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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幻境(1) ...

  •   伦敦郊外,破晓。

      布满金雀花和秃石块的平原上,一座老旧暗沉的修道院孤零零地矗立着,被乳白的晨雾裹着,远看形如鬼魅。

      天边刚刚泛白,照例,修女们这会儿应该在各自的房间里安静祷告。然而事实却恰好相反,女子的尖笑和男人的说话声接连不断地从各个小窗口传出来,破坏了朝雾带来的静谧气氛。

      一队贵族骑士昨晚路过歇在了这里,和久旱逢甘霖的修女们度过了一个糜乱的夜晚,一时半会儿都不会起身。

      与此同时,修道院外侧的墙角,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一个十岁上下的女孩飞快蹿出门,确认周围无人后又转身向门内催促:“快来!”

      另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褐发女孩犹豫着走出门,面对初春的旷野空气抱起细瘦的胳膊打了个寒颤,轻声道:“外面好冷。”

      “我知道,但等我们跑起来就不会那么冷了。”同伴飞快地说,翠绿的眸子满是难以自抑的兴奋,她们已经好久没有出来,快要憋坏了。

      她伸出手:“来吧!”

      褐发女孩只短暂地犹豫了一下,随后便抬手握住,两人手牵着手,一前一后地在旷野上奔跑。

      太阳升起来了,丝绒般的金光自天际倾泻;白雾裹挟着草木湿气,像一张缀满珠花的纱网似的,无边无际地扑来,穿过女孩们飞扬的发丝和红扑扑的脸颊,凉丝丝的。

      田野上的露水打湿了她们的双脚,对于这个季节而言,她们穿的确实有些单薄了,但也诚如其中一个所言,跑起来就不冷了。

      一呼一吸,血液与自然交换寒凉的呼吸,两颗幼小的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动着。她们如同两只自由雀跃的小鹿,不断奔跑、奔跑,将高耸阴沉的修道院远远甩在身后,直至其缩成一块微不足道的黑斑。

      跑着跑着,逐渐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了,绿眼睛的孩子愈发兴奋,拉着同伴的手越跑越快,以至于后者不得不出声提醒她慢些。

      很快,平原上果然出现了一条小河,冬日残留的碎冰聚集在两岸,在水流推挤下互相碰撞发出好听的叮咚声。

      两个女孩气喘吁吁地在河边停下,待气喘匀后蹲到岸边上,用树枝把一些浮冰拨开。

      接着,她们拿出一个小包裹,解开层层的布条后,露出妥善安置在里面的小木船。

      这是只做工相当简朴的小船,船身上有明显的刮刻痕迹,边缘还残留着木刺,出自女孩们上次偷溜出来时遇到的一位吉普赛小贩之手。

      修道院本就不是养育孩子的地方,修女们也不可能特地准备给孩子的玩具,所以在一堆陈腐发霉的经书中,这只小木船显得弥足珍贵。

      她们一人捏着小船的一端,将它悬在水面上。

      “准备好了吗?三、二、一…”

      小船接触到水面,先是被水流带着在原地打了会儿转,然后才驶上正确的道路,摇摇晃晃地顺流航行。

      岸上的女孩们开心地跳起来,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似的互相拥抱庆贺,然后在岸上追着小船走。

