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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淆忆 ...

  •   元玖懒洋洋地侧坐在船头甲板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小福脸上交错浮现的惊愕、自嘲与防备。此刻的他意气风发,似乎不再是长乐宫膳司中那个事多话多的碎嘴子厨庖。

      小福定了定神,正色道:“你知道我不喜欢兜圈子,你到底是谁?”

      元玖似乎被她的不解风情搞得有些烦躁,抱起手臂不满地撇了撇嘴,十分不情愿地自报家门道:“耀夜山居,元玖。”

      “耀夜山居?我还以为你只是普通的青丘狐族,想不到竟是耀夜山居。”

      原来,所谓青丘狐族只是居住于青丘一带的九尾狐族的统称,其族群内部又有不少或以血缘地缘或以业缘政见凝聚而成的分支部落。耀夜山居便是其中一个部落的代表,耀夜一部曾因私藏禁术之书被逐出青丘。但也有人说事实并非如此,其实是耀夜一部因忤逆了康武帝君而被流放。

      小福知道青丘狐族既不向昊天帝君俯首,亦不向幽冥帝君称臣,向来在昊天与幽冥之争中保持中立。因而笑问元玖道:“你们狐族不是一向不参与两域之争吗,你从昊天救走我这个幽冥细作又是何意?”

      元玖那副意气风发的陌生样子仿佛只能维持几瞬,此时已经恢复了原样,谑道:“自然是因为你我多年同僚之情,再加上我与姑娘也算门当户对,家慈亦早有为我提亲之意,我见姑娘落难,焉有不救之理。”

      小福听他大言不惭地说这些没边儿的事,不禁又羞恼又好笑,骂道:“呸!你这狐狸不安好心。你若是真有此心,就不会偷着将我劫走,这几乎坐实了我是细作因而畏罪出逃。本来我还可以留在长乐宫,这一来我是彻底回不去了。况且,这种大事绝非由你一人谋划,你背后的,也该是整个耀夜山居的意志。”

      元玖不语,片刻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道:“既然如此,你不妨猜猜是谁求耀夜山居将你救出。你若是猜到了,我便告诉你耀夜山居的全部谋划;若是猜错,你就要帮我做一件事。”

      小福冷笑道:“这是什么道理,且不说是不是真的有人为了我向耀夜山居求助,你与我周旋半天也并没有一口咬定我是幽冥细作,说明你也并不能确定。一面要套我的话,一面还要我帮你做事。虽说耀夜山居号称诸神世界独一号的百事通,但你们也需得拿出诚意。”

      小福嘴上如此说,也在心下暗暗思量。或许原本自己的嫌疑只有五分,这样一来竟是平添到了八九分。这个结果应该不是戒宥希望看到的,除非他已经将自己当做了一招废棋。昨夜纫秋似乎也十分惊慌,想来应该也并没有事先知道会有此事发生。如此想来,最有可能的倒是瑶玑等一干人,只是她明明可以直接致自己于死地,为何又这样拐弯抹角地借刀杀人呢……

      思来想去,小福竟也想不明白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元玖听了小福的话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反倒是笑道:“好,既然你想要诚意,我给出来便是了。反正我昨晚带你走的时候也说了要将纫秋未说完的事告诉你。”

      看到小福仍旧满脸犹疑,元玖仰头一笑,神情中满是傲慢地道:“‘狐脂点灯,流萤耀夜,秘辛佚事,捕影追风。’耀夜山居掌青丘秘术,通晓诸神生前身后事,你想知道什么诡秘之事,向耀夜山居求助是最直接的。你一个普通神官,哪里知道耀夜山居的一条秘辛佚事何等金贵,如今我同意告诉你这种有钱也买不来的大新闻,你已是捡了个大便宜,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小福笑道:“这不对,若不是你中途打断,这件事我应该已经从纫秋哪里知道得明明白白的了。我没直接让你赔给我也就罢了,你倒来讨价还价了。”

      元玖扶额道:“罢罢,看来是你不满意我开出的价格。那不如这样,我许你再问我一个消息。”

      小福思索片刻,道:“是谁让你们救我的?”

      元玖道:“我说你跟我兜半天圈子,原来是没有猜到背后之人是谁。我们本来说的是你猜不出的话帮我做件事,这下你既要月江之事,又要背后之人,倒是给你赚了去了。”

      小福不辩解,继续问道:“那人是谁,给了你们什么?”

