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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南归,蕤宁 ...

  •   战事结束,百废待兴,去往美国便要兜转圈子,他们先是坐车去了华亭淞江,转乘十天一趟的邮轮,登船的前一晚,租住在港口附近的旅馆。
      或许是战事方结束,出国的人异常之多,熙熙攘攘将旅馆挤得水泄不通,蕤宁自出生便一直在陕北,连坐了趟火车都觉新奇,两日的车程竟也未睡多少,到了这边方吃过晚饭已是哈欠连天却还撑着小脑袋靠在萧北辰肩上,望着窗外人声鼎沸。
      这处气候宜人,远处依稀能看到苍苍翠翠的山间亮起的灯火,点点光芒与夜空星辰遥相呼应熠熠生辉,只林杭景却无心欣赏,倒是有点坐不住站不了,眼前的桌上茶香袅袅,薄薄的白雾映着她秋水剪眸,她竟不知在想什么人虽还在这儿坐着心思早已飞出千万里去。
      萧北辰望着她片刻,晕黄的电灯透出浅色光辉,柔柔的罩在她周身,竟有种朦胧绰约的静好,他微微一笑朝怀里叽叽喳喳的孩子道,“蕤宁乖,你看妈妈已经累了,要不,叫妈妈去睡觉吧?”
      小孩子睁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稚嫩的撑开肉乎乎的小手,贴在自己口边,“爸爸你看我厉不厉害……”然后哧溜从萧北辰怀里滑下去。
      他防备着她跌倒,伸开两臂护在她身边,只见着蕤宁俏皮的眨眨眼,便是甜甜的笑容,他只见孩子这样笑,顿觉她想要那天上的月亮也要想法子去摘来给她。
      “妈妈,妈妈,”蕤宁清脆的唤了声,扒着林杭景膝头,抬头看她,而林杭景垂首看着眼前的女儿,抚着那张稚嫩的小脸。
      蕤宁却忽的踮脚搂着她脖子,手指戳啊戳,似是将什么别在她耳后,只这动作将林杭景磨的有些痒。
      她笑笑,问道,“这是做什么?”
      萧北辰也好奇走来,扯了椅子坐在旁边,也不说话就那样安安静静的望着她们。
      “海棠花呀,爸爸说的,妈妈戴着这花可好看了,就像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她稚气的声音在这温馨的屋内慢悠悠的说着,好像那只小手里真就有朵海棠花,说完扭过身子去看父亲,希冀的问,“爸爸,你看妈妈好看吗?”
      他漆黑的瞳仁里蕴着情深无限,只看着长发披在肩上,唇角含笑的林杭景,竟不由想起来十多年前的萧府后花园里,他走在她身后,信手摘了那盛开至绚烂的海棠花别在她流云般顺滑的发间,可那时节这妹妹方到北新城,对他忌惮的很,生生的瞪着他好几眼硬是将花给重新丢到他怀里去,那微带嗔怪的表情,粉面含怒,清润的眼瞳里云来雾绕的,比那满园子的芙蓉百合还要清丽雅致让人不敢亵渎,直叫他看得魂魄都丢了,成了七姨口中的呆雁。
      林杭景知晓他在看自己,视线瞥过去,对上他痴痴的目光,便知他心中所想。
      她长长的睫毛煽了煽,如蝶翼般清灵,面上便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咱们先不要跟爸爸说话,你瞧,他这是在忆当年呢……”她搂过女儿,笑的明媚鲜妍,蕤宁贴着她的脸,两张这样相似的面庞,衬的女儿好像是她幼年时的模样。
      他唇角一动,被她打趣了,忍不住掩唇咳嗽一下,稍挪动椅子靠近她们,直等近到嗅着她发鬓淡淡的发膏香气,才轻声道,“是啊,你的母亲可是江陵颇有名气的才女,写了一手针砭时弊激浊扬清的好文章,只我当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总是要去她眼前晃悠……”他这一句话还未说完,林杭景忙伸手去捂着他唇,柔柔笑道,“谁要听你那些混账事。”话毕便抱着孩子朝卧室去,萧北辰已低低笑道,“好好,我再不说了。”
      蕤宁伏在母亲的肩头,咯咯笑着道,“爸爸,一起睡觉。”
      林杭景顿了顿,放慢了脚步,身后有椅子移动的声响,接着便是迎了上来的萧北辰,他将蕤宁接到自己怀里,又缓缓的转头去看着林杭景,清隽俊挺的面容盈满了笑,仍旧是腾出一只手去握了她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月影连着港口的船舶,摇摇晃晃,洒满了整片海域,细听之下,便能听到那潮涌的海浪层层卷来,不分昼夜,经久不衰,无论时光怎样变迁都一如往昔。
      *********
      旧金山的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堪堪放晴,小公寓外的路面湿漉漉,初升的日光宛如金线铺在路边,倒像是面平静无波澜的镜子,折射出丝丝缕缕的光透进了窗缝,窗纱是紫色如藤萝,那风一吹拂过桌上的电话,身姿端正如青松的孩子坐在桌前,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话筒,竟也不知坐了多久,英气隽秀的脸上透出些许倦色来,唯唇角抿的紧紧地,两只手相握,气力之大,竟连着指节都在泛着白。
      萧书仪这才起来,要去洗漱,走到楼梯往下一看,怔了下,嘴唇掀动,半晌才问出,“南归,你竟是一夜没睡?”