      她们已经期盼着这件事好久了,但修女们平日轻易不让她们离开修道院,今天才总算叫她们逮到机会溜出来。

      除了碎冰以外,河面上还有许多从上游冲过来的杂物,时不时会挡在小船的航线上,使航行变得磕磕绊绊。

      女孩们找了根长树枝,专门用来拨开河水中的杂物,好让小船顺利航行。

      她们开开心心地跟在岸边行走,注意力完全地投到了河中小船身上。

      不知不觉中,她们越走越远,随着太阳慢慢升起,褐发女孩逐渐无法专心致志玩耍了。

      她忍不住频频扭头眺望远处的修道院——它现在看起来只是一个小黑点了,很难想象它在近处是那样阴沉压人。

      她们溜出来有一会儿了,修女们或许已经起身,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现人不见了。

      她可不想再像上次一样被逮个正着,然后被大发雷霆的院长分开锁进院外的地笼一整晚作为惩罚。

      那真是个极度恐怖的夜晚,两个女孩缩在各自狭小的笼子里,一边拼命裹紧单薄的布料,一边听着原野上的狼嚎声,又怕又冷地整晚发抖。

      她现在仅仅是想起来都不由自主呼吸加速,仿佛又看到那笼子敞开门等着她。

      “我们该回去了。”于是她提醒道。

      “再等一会儿嘛。”绿眸女孩完全没注意到同伴忧虑的眉头,小船漂得太久失去了新鲜感,于是她丢开树枝玩起了新的把戏。

      她蹲在河边上,摊开脏兮兮的手掌,密集的银白色冰花从掌心中浮出来,蒲公英似的很快被风儿吹散了,沾到她和褐发女孩脸上化开,留下淡淡的水迹,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放完冰花后,女孩又想干点别的,于是三两步追上漂出了一小段距离的木船,兴高采烈地招呼同伴:“快来!”

      “瞧好了…”

      在两道视线的注视下,她慢慢将手伸向水面,指尖没入河水的刹那,近旁本已化冻奔淌的水流忽然凝固结冰,紧接着,一道冰柱飞快在水下形成直直逼向小船。

      褐发女孩微微瞪大了眼睛,她早已经对冰花见怪不怪了,但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一招。

      只见女孩指尖微挑,那冰柱随之猛地突出水面变成高耸的冰浪顶起船,后者沿着它光滑的曲面滑下来哗地冲进河水激起一片浪花,紧接着是下一道冰浪、又一道、再一道…平静的河水仿佛成了波涛汹涌的海面,小船在其中起起伏伏地航行,身后还多了一道透明的美丽浪花,在阳光下反射着莹莹的光。

      “这招怎么样,”绿眸女孩神采飞扬地说,“很不错吧?”

      另一个女孩本也惊叹于这奇异的景象,但很快还是由不安占据了上风。

      “小心点,别被别人看见了。”她压低了声音担忧地说。

      “这附近除了我们才没有什么别人呢。”绿眸女孩满不在乎,又在河水中央升起几道冰棱,试图将它们弯曲缠绕在一起变成镂空水晶球,但这明显要比造浪困难得多,尝试了好几次成品都不甚理想。

      “我们该回去了。”几分钟后,褐发女孩又催道,她的心随着时间流逝越发紧张起来,也更加频繁地扭头去看修道院。

      “马上就好了。”

      绿眸女孩继续运用能力,尝试了好几遍后终于勉勉强强成功了,她不自觉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我现在把小船拿回来,然后我们就可以走了。”她说。

      在被忽视的那几分钟内,小船漂远了不少,它现在几十英尺外一汪水潭中。

      岸边,女孩将手伸进水中,想要故技重施用冰柱将它推回来,但它被一大团乱糟糟的水草和树枝缠住了,她试图把它们分开,结果却适得其反。

      折腾好一会儿后,她终于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用冰柱将那团东西拦住,防止它顺水漂走。

      “我来吧。”褐发女孩说。

      小船离岸并不是非常远,河水近岸处有几块突出水面的礁石,她小心地踩上去,把它们当作踏石靠近小船,然后试着用树枝取回小船,但树枝稍短了一点,只能勉强碰到它,没法勾起来。

      她尽全力伸长胳膊,连带着身体也向前倾斜。

      绿眸女孩站在岸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一举动,嘴不自觉抿成了直线:“当心点儿。”她提醒道。

      “嗯,”褐发女孩应道,继续向前探着身子,“马上就…”