      元玖故意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道:“一个草木之人,我们向她要来了你的身份,仅此而已。但你要知道,她用这个消息向我们交换的并不是救你,将你劫出长乐宫只是顺便的事——当然主要是我看在你我多年的共事之情上,而她其实另有所求。”

      小福心下渐渐明白,原来是春蘩所为。虽然因为怀瑾握瑜剑一事,小福对春蘩有了些信任,但黎宫内的事又让她对春蘩收集神器之钥的初衷有了很多疑虑。此番她又用出卖自己身份的方式换耀夜山居出手相救,更是让小福心下不安。

      “她都告诉了你们什么?”

      元玖得意地道:“自然是她所知道的关于你的所有,从凡尘的公主,到戒宥的手下,到昊天的神官。”

      小福不禁哭笑不得:“我的身份、我的秘密被你们换了来,我的嫌疑还因你们而增加了,这怎么说都是我亏了吧。”

      小福不给元玖耍嘴皮的机会,随即继续问道:“你们要我的身份做什么,春蘩所求又是什么?”

      元玖用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故作不耐烦之态道:“我说公主阁下,咱们说好了只多问一个,你又冒出来这么多问题,我可要加价了。不如这样,我们先把月江上神的事解决完。”

      小福只觉得自己的心咕咚一下。曾经,小福非常迫切地想知道月江的事,如今却又十分害怕、甚至刻意回避知晓这些。如果说之前还只是隐隐揣测,那昨晚纫秋的话就基本指明了事实。

      小福嘴唇微微颤动,尽可能地让自己说话说不颤抖,问道:“那之后,他……帝君做了什么?”

      元玖道:“青丘九尾狐族有秘术名为‘淆忆’,可以摘除或搅乱人的某段记忆。青丘正统认为此术日后必成祸患,因此将其列为禁术,不准族人修习,后来也就渐渐失传,就连耀夜山居的众多藏书之中也没有相关的。而怀容帝君正是亲自施展了淆忆之术,将关于那天运势异变的记忆从昊天人的记忆中摘除了。”

      海水拍打着船舷,正如识海中风萧萧而过,落叶簌簌而下。

      叶欢在听到怀容帝君的名字时只觉如五雷轰顶,一霎间一片空白。

      带着三分质疑,七分难以接受,叶欢问道:“可那不是青丘都失传了的禁术吗,怀容帝君又是如何习得?”

      叶欢在脑海中搜索史册上对怀容身世的描述,自言自语道:“而且史册上说帝君的生父是一普通的神族之人,并非是青丘狐族。”

      月江道:“怀容虽不是狐族血脉,但怀容之母临水帝君与青丘狐族关系甚密,临水帝君十分宠幸的公子萤和公子八尾都出自青丘狐族。有一种说法是当年公子萤携青丘万卷藏书入赘长乐宫,这些藏书后来也成为了临水帝君的秘密藏书。临水帝君或是自己修习或是将这些传给怀容都并非难事。”

      叶欢默然,她确实无法反驳这种可能性的存在。恍惚间,一个更大更可怕的猜想浮现于叶欢心间,于是试探着问道:“那怀容帝君做这件事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运势异变与他有关?”

      那神识凄然一笑,道:“对于这种处置,他和纫秋解释的是,运势异变是月江之过失,月江身为司运明知运势早有异常却隐瞒不报,实为失职;至于以身献祭,也不过是亡羊补牢、将功折罪。因此他以此为丑事,但他念及多年情谊与月江舍身铸结界之举,不愿让月江身后声名受累,故而只得用淆忆之术将这段记忆从昊天众人心中抹去,对外只说是月江修炼时历劫失败、猝然而逝。他认为纫秋不会将此事泄露,所以并没有抹去她的记忆。”

      叶欢听了只觉一阵恶寒。她不知道怀容这种解释是谎言还是当真这样认为。运势异变、司运以身献祭拨乱反正、冼国国破、自己失忆……再加上胜平公主的话,叶欢本能地感觉,这迷影重重的运势异变似乎与自己的命运有着某种更深的联系,但她却一时无法厘清。

