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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运势之变 ...

  •   时至深夜,长乐宫西南角废弃的宫室内已经熄了灯烛。小福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枷锁束缚、伤处隐痛、失眠之症让她十分清醒,而清醒的外表下又是思绪凌乱。

      小福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当日黎国地下宫殿中那突然出现又顺利取走神器之钥的神秘男子,小福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答案,不过这个答案又似乎有些荒谬……

      忽然,只听室内风声一紧,小福警觉地扭头看去,下意识地想要出手防备,然而四肢都被锁仙枷束缚着动弹不得。

      “谁?”

      那风声似乎犹豫了片刻,而后再度逼近,只是这时来势已然和缓了许多。

      “是我。”

      纫秋一身夜行衣,出现在小福眼前。

      “纫秋姐姐?你怎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小福怕窗外守卫听见,特意压低了声音。

      纫秋见她压低声音,知她有所顾忌,道:“放心,我既然能进来,门口那几个现在自然已经不晓事了。一会儿我走的时候再乱他们神识,他们就会觉得自己只是打了个盹。”

      纫秋扶小福坐起身来,借着月光向屋里环顾一圈,叹了口气道:“看来我托人带给你的药没有送到啊……云屿那个不成器的家伙不会连混沌瓶都认不出来吧。”

      “混沌瓶?”

      小福来到诸神世界也有四年,对于乾坤囊、混沌瓶这些神界宝物虽然有所了解,但毕竟因其珍贵稀少而没怎么见过实物。

      小福知道混沌瓶可储藏神识碎片,上可以拾逝者遗情通天外之信,下可以为少男少女互寄衷情。元玖曾信口开河,言说临水帝君向她心爱之人吐露衷情时用的便是混沌瓶,以致后来诸神多有效仿。可当他自己用不知从何处盗来的混沌瓶向长乐宫第一美女玉渺仙子表白时,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虽然你出身章莪山这等荒野之地,但你好歹也是瑶玑上神指认的幽冥细作,不会连混沌瓶都不知道吧。”纫秋说到最后,言语中已经带了些嘲讽之意。

      小福虽然才进长乐宫四年,但因为共事的原因,总觉得自己还算了解纫秋。纫秋平日里和善友爱,是个有名的老好人。可今夜的她,却刻薄得像变了个人。

      “知道,只是没见过。还有,我不是幽冥细作。”小福察觉纫秋来意不善,话语中也带了锋芒。

      虽然表面上,小福是戒宥安插在长乐宫的细作,但小福从不这样想,在长乐宫的几年来也从未像其他细作一样通传情报。作为文治公主,她只想搜集线索,查明冼国国灭的真相。与戒宥的虚与委蛇也不过是报答他助自己还魂转生。

      而小福也确实曾有所疑惑,虽说自己从不主动献忠,但戒宥也并未要求她做些什么,甚至从未因她没有尽职而训斥过她,两人似乎在无言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纫秋不屑地轻笑两声,道:“随便你怎么说吧,明日受审时你最好也咬死自己不是。”

      小福道:“姐姐,你深夜避众人耳目来访我这个被秘密关押的人,你这葫芦里卖的药我是不敢喝的。”

      纫秋眼神中透着平日里没有的精明和锋利,道:“你还会有怕的时候吗,迦梨魔煞?”

      一阵沉默后,小福警觉地看向纫秋。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你是戒宥的人?”

      “非也。”纫秋看小福顿时警觉,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难不成你是枫吟的人?”

      纫秋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道:“别猜了,我谁的人也不是。如果一定要说一个的话,我是先君后月江上神的人。我特意前来也是想告诉你一些关于她的事。”

      “先君后?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关于她的事?”小福一头雾水。小福对先君后的为人及故事好奇良久,只因这位君后在长乐宫中虽然至今仍经常被提及,但却似乎没人了解她。没人议论她与怀容的感情,没人提及她在世时的功绩,甚至似乎没人知道她是如何死的。

      纫秋故意抚上小福手腕上的锁仙枷,道:“因为,第一,有人告诉我你会感兴趣的;第二,我是为数不多的知道这件事的真相的人。”

      纫秋看向窗外,她在寻找为这漫漫长夜带来唯一的光的那轮明月。

      “我要告诉你的,是月江上神的过往和四年前的运势异变。”