      话还未说完,她突然摇晃了一下,紧接着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河中,

      “缇娜!”岸上的女孩当即冲进河里奔向拼命挣扎的同伴,在四溅的水花中抓住了她胡乱扑腾的手臂,拼尽全力将她拉起来。

      两人气喘吁吁地抹掉脸上的水,这才发现这里的河水原来才刚刚没过大腿,

      缇娜大喘着气,从肩膀上摘下一条水草,她刚才只是失去平衡摔了一跤而已,并没有大碍。

      不过她浑身都被冰冷的河水浸透了,眼看着身体已经开始发颤,如果不尽快烘干的话绝对会被冻病的。

      女孩拉着缇娜的手臂就要上岸,她的心脏还在惊魂未定地砰砰乱跳,也顾不得河里的小船了,可缇娜却还没忘。

      “反正我已经浑身湿透了,不过再是多走几步的事而已。”她说,无论如何都坚持让同伴先上岸去等,自己则艰难地走向小船。

      一步,一步,又一步,水位逐渐没过腰,彻骨的寒气源源不断地逼入体内,血肉与骨髓仿佛被千万根细针不断扎着。

      终于,她伸手抓住那团水草,用冻硬的手指去扯,却发现怎么也扯不断,只好连船带草全部往岸上拖。

      “一会儿我们得先到附近找户人家把衣服烤干,否则还等不到回去你就要冻晕过去了!”已经回到岸上的女孩焦急地喊道,她的下半身也湿透了,声音有些不稳。

      缇娜的牙齿颤得太厉害,为了防止伤到舌头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她没法回答,只好点点头以示回应。

      没多远了,只要再多走几步就到了,很快了,很快了…她不断鼓励自己,机械地向岸上走着。

      突然,一大块浮冰自上游漂来,被岸边的碎冰抵住不动了,正好挡在她的路上。

      腰以下的躯干几乎失去知觉,缇娜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腿脚转个向,绕着那块冰走,她越来越冷了,单薄的胸膛艰难起伏,丝缕白气呼出,飞快消散在空气中。

      岸上的女孩忧心地等待着,她仅仅是湿了下身都冷得快要麻木了,缇娜在水里肯定更难熬的多。

      她伸长脖子向远处眺望,田地中已经有了农民耕种的身影,更远一些的几座矮屋也都冒出阵阵炊烟。

      他们应该不会拒绝两个冻僵的女孩进屋暖暖身子吧?她猜想。

      烤完衣服再回去肯定晚了,说不定又要被关进地笼里过夜,一想到这儿她就有些害怕,但这点害怕转瞬即逝,毕竟眼下最要紧的可不是这个。

      也不知道缇娜还有没有力气跑,女孩一边原地蹦跳活动身子一边想道。

      要是不行她就背着她走到农舍去,绝对不能让她冻病,修女们可不会给治。

      对了,她怎么这么久还没上来?

      女孩将视线重新投回河面,却意外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灰天白日,草木萧瑟,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见小河宁静的淌水声与碎冰碰撞声。

      被水草和树枝纠缠住的小木船慢慢漂到岸边,撞到礁石停了下来,又叫水流带动着在原地打转。

      离缇娜消失的地方不远处的水面,冒出了几个泡泡,还有大团乍一看酷似水草的褐色头发。

      巨大的恐惧瞬间攥住女孩的心脏,翠绿眼眸骤然张大:“缇娜!”

      她狂奔下河,大片大片的水花溅起模糊掉半个视野,她不断呼唤着同伴的名字,后者却毫无反应。

      水位已经淹没到了胸膛,女孩抓住缇娜的衣服,拼命往上拽,浸满了水的衣物有力地扯着她们,她的胳膊在不断颤抖。

      终于,缇娜青白的脸庞露出水面,她猛地张大嘴吸气,两只手死命抱住女孩,细弱手臂爆发出的力气大得简直能勒死人。

      “我带你上去!”女孩喊道,但缇娜整个人牢牢挂在她身上,她很快就没力气了,只能用脚尖踩在水底支撑住两人。

      “别害怕,别害怕,”发现自己无法独自让两个人都上岸后,她试图安抚缇娜,“这里不深,把脚踩下去…”

      “不!”缇娜大声哭喊道,抽搐似的浑身发抖。

      她肯定是被吓坏了,不敢跟人分开。

      女孩没办法,只好带着她继续挪动,竭力向岸边靠近。

      无边的河水源源不断地夺走热量,她全身上下从麻木刺痛开始转为失去知觉,手脚机械地运作着,牙齿抖得仿佛要击碎彼此 。

      缇娜不停在说着什么,语气激烈,但由于惊吓和寒冷,她的话颠三倒四模糊不清,让人一句都听不懂,女孩也无心去细听。

      前方,灰暗的天和灰暗的水仿佛融合在了一起,中间夹着像褐线一般细窄的岸,到岸上去…到岸上去…她那仿佛被寒冷冻住的大脑充斥着这强烈的愿望。

      眼看着岸已经不远了,女孩心中燃起更多希望:上岸、带缇娜去求救、恢复,眼下的痛苦很快就能过去了…

      突然,她脚下一空,万吨冷水猛地从四面八方没过头顶灌进鼻腔和喉咙——河底有断层!

