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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幻境（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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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残照，乱云翻潮。
太阳很快就沉下去了，月亮慢慢从山峰后露出来，月光给整座城市的屋顶都盖上了一层螺钿，闪烁着的微光轻轻涌动。
雅典卫城之中，两个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孩抱着水罐从神庙前的祭坛路过，她们脚步匆匆，丝毫没有注意到潜身躲藏在祭坛阴影之下的那道身影。
她们走远后，阿莱西奥直起腰，从黑暗中站了起来。
月色如流霜，打在少年历经战火伤痕累累的盔甲上，清晰地照出上面斑斑点点的黑色印记。
属于人类的漆黑眼眸视线下垂，看到这些肮脏的痕迹，嫌恶地抬手擦了擦，手中紧握着的长剑随着动作与盔甲碰撞，发出清亮的金属音。
这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陪着他在战场上一次次从尸山血海中闯出，至今没有丝毫毁损，只是现在它从剑尖到剑柄几乎都被黑色的物质包裹住了，在月光下散发着不详的光芒。
昨天晚上，阿莱西奥就是用它狠狠刺进了埃育克塔默的身躯，那头恶心的猪直到被利剑贯穿的前一秒都还在高榻上酣眠，浑然不知死神已经飞过高大的府邸围墙，悄然降临到他面前。
埃育克塔默养尊处优多年，身上累积了厚厚的脂肪，剖开他的腹部就像用热刀子切割牛油那样流畅，只是牛油不会把腥臭的血液洒得到处都是，也不会发出那样刺耳凄厉的惨叫。
阿莱西奥之所以没有像往常对待战场上的敌人那样一剑刺穿他的心脏，就是为了让他发出这声音，他的哭嚎是为塔利亚送行的最好冥音。
塔利亚…
擦干净盔甲上的血迹，阿莱西奥拎着剑继续前行，身后这座神殿并不是他要找的地方，他要去的是阿波罗神庙，三年前他误以为适合安置塔利亚的地方。
过去的阿莱西奥，由于出生在武将世家，从四岁起每日都要进行严苛的操练，其实并没有太多时间与这个小了他七岁的妹妹相处，兄妹感情不生疏但也说不上太亲密。
是父亲惨烈的战死、母亲突如其来的自杀将他们捆到了一起。
阿莱西奥实在是没有想到，那个由于是从上等贵族下嫁所以一直以来都对丈夫和孩子十分冷漠的高傲女人，明明在前三个儿子战死时都没有表现出太多悲痛，却会因为丈夫的死而自杀。
她下葬的时候，比起悲痛阿莱西奥内心更多的还是解不开的疑惑——她究竟是为了追随挚爱，还是仅仅因为不愿面对孤儿寡母、难以改嫁的困顿未来才跳河？
答案恐怕要等到他也奔赴冥府后才能揭晓了。
无论如何，三位长兄全部死去、父母又接连亡故的阿莱西奥和塔利亚一夜之间成了彼此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
血缘的确奇妙，它能轻而易举地将过去淡漠的纽带深化、加强。
在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里，塔利亚时常光着脚跑过地板，钻到哥哥的床上，像小猫一样在他的怀里缩成一团入睡。
漆黑的夜空没有半点星光，但兄妹二人有着同样灿烂的金发，他们用自己与对方的肖似照亮彼此。
那时塔利亚仅有十岁，却是个异常坚韧顽强的小女孩，五场在同一年举办的葬礼和那些秃鹫般赶来瓜分遗产却又将他们俩视若祸端的各路亲戚偶尔令阿莱西奥都感到难以承受，但却不足以使她哭泣，阿莱西奥从没见过任何事物让她哭，
——被草草丢进乱葬岗，在冰冷的泥土与尸体之间感受到生命逐渐逝去，而唯一的哥哥远在沙场甚至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时，她哭了吗？
阿莱西奥不得而知。
复仇的火焰在他的胸膛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吞噬掉他，哪怕已经杀死了埃育克塔默，这火焰也依然没有止歇的迹象。
害死塔利亚的不止埃育克塔默，他还要继续复仇！复仇！
所以他没有抓紧时间赶在比雷埃夫斯港口被封锁前乘船逃跑，反倒是深入城邦，潜进了地处市中心、宗教建筑林立的卫城。
刚刚潜进来不久，阿莱西奥偶然撞见了阿波罗殿祭司，当初就是她将塔利亚当作可口的礼物献给了埃育克塔默，他当然要杀她。
但复仇还没有结束，他不能太早被发现，于是他没有用会留下血迹的剑，而只是扭断了她的脖子，人骨脆弱的轻响过后，他将尸体藏了起来，估计一时半会不会被发现。