      国内战局已定,扶桑人正式投降的仪式也会在下个月签订,她连轴转了好些日子,与三哥通了电报,又和大姐二姐挂了电话,那边已是哭声不断,忙张罗着等三哥他们到了后回趟老家,这十几年来,未曾踏足国土半步,有时夜里睡着都只能在梦里望一眼萧家的旧宅,如今得了机会,竟是又哭又笑,满心酸涩。
      她踩着棉质的拖鞋,地毯软软的没有半点声响,倒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只等到了楼下,南归才揉了揉眼,咧嘴一笑,“四姑姑,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困,只要一躺下去,便要睁开眼,与其睁眼到天亮倒不如就守着电话,说不定妈妈爸爸还有妹妹到了港口会第一时间给咱们通电话呢,我现在已经会开汽车了,我可以去接他们。”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志得意满的笑与曾经名扬北新城的萧三少何其相似,便是这一笑,都处处透着萧北辰的影子来,却又奇异的有着杭景的温柔。
      萧书仪只看得眼眶发热,眼见有泪要涌出忙用手按住眼角,深吸口气后上前去抚着他额前的碎发,“傻气话,你才十一岁,怎么能开车……”
      “我可以,”身后,另一道清脆的少年音陡然传来,她转首,瞧着面貌俊朗儒雅,身量却早已高过她的沈恪。
      初晨的薄薄光线里,他手里捧着本书,同样是端端正正的坐在小沙发那,她方才下楼也未发现,这时隔着他手边的小台灯朦胧去看,又觉似曾相识,记忆里最深沉最伤痛的一幕划过,那是她花一般年纪时爱着的男人。
      沈恪的样貌虽与沈晏清无甚相像,可那股子气质做派,便是什么都不说不做,就能叫她想起来。
      萧书仪恍惚了下,喃喃的念,“沈大哥……”这一声透骨透心,她很快便又清醒过来,自嘲着真是忙晕了,有了这样的幻觉。
      “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胡闹,一个不睡一个坐在那不知看了多久的书,等到三哥和三嫂来了,我定要告诉他们,这么些年,这两个可算是混世小魔头,没少折腾我,”她信口这一说,像是玩笑话,缓解了紧张的情绪,谁知南归和沈恪稳坐如山,半点都没挪动。
      南归只是点点头,眼底满是笑意,“四姑姑把我们照顾的很好,要不是我和恪哥哥,您早就交了新的男朋友。”
      她又是一愣,作势去扭他的耳朵,还未碰到他耳垂,南归朝后一撤,躲了开,她便去使劲的揉了揉他的发,微微笑着道,“你们还小,什么都不懂……”
      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那样张扬明快的人了,如同青春少艾,过去了便再也不会回来。
      只过去那样久,想起故人,心中仍旧不可避免的伤痛,萧书仪垂首去抿了口茶,眼角滚落下的泪珠便恰恰好的滴在了茶杯中,她怔怔的望着荡起的涟漪,嘴唇嗫喏了下,终究是什么都未说。
      萧书玉萧书晴带着家里的几个孩子也早早的赶来,满当当的置备了许多女孩儿穿的裙子,竟是将后车厢塞的快要装不下,司机帮着将礼盒搬下来,萧书仪忍俊不禁,指着堆成了小山样的物件,扬声笑道,“大姐二姐,你们这是要把百货公司给搬空了啊,我这个小地儿都快站不住脚了,等三哥他们来了,倒以为走错了地儿。”她说着捂嘴一笑,萧书玉拿着帕子揩了下汗,睇着她抿唇一笑,“咱们家现下就属你这张嘴最像七姨娘了,怎么的,早让你搬家你不搬,非要住在这儿,一家子三个人,挤的不行,到了这会才说地儿小了?”
