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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远渡重洋,四口相聚 ...

  •   六年后 延州
      仲夏过后,初秋的风微微带着些闷热,还未及晌午,便又下了场雨,远远近近的满是白茫茫的水雾,窗棂半开着,那水雾贴着窗扇,不多会凝聚成了晶莹的水滴蜿蜒的滚了下来,临窗的桌上摆着盆绿油油的盆栽,在这秋日的氤氲里竟显得比春时还要盎然,盆栽旁茶水再不冒着热气,却仍是散出幽幽茶香。
      天色昏暗,报社里已亮起了灯光,这一片晕黄的灯光下,林杭景手握着钢笔,乌发挽起,竹青棉绸旗袍裹着她姣好的身段,那垂着的双眸里浸着祥和宁静,笔墨所行尽是娟秀的簪花小楷字。
      还未装订的手稿置在边上,却冷不丁被窗外的风吹动,林杭景忙用手去压,那纸却脱手飞了出去,正正好的落在匆匆进门那人足边。
      她抬眸望过去,略略诧异,“梁先生,这是怎么了?”
      梁沛文,延州政务党内的外交长官,年愈半百发鬓花白,身上的长衫马褂染上污泥,连着他面上亦满是雨水,那一头发白更是被风吹的失了平日的一丝不苟,他直直的望着林杭景,眼底有狂烈的欣喜,语气却颤抖的道,“快…快,加急出稿,扶桑人已在今·日对外宣称接受波茨坦公告,无条件投降……结束战争了啊……”
      林杭景怔住,不敢置信的张了张嘴,那投降二字钻入耳内,缥缈不真切,竟好似等了这么些年便要在熬干了心血时等来了这样振奋人心的消息。
      她恍惚着连半个字也说不出,心中砰砰的跃动,五内如沸腾般忘了反应,直至其余的同事闻声赶来再三的确认后,欢呼声立即响彻报社,身边尽是来往穿行的人影,簌簌的动静里夹杂着低低的哭泣,她茫然转首,望着年轻的同事双手紧紧捂着面孔,不断地有泪滴从指缝流出,坠在了地面,这一刹,她恍从梦中醒来,也顾不上去捡拾散落的稿子被撞翻的书架,绕过梁沛文和一众的同事,直往外间的大街上走。
      乌沉沉的云积压下来,雨水淅淅沥沥,淋在她润白的面上,绵绸的旗袍沾了水洇湿了一块,风一吹便有寒意点点,她哪里觉得凉,满心的滚烫横冲直撞。
      她脚步不停,才走到大街,已看到比平日还要多的岗哨,又忽听广播开始滋滋啦啦的响,那带着颤抖的声音混着电流传出,只简短的播报竟如时光长河里冗长的历史,几度哽咽几度中断,都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仅能听到话筒内断断续续的哭声。
      街上摊贩商户闻其言驻足停下手中举动,纷纷抬首去看,过了半晌,再无二话,却是有多扇窗户不约而同的打开来,有人伏在窗边对着外嘶声高喊,“……战争结束了”才喊了这样一句话,窗边的人哭的撑不住,便又换了另一人,同样的哽着腔调泪痕涟涟的继续。
      “从今起,中国便要解放了,这苦难也要结束了,日本人已宣布无条件投降……”
      林杭景站在那,四周寂静无声,落针可闻,须臾便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原本稀廖的大街不知何时熙熙攘攘起来,铜盆鼓敲,鞭炮齐鸣,竟似过年一般,她便在那样热闹的场景里转过脸去看,隔着重重人海,依稀看到萧北辰站在对面街角,氤氲雾霭里竟也瞧不真切。
      雨沥沥打在铺面的油布棚子,也将路边的树叶冲刷的嫩绿清新,她鸦青睫羽上满是水珠,拼力的眨了眨眼,想要看清楚些,却在抬步时脚步踉跄了下差点跌倒,萧北辰疾步而来,扶住她瘦弱的肩,直把人带到近处铺面的屋檐下,大手擦去她柔白面颊上的雨滴,那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的凝视她。