刚才过去的那两个侍女他本想一并杀掉，但尸体越多被过早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于是她们幸运地逃掉了。
他继续在月光和烛火的阴影中潜行，卫城面积不大，人员稀少，他没再碰到其他人就找到了阿波罗神庙。
嘶——
阿莱西奥刚刚抬腿迈上庙前的台阶，突然皱起眉头，难耐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后脑——那里刚刚传来了针扎般细密深邃的刺痛。
他的头已经隐隐作痛一整天了，他一直将其理解为手刃仇人后的亢奋，可现在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眼下管不得那么多了，阿莱西奥暂时忽略掉不适，执着血迹斑斑的长剑，剑尖在岩石地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金属摩擦音从台阶处一直响到殿内。
神殿内烛火环绕，明亮温暖。
少年手持长剑站在神殿中央，俊美流畅的下颌扬起，金发垂在脸侧。
他久久地凝望着端立于高台之上的阿波罗。
作为世间至美的化身，阿波罗雕像是由工匠依照心目中最理想的形象细致入微地雕塑出来的。青春洋溢的英俊脸庞，壮硕有力的臂膀，修长的身躯，无不显示着人们对“神”完美的向往。
但就是这样华美非凡的神袛，却比这世间任何东西都要无用。
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动荡，崇敬他的百姓如何困厄，都与这位高高在上的神明无关；祂可以一直立在信徒为其精心修筑的神殿里，哪怕雅典在战争中惨败、斯巴达人入城奴役雅典民众，对于阿波罗而言，也不过是换了一批供奉者而已。
神不会在乎脚下蚂蚁的死活，无论是雅典还是塔利亚，都不重要。
人们为什么要如此崇拜一个连他们的死活都压根不在乎的家伙？
阿莱西奥一步步走近神像，慢慢举起剑，对准阿波罗的头颅。
如果世间真有神，就让祂降下神罚吧！他不怕神罚，假若有机会，他倒想试试弑神！
咔嚓！
头颅与躯体被利剑分离，阿波罗的面孔带着凝固的笑容飞下高台，重重摔落在地，几块碎片掉下，一道深深的裂缝贯穿它的头脸。
现在的它，比起不可一世的太阳神，倒更像是雕塑作坊里学徒废弃的作品。
阿莱西奥还想把雕像的躯体也砍碎，但举起剑还没来得及挥下去就听见背后传来动静，一队武装齐全的卫兵打开殿门冲了进来。
眼见万人敬仰的神像被毁，凶手近在眼前，他们也顾不得这是在神殿内了，举着武器蜂拥而至将阿莱西奥团团围住，剑拔弩张。
阿莱西奥无处可逃，但他当然也不会束手就擒，并且他不顾忌神，周围这圈卫兵只要有人敢近身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下死手，只是敌人数量太多，每回有人受伤倒地就会有同伴及时将他拖走，阿莱西奥来不及真的杀死对方。
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卫兵就一窝蜂冲上来从四面八方攻击阿莱西奥，刀剑盔甲激烈碰撞间或有骨肉斩断和惨叫声，烛台倾倒，光明消逝，最神圣的庙宇上演着最血腥的残杀，阿波罗的头颅在地上被无数人在无意中踢来踢去，原本英俊庄严的面孔沾了血，在月光下显得污脏，这血有卫兵们的，也有阿莱西奥的。
敌人实在太多了，受伤不可避免，等暴烈的斗志和猎杀欲都已经不足以支撑残破的躯体后，阿莱西奥终于倒地，但仍砍下了几条伸过来想给他致命一击的胳膊。
剩余的那些还能行动的卫兵慢慢围过来，尽管这时阿莱西奥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但还是无一人敢上前。
他们环顾四周狼藉，殿内所有东西都在刚才的战斗里被破坏了个遍，同伴的血、他们自己的血遍地都是，还有由于他们的不慎而再次被玷污的阿波罗神像，恐惧突然冒上心头。
尽管那神虚无缥缈，但光是想象神明发怒可能会降下的灾难就足以使他们两股战战，他们不敢进一步冒犯在神殿中杀人，匆匆忙忙退了出去，没有把阿莱西奥带走，因为他们相信由神来进行最后的惩罚一定比他们自己来更好。
阿莱西奥像一个被摔碎的玻璃容器一样孤独地躺在地上，后脑的疼痛加剧，但他已经感受不到了，死亡即将降临。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修长人影从殿门走进，来到阿莱西奥身旁，悲悯地低下头。
“接受这永恒的恩惠吧。”在俯身靠近阿莱西奥时，他低声说。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究竟是怎么做到几乎每天都码1K+，但三个坑还是全部只能月更的？（思索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