      “快别说了,左右这里以后还不一定要住了,”萧书晴接了句,先开始是为了南归和沈恪上学便利,等老三来了这孩子定是要接回去,而书仪在美国有固定的工作,她和书玉同是安家在这儿,便是回去也不会长久的住在国内,那些孩子大了也必是要在国外娶妻生子工作。
      萧书仪也不接话,只是笑着,将一地的礼物摆置好,又安排了两个孩子去换了衣裳,这才轻声回,“大姐说的对,我未必是要在这里住下去。”
      萧书玉有心还要问旁的事,被大姐扯了下手臂,便停顿住,萧家的几个孩子,她们自不能拖累了三弟,可四姑娘还在跟前,却一直形单影只,以后那样漫长的日子,该怎么过?
      只她们对上四姑娘微微含笑的神情,一时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小公寓里的说话声渐渐小了下去,萧书仪忙着去将新买的咖啡机用上,待那醇香的咖啡倒进了杯子里,一抬首,才发现天色已大亮,公寓外的路两边是茂盛的梧桐树,树叶遮住阳光,却还是能看到丝丝缕缕落下来的光影……
      这样的等待从晨间开始,竟到了傍晚,晚霞铺过来,将整个房间漫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连着那些茶几家具都笼着薄薄的金光,公寓外的巷子里便陡的传出一阵汽车碾压路面的动静,南归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双手绞着却不敢往外迈出一步,反倒是沈恪从那窗子探首去看,才望了一眼,直迸出欣喜的神情来,那脱口就要喊出的“杭景妈妈”到了嘴边竟哑了般,眼底雾气蒙蒙,泪水夺眶而出。
      萧书玉和萧书晴连人还未看到,已是红了眼,忍不住摸出帕子来赶紧去擦,萧书仪唇角始终含笑,走到南归身边,替他整理下衣衫,又拍拍他的肩头,叮嘱道,“不要傻站着了,快去迎一迎他们吧。”
      这句话说完,她佯装的镇定濒临崩溃,只撑着酸涩,在公寓的门被敲响的瞬间心脏砰砰的跳个不停。
      林杭景到了此时,偏偏生出近乡情怯的感觉,这一扇门隔着不远,就是她日夜思念的人,那脚步不听使唤了,如定在了地上,只得依在了萧北辰身侧,任他扶着自己。
      萧北辰却柔柔的凝望她,刚毅的面庞在日光下已至动容,这每一步都走的极慢,便是用着亲情作为牵引。
      小小的蕤宁却不解,她睁大眼,问道,“爸爸,哥哥在这里面麽?”
      童声清脆,拂过耳畔,萧北辰无声的点头。
      她便欢快的挣开了父亲的手,小跑过去,两手用力的去推那扇门,竟没用出多大的力气来,门缓缓的拉开,公寓的小院里雅寂无声,树叶沙沙,晚霞红彤彤的映在小铁门后的瘦瘦高高的男孩子面上,那张脸,英姿勃勃眉目隽挺,漆黑如墨的眼底水连连,南归定定的望着身前的娃娃,视线模糊起来,一抬眼看到站在几步之遥的父母亲,仍与记忆里分毫不差,却不知母亲的怀抱是否还那样温暖。
      “咦?”
      蕤宁歪首,回头望了眼父亲,又飞快的转过去看着男孩,忽闪着黑葡萄般明亮的大眼睛,大着胆子的上前扯了下他衣角,笑出一对梨涡来,“南归哥哥,我是萧蕤宁,妈妈叫我阿宁……”
      是南归,真的是那孩子。
      林杭景柔白的面庞泪如雨下,哽咽着朝萧北辰道,“三哥,你瞧,他都长得这样高了……”尤其是眉眼,愈发的像极了萧北辰。
      萧北辰仍旧是不发一语,深邃的眼始终望着那个孩子,他揽着杭景,缓缓上前去,直走到南归面前,内心早已是翻江倒海。
      他无数次梦中期盼着无数次醒来内心满胀的失落,似只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
      “我和你母亲答应过等到战争结束便来接你回家去,如今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现这一见,你倒比那照片要瘦了些,不过萧家的孩子,就该是这样磊落挺拔,”萧北辰笑着道,声音微不可闻的哽咽。
      细碎的暮色稀稀落落的投掷下来,映着公寓门前的一家四口,林杭景听得萧北辰的话,心底柔软一片,她在他话音散了后,唇角含笑,细白的指尖便抚着男孩子的脸,轻轻的念了一句,“南归 ……”
      那最初的梦想,便是等到南去的大雁归来,桃粉满枝,落英缤纷之际,春天就到了。她与三哥亦举案齐眉白首与共,而今,正正好的季节里,即便秋日临霜寒,冬日近萧瑟,却总抵不过血脉相聚的浓烈情感。
      而又听得一阵窸窣,院里早等了不少人,天地间,任由多少风波攒动,多少颠沛流离,只到了眼下,这处院子里的人全然是血脉相连,密不可分的家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南归都长大了呀,长成了少年三哥那样明亮飒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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