      他磊落俊逸的面容染了岁月的风霜,鬓角几缕白落入林杭景眼内,叫她心中一恸,便抬手抚过去,云烟般秀美的脸上无声滑下两行清泪,“三哥,你听,扶桑人投降了,战争结束了,我们等了这样久,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她笑着,如春风如桃花娇艳,可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他深邃的眼底同样满是泪意,伸出手捋着贴在她面庞的发丝,别到她白皙的耳后,指尖微微抖着,半晌,略略勾唇,唇角是淡淡的纹路,便听到他低低的说:
      “杭景,我要带你们回北新去。”
      ********
      他们在延州的家,选了个极幽静的地段,院子里稀疏的种了些桃树,现已绿叶葱葱翠果满枝,角落里又围了几个花坛,粉的红的花瓣被雨水浇打的有些发蔫,耷拉着花颈快要低垂到泥土。
      一柄描了飞鸟的油伞陡的从绿意层层的桃树下钻出,转了几圈,甩出一串串晶莹的雨滴,伞面微微扬起,先是露出水蓝的衣裙,裙角上的绣花精致细巧,再往上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点点生辉倒像夜空里闪烁的星子,透着股子狡黠纯粹,扎着的双髻摇晃着快要散开。
      “小祖宗,你是想做什么,下了大雨还要往外面跑,生受了冷着了凉仔细回头给你喝那些苦的下不去嘴的药水,”屋内的婆婆急急忙忙丢了手里的面杖,这便是之前林杭景住在陕北时的那位,那时节没见着南归很是失落,只发现林杭景有了身孕,更是喜出望外,后来干脆搬到了对门去住。
      那一整月亏了她进进出出的任劳任怨,也不嫌麻烦,烹煮收拾的一把好手,便连萧北辰给的钱都用来买了米面吃食,如今小丫头萧蕤宁长到五岁,似是用个面团子捏出来的,怎么看怎么讨喜,生生的是另一个林杭景。
      蕤宁拧着小小的身子要去给那泱泱的一片花圃遮挡,头也不回的道,“不要,妈妈回来看到这些会伤心的。”她人小气力也小,骤风刮来身子一歪几乎跌坐在地面,偏撑着靠在了花坛,手心一抓抓了把泥来。
      便是这时院门被推开,挺拔的身姿与那玲珑有致的女子甫一映入眼帘,她甜甜笑着唤,“妈妈爸爸……”撒开了手里的伞朝他们奔过去,身后的婆婆情急唉哟着,“别跑别跑,小心摔着了。”
      萧北辰揽着林杭景,才要跨进门内,看到像团小火球跑来的孩子,绒绒的双髻蓬松的散开,人还未近前来已听到黄莺般灵动的调子,“……蕤宁今·天念了图画书,写了自己的名还和婆婆学了皮影戏……”话音没落,便扑进去一个温暖的怀里,她仰着头,甜甜一笑,对上父亲噙着笑的眼,却是微微泛着红,她狐疑的歪了歪脑袋,再去看母亲,又咦了一声,问道,“妈妈你哭了?”
      天色虽还晦暗却显已清明许多,小院里水汽蒙蒙,风混着雨丝拂面,贴在林杭景乌黑明亮的眼瞳边,蕤宁肖似她,一皱眉有了七八分她幼年时的模样,反倒叫萧北辰心中不舍。
      他只一面蹭去女儿面颊上的水珠一面细细道,“妈妈是想念哥哥了,蕤宁,过些日子,我们到美国去,把哥哥接回来好不好?”
      那低低的声音说完,林杭景佯装着给蕤宁整理裙角,清浅一笑,柔柔的附和,“蕤宁长了这样大还未真的见过哥哥呢,还有你大姑姑二姑姑和四姑姑,她们每日都在想念你,想念咱们在北新的家。”
      到了今时,她才能真正放任这思念疯狂滋长,她的南归,在异国等了许久,虽每年都会书信电报往来,也从那照片上看到他渐渐长起来的身量和愈发英气雅致的相貌,却还是会不经意想起他刚出生时,瘦瘦的小小的可怜劲,包在薄被里,指尖细细的握着她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不撒开,念头才起,她直觉得阵阵难受,不想蕤宁看到,低了视线去擦孩子小腿上的泥巴,略带责怪的道,“你瞧瞧,怎么弄的一身泥?”
