即又道，“武汉这次封城，多半的原因是日本人暗中和军政府施压，要找到我们，所以过几日，这边会安排出城，到时萧夫人便与我们一同离开。”
　　林杭景颔首，“这一次，我也是带着任务来的，见到你们正好算是见到了自家人。”
　　“辛苦了，”沈同文说完，看着她手里的粥碗，“那就不打搅了。”他转身离开，林杭景也朝着小楼走去，上了楼梯，只觉四周静悄悄的，悄无声息，她心里咚咚的打了鼓一般，便加快了脚步，直走到门口，隔着门扉听到里头低低的说话声。
　　南归带着惊奇的问，“爸爸你打枪这么准的麽？能不能教教我，这样等我长大了也能像爸爸一样成大英雄。”
　　“还要骑马，成钰阿姨带我去过马场，可都是小马驹子，我想骑大马……”
　　林杭景站在走廊，眼前一片模糊，她伸手慢慢的擦拭眼角的泪水，重新换上笑容，将那门推开，她一出现，南归扑腾着腿从床上跳下来，蹬蹬蹬的跑到她面前，仰着小脸欢欢喜喜的道，“妈妈你看，爸爸醒了，他跟我说了好多话。”
　　她抚着孩子的发，本来已经压下的泪意竟再次崩溃，任由决堤的泪水滑落，她却只能用力的捏着碗的边缘。
　　“妈妈不要哭，”南归着急的回头。
　　萧北辰捂着肩头，看着她，她已换了昨晚的衣裳，如今身上是件茶色旗袍，长发半披在后肩，云烟一般清透的眼中蓄满了水痕，莹润洁白的肌肤在晨曦的日光中更显得透明一般，他起身，一步步走过去，走到她的身边，抬手给她擦泪。
　　“杭景，那个说要给你擦泪的人，如今就站在你面前，他只希望你不要哭了，你这一哭，他的心都要碎了。”萧北辰激昂的心情到了这会儿还没有平复下来，他才知道，他们有了孩子，而这个孩子，已经长到这样大了，那些缺失的陪伴那些他不在的年月里，他的姑娘该承受着怎样的思念和无助。
　　他只是想着，就觉得心痛如绞。
　　他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以至那碗莲子粥从林杭景的手中掉落下去，闷声一响后，里面的粥撒了一地，屋内瞬间弥漫着莲子的清香，他终是呢喃着，“是我错了，我竟犯了这样大的错，我以为将你送出去，就可以心中无所顾忌，却没想到，你有了我们的孩子，他叫南归，南归，这是我说的，等到大雁归来，我们就能再见面，当时以为是我的痴人梦，没想到成了真的……”
　　或许是动作大了，他那肩上的伤口崩开，血又染红了纱布，殷红一片，林杭景嗅到浓重的血腥味，吓了一跳，推了推萧北辰的胸口，着急的道，“你快放开我。”
　　“不能放，这一辈子，都不能再放开了，”他笑笑，可还是听话的松开，低头看着南归，大掌抚着他的小脸，“这个名字，算是我取来的，所以原来那个时候，你已经有了他。”
　　窗户被吹开，桌上的报纸哗啦啦的响，林杭景抬眼，叮嘱南归去把窗户关好，然后扶着萧北辰坐在床沿，她的手轻轻柔柔的解开他衣服，察看伤口，见只是崩开，这才松口气。
　　“爸爸，我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南归关好窗，脱了鞋爬上床，半跪在萧北辰身边，也不害怕，对着那伤口呼了几口气，“以前妈妈摔倒，我也是这样给她呼呼。”
　　“南归真是乖，替爸爸照顾妈妈，爸爸该跟你说声谢谢，”萧北辰望着儿子，心头暖融融，小孩子却羞涩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他在爸爸面前，头一回知晓自己是个厉害的小小男子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