      那神识本有些形体缥缈、似幻似影之态,可随着话到此处,她的身体变得不再透明,甚至都有了些温度。那神识说道:“说到底,他以此秘术封堵悠悠众口已是令我寒心,而他居然以为运势异变是我之过失,是我隐瞒不报以致恶果,是我失职畏罪才以命补过。我本只是凭着恋物本性徘徊于此的一缕神识,本来也会在月江消亡后逐渐脆弱直至消散,而我见到她身后之事竟然如此荒唐,怨念日复一日加深,这才以怨为骨、以冤为血地苟延至今。”

      叶欢闻言心下难受,竟无声地淌下泪来。想到月江是如何一个冰雪般纯善的人,以身护两域和平,以命祭凡尘苍生,为着她心中的天下“长乐”苦心经营一世,到头来竟只剩下面前这一缕靠着有冤无处诉、有苦无人说的怨念维系的残识。

      叶欢转念一想,又何止这缕残识呢,知道一切内情却被迫缄口的纫秋大概也是如此。在所有人都失去了这段记忆的情况下,即使有胆量直陈真相也只会被人当作疯话一笑而过。纫秋本就是玄寒宫的女官,本可以在月江去世后直接回玄寒宫,却选择了留在长乐宫做一个布膳神官,又设法让旁人接触到月江的残识。其隐忍不发、卧薪尝胆之志,可见一斑。

      叶欢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小福,那样不凡的身手与见识,绝非池中物。虽然不知她目的何在,但却也在此间装出庸庸碌碌的普通神官样子。而采珠、赫斐、柳然亦是如此,个个惊才绝艳却难免被猜忌、诽谤、诬陷,以致埋没于滚滚烟沙中。

      推人及己,叶欢想着自己最是懒散平庸,却有登天之贵。虽然旁人都说她是侥幸所得,但这样的命运对她而言又到底算不算得上幸运呢。天降之喜,莫径取焉,这表面的幸运之后又会是什么呢。

      叶欢越想越悲,渐渐由默默流泪变成了捂面大哭。那神识本自怜自悲,见叶欢也如此动情,她反倒从自己的悲伤中渐渐走出,开始安慰叶欢。

      叶欢见那神识反倒安慰起了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也便渐渐止住了哭声。四目相对,一虚一实,叶欢心下一沉,道:“上神放心,我本就是此间无事闲人,定会为您查明运势异变之事的真相,还您清白。”

      那神识笑着点了点头,她下意识地想要拍拍叶欢的肩膀,却只见如烟雾般没有实体的手穿过了叶欢的肩头,逐渐变成了比轻纱衣料还要盈透的缈雾。那神识无奈地收回了手,用越来越小的声音说道:“在真相浮出前我不会消失,但今夜的长谈也损耗了我的精神,恐怕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聚形。你且将混沌瓶收好,他日有缘还能再见。”

      话音刚落,叶欢只觉得被什么推了一下,回过神来,周遭已不再是月江的识海,而是凤趾殿前。此时此刻,天已然蒙蒙亮,本来说去探望小福,没想到竟在这里耽搁了一夜。

      在识海中时不觉时间流逝,出来后叶欢才觉得困倦,再加上月江神识的那些话,叶欢只觉得头绪万千、难以梳理。

      刚走了几步,只见雨岚和丹琴急急慌慌地跑了来。她二人见了叶欢如见了救命稻草,雨岚忙上前来拉住叶欢道:“还好还好,总算找到一个。”

      叶欢不解,只当她们只是因为自己彻夜未归而寻来,正要解释,却见丹琴左右张望一番,确认周遭无人,才问叶欢道:“仙君可见了帝君和小福?”

      叶欢摇头道:“本来昨夜是想去看看小福的,但中间迷了路,就找了个没人的殿胡乱睡了一晚。帝君也是昨日他来过后就没见过。”

      丹琴和雨岚听了眉头紧锁,丹琴更是几乎急出了眼泪,道:“昨夜帝君歇在了乘沧戴云殿,可今日一早我们就哪也找不见他了。方才又有守卫来报,说小福也不见了。我们几个怕出了乱子还没将这事告诉别人,只想着兴许在哪就找到了,仙君快请拿个主意。”

      叶欢听了,心中惊骇,本来的困倦之意也被一扫而空,忙跟着丹琴往上清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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