      蕤宁撅着嘴,委屈的眨了眨眼。
      萧北辰只低头看着林杭景,即便过去许多年,她宁静娴雅的面容丝毫不变,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当年的林妹妹,现下她眼睫微垂,泪滴挂在那睫毛上,颤颤便要落下来,院子里的水汽蒙蒙钻到伞下,丝丝缕缕的绕着她。
      他看了半晌终慢慢的转首去看院里,婆婆站在门边,指了指花坛,萧北辰明白过来,望向蕤宁笑道,“原来把自己弄成小泥猴子是为了妈妈养的那些花?”
      蕤宁扬声嗯了下,她本来穿着绣花的布鞋,也弄的脏兮兮,便小小声的贴在父亲耳边,“妈妈会生我的气吗?”
      她已听到那软糯糯的声音,不由抬起头来,那父女俩,一大一小的朝她挤眉弄眼,不由扑哧笑出来。
      “妈妈笑了,”蕤宁拍手,上前搂着林杭景的脖颈,凑过去亲在她脸颊上,“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美国,要坐大轮船吗?是不是要走很远很远的路。”
      萧北辰已腾出手去握着她细细柔柔的手,他的手温和有力,包裹着她,给予极大的安心。
      她便一字一字无比清晰的道,“穿过公海,不会很远,因为亲人之间的牵绊是沉重的亲情,血脉相连,只要蕤宁想,那便也是远洋的哥哥在思念着蕤宁。”
      听着林杭景的话,他眼底一片滚热,俊挺清隽的面上唇角抿的紧紧的,也在心底默默的念着南归的名,萧家的第一个孩子,他陪伴的时间却极其短暂,他对那孩子既愧疚又怜惜。
      …………
      檐下的雨滴成线,落在窗外的瓦砾,噼噼啪啪的响,蕤宁换了衣裳,坐在外间的木马上玩,偶能听到她唱着欢快的歌谣,她学的快,陕北的坡上谣用了一个小时就能学会,有时会捻着萧北辰给制的马鞭在院里扬声高唱,引得邻居笑而观望,有时是郎朗读书声,掷地有声,那样小的孩子,乖巧又听话,读书写字便没有叫苦的时候。
      林杭景将手里的衬衫叠好,听着蕤宁的歌声,不由绽开抹笑,她转身,萧北辰无声的凝望她,微湿的黑发还未擦净,鬓角有水滴,在昏暗的光线里很是醒目。
      她只嗔了他一眼,上前去捞过毛巾,一点点的给他擦,“这么大的人了,这点事也要我来?”
      “哎,你这话说的,我到底还没老呢,要真是头发眉毛都白了,夫人莫不是要嫌弃我了?”
      他漆黑的曈眸里是止不住的笑意,低了头与她近在迟尺,能嗅到她身上淡雅如兰花的香气,便忍不住深吸口气,幽幽的道,“杭景,当年我便说过颖军绝不易帜,国人的枪口也终是对着扶桑,萧家与扶桑是国仇家恨两重山一样沉的恨,到了现今,算是报了那仇了,纵我所杀有限,待哪一日到了爹娘面前,也不负他们期望了。”他说着,轻轻的抱了抱她,感受怀里温软的身躯,心中一动,唇角便贴着她额上,哑声唤她,“杭景,谢谢你。”
      窗外的暮色泼墨般浓重,屋里光线昏暗,他影影绰绰的面庞却是叫人看的心跳,林杭景又听着他如此感人肺腑的话,柔肠百结下探手圈住他腰身,安安静静的伏在他胸口,“三哥,要说谢谢,是我该谢你,成全了我这样相守的心。”
      他用了力,喟叹一声,下颌压着她发顶心,瓮声笑道,“我们可不兴这样谢来谢去的,像个孩子样。”
      “你有时候,可不就是孩子相,”她回了一句、
      萧北辰低低的笑,手指掐了她腰上一下,她却无处可躲,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便听她忍着笑道,“萧北辰,你脸皮这样厚,不知羞。”
      那张虽带风霜却仍旧英姿勃勃的面上神色安然畅快,一直以来积攒的仇恨散去,倒像是整个人都亮敞了起来,他收了手,箍紧她纤细的腰,大掌贴合她腰线,眼眸漆黑如点漆,随即埋首在她发间,再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与她相拥。
      房间里极其安静,窗户被雨水扑打,哗哗响着,她在这样的静谧中闭上双目,轻柔的抚着他后背,一下一下的轻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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