      寂静山林间,这数百年前的旧事被重提,识海天地间只有月江那缕寂寞的神识如流水汨汨的声音,仿佛只需一粒石子坠落江中激起的浪声就可以轻易地淹没她的声音。

      叶欢看着那脆弱的神识勉强维持着人形,不禁悲叹一声。

      “幽冥之人知道只要让您魂飞魄散,即可在保全莲灯的同时破掉结界,想来您当时的处境一定十分危险。”

      那神识释然一笑道:“现在想来,妄想以一身之力护佑一方,何其不自量力。不过那时所为,即使魂飞魄散,我也并未有后悔之意。”

      叶欢试探着问道:“而如今您已经……难不成真的让幽冥得手了?”

      月江道:“非也。今日所有,皆是我自己所选。只是世间焉得两全法,即便是凡尘所以为的无所不能的神,面对生死兴亡,也只能尽力而已。”

      黯淡无光的九识之玉罗布天空如同黑色棋子,而月江就是整局棋中唯一的白子。

      “起初,我也以为自己将为了那道强行维持神界两域安宁的结界而死。我知道康武师兄将这个任务托付于我时,应该也是这样认为的。他甚至不惜用君后乃至帝君之位将我的终身束缚于此,他说,只是因为他觉得我比怀容以及其他人更合适。可惜,我并没有等到那一天的到来。我先等到的,是运势异变。”

      叶欢来到昊天的时日虽然未久,但神界的大事、诸神的过往也常常听人谈起,晴霜和雨岚甚至曾经专门为她讲演过能载入诸神史册的大事,以图让她与那些惯会引经据典的人交谈时不至于怵头。月江升天不过几年前的事,然而叶欢却从未听人谈起几年前曾有运势异变。

      叶欢眉头紧锁,道:“我曾听人讲过运势之事,据说诸神世界历史上也曾见证过几次运势异变,或是因主神失职,或是因司运泄密而致神众徇私,再或是因居神登仙者枉顾四界各安之伦、私自干预凡尘事……”

      月江解释道:“法相四界,各安其事,诸神世界有这可以窥探凡尘世界运势的瞰运台本就是造物之谑,历代司运的职责便是要将凡尘的运势走向深藏心中,防止众神仙中的有心之人利用这些干预凡尘事,乃至为祸凡界。诸神世界向来明令禁止以神力干预凡尘之人的命数,只因神仙一旦插手试图改变什么,小则害一人,大则乱四界。是以虽然诸神长到千岁时都会去凡尘历劫,又称千岁之劫,但掌管此事的司命也从不泄露千岁之劫时托生何方。”

      叶欢道:“可据我所知,史册上记载的那些运势异变都发生在千万年前,我竟从未听说过几年前有运势异变之事。”

      月江的那缕神识本就情绪黯然,听了叶欢这话更显露了些幽怨之色:“人皆有九识,凡人为九识所驱,神仙能悟九识运转之理。神仙中悟性极高之人自然也可以循其规律,使之为自己所用。更简单来说,便是有人能够以操纵神识之术或混淆或纂改他人记忆。就像你如今能够见到我一般,这混沌瓶的原理也是操纵神识之术。”

      那神识说到这里竟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当然,我也很难保证我现在的记忆是未经他人更改的,毕竟这种把戏是不能让人发觉的。而且,我只是月江上神的一缕怨念罢了,我不是她,甚至说,她可能并不希望我存在。”

      叶欢不由得惊叹于做神仙的好处,竟然还可以更改别人的记忆。一念之间,她突然想到了自己那些丢失的记忆。

      “上神,那这些操纵神识的术法可否能帮人找回记忆?”

      “有掠夺抹去之法,自然应该有重拾还原之法,但我并不是内行。你若有心,可以去青丘一寻,青丘狐族向来精通驭识之术。”

      青丘狐族……叶欢想到话本中那些善于窥探人心的狐妖,好奇心更胜。但一想到竟然有人能够在无形之中窥探并修改人的记忆,无论是对某人某物的情感,还是如运势异变这等大事,竟然都可以像拂去一块灰尘一样轻轻松松地抹去,叶欢只觉得后背发凉,尤其是想到自己那些在混沌中迷失的记忆,脑子里飞速跑过好几种可能。

      叶欢道:“不过抹去一个人的记忆或许容易,但是抹去所有人的记忆未免也太……”

      叶欢说到这里不禁咽了咽口水,余光向身后瞥了瞥,仿佛生怕背后有人窃听。

      月江微微张口好像要说什么,而随后又吞了声,似乎有所顾忌,转而道:“这便与我想告诉你的有关,其实我第一次意识到运势有异变之兆,是二十多年前。”

      “那时星象大异,有神殒之象,瞰运台上也掀起层层波澜。可是当我想向帝君汇报此事时,那异象却又戛然而止。彼时怀容帝君正在无愿山修行,那件事之后的二十多年间并无异样,我便也没有再提此事。”

      “直到二十多年后,四年前,那一日,我只觉瞬息之间天地内怨戾之气冲天,瞰运台上血光斑斑,等我赶到瞰运台之时已是电闪雷鸣,有地崩山摧之势。也是那时,我才发现,似乎有人用极诡谲的法力在瞰运台上加了障眼法,其实凡尘世界中冼国的运势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异变,只是似乎被什么暂时压制了下去。那时事态紧急,我来不及追究到底是何人所为,稍有迟疑,便是怨戾之气弥漫八荒四野。”

      月江的那缕神识此刻竟是出奇的平静,语调恍若古井之冰:“也是那时,我想到,司运以己为祭可以将运势拨乱反正。”

      “月江上神以身献祭,换得了凡尘运势的回返正途,而她则形灭神散,只剩了些破碎的神识留在那混沌瓶中。”

      废弃的宫室中,纫秋说到此处已是哽咽。

      小福默默地低下了头。纫秋所说的这些似乎只是让她长久以来的一个猜测得到了验证。

      “月江上神身历此劫之时,你不在身边吗?”

      仅此一句,便让纫秋蓄意掩饰的自责无处遁形。纫秋的泪水再也无法压抑,在溶溶月光下盈透如晶。

      但随即,纫秋紧咬牙齿,恨恨地道:“都是因为云屿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我当时知道事态严重,便去玄寒宫请云屿去帮忙,而那小子与人吃酒,醉得不省人事。等我再赶去瞰运台时,为时已晚。”

      平日里纫秋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唯独对云屿经常避而不见甚至目露不悦,乃至在红橘宴上当众矬了云屿的锋芒,小福此时方知原因何在。

      纫秋与月江从小一处长大,情同手足,而她却连月江的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小福自知言语中戳到了她的痛处,想到纫秋往日的为人,心中不忍,便转移话题道:“依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月江上神身后将这次冼国运势异变的痕迹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抹去了……能有如此手段和能力的……”

      在纫秋的低声呜咽中,小福突然感觉心被什么刺了一下,头脑中仿佛山崩地裂,喉头一阵辛酸又一阵腥甜。

      “……能有此等手段和能力,让昊天之人几乎俱被蒙蔽的,只能是他——怀容帝君。”纫秋抬起头,不愿给小福半分的喘息机会。

      月光白,血色红,小福只觉眼前一黑,周围一片寂静。

      既然天黑了,不如就这么睡去吧。

      可是似乎没有睡多久,眼前逐渐浮现出纫秋焦急而担忧的神色,小福想向纫秋笑一下,但她不知道自己的脸有没有如自己期待的那样做出笑的表情。

      又过了一会儿,纫秋焦急而克制的呼唤声冲破俱寂的万籁,终于唤醒了小福。

      “小福!你怎么了?怪我怪我,你伤还没有完全好就给你说这些,害你又呕了血。”

      正慌乱中,宫室的角落里突然另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今夜就说到这儿吧,剩下的事,我来告诉她。”

      纫秋和小福两人还未反应过来,就皆被点了穴晕了过去。

      而等小福再次睁开眼获得清醒的意识,眼前的已不再是逼仄而陈旧的宫室,而是水澈山濛,浮舟海上。身上被锁仙枷束缚的筋脉也重新舒展。

      小福从随波摇晃的船中坐起身来,看着船头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背影。那人一身窄袖布衣,却仿佛衣袂飘然,似乎他抬手可以唤烟波,仰头可以招云霞。

      小福怔怔地愣了神,眼前的景象似乎曾经在哪见过。

      “你是……”

      看背影时,小福只觉得这人十分熟悉亲切,而当那人转过身来,小福竟不禁失笑。

      什么熟悉亲切,或许自己从未真正熟悉过任何人。

      “怎么,出了长乐宫那一亩三分地就不认老同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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