      本能促使女孩睁大眼睛,却只能看见一片令人绝望的幽色,短短几秒她就下沉了好几英尺。

      她手脚并用拼命挣扎着想要回到水面,可四周没有任何着力点,而且缇娜的手臂还死死地扣在她胸前,有她拖着,任女孩再怎么挣扎也依然越沉越深。

      胸口像被巨石压着,肺里的空气火速消耗殆尽,意识开始涣散,挣扎变得无力,死神的大手勒住了她的脖子,缓缓用力。

      深水中安稳荡漾着的光线越来越暗了,一秒仿佛有永恒那么长。

      窒息,还是窒息。

      就…这样了吗?

      在意识彻底沦丧之前,女孩突然看到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一男一女,一个深色长发,一个满头红发,他们手挽着手,出现在远处荡漾的水光中,默默望着她。

      ——你们是谁?

      女孩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一对男女。

      没有回答,遥遥相望,两人的面容在幽绿的河水之中显得十分模糊,女孩却毫无缘由地觉得那望着她的目光一定是温和慈爱的。

      ——你们是我的父母吗?

      她突然想到。

      依然没有回答,他们转过身往水面去了,身影很快不知所踪。

      等等!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一切,女孩急惶地又抓又咬,挣脱束缚拼命往上浮去。

      终于,她奇迹般地冲出了水面,她拼命大口呼吸,总算缓过来后发现水面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一个人影,与此同时,她颤抖着,意识到了自己刚刚抛下的是什么。

      短短一瞬之间,恐惧自责愧疚等种种强烈的情感在女孩心中同时炸开,她试图再回到水下寻找缇娜,但后者已经沉得很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绝望的哭叫声顺着河风飘扬,田地里正在劳动的农民们听见这声音纷纷放下农具跑来,一个年轻高大的男孩立即跳下河将女孩拖到浅水想扛她上岸,但她挣扎着、尖叫着用尽全身力气向水面伸直手臂像要抓住什么似的,使他难以为继…

      突然,男孩感到河水的流动好像变慢了,与此同时岸上的人们用手指着河面发出惊呼——

      水中猛然冒出大片煞白冰封,以男孩为中心飞快向两端蔓延,刹那便冻住了目之所及的整条河流,甚至溅起的水花也都在瞬间凝成了冰,而这一切,是从

      在众人震惊的沉默中,她突然头一歪晕了过去,手臂软绵绵地耷拉下来,冰封的河流却依然一动不动,证明刚才发生的不是幻觉。

      男孩连滚带爬上了岸,周围人避之不及地让出一圈空地,让他将女孩丢到地上。

      女孩昏迷着,全身湿漉漉的,皮肤一片惨白,像一条被割开鳞片露出白肉的大鱼。

      平原上,远远可以看见几个身影从修道院出来,其中有一位修女既是院长,也是私自生下缇娜的母亲。

      …她们来了。

      *

      感到身下湿润柔软的触感,奥菲利亚骤然睁开眼,入目是厚厚落叶上一只正在搬运草籽的蚂蚁。

      相比起搬运之物,它的体型显得太娇小了一些,走路也歪歪斜斜的,远不如一般蚂蚁那么麻利灵活,但也还是顽强地前行。

      奥菲利亚出神地盯了它一会儿,目送它回到近旁的蚁穴,然后才慢慢、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掉身上黑褐色的腐叶。

      她终于醒了。

      这里是她的幻境——她为了凯厄斯而来。

      醒了就该离开了,还有要紧事要做。

      奥菲利亚开始布置前往别处的魔阵,在幻境之中她用不了魔杖,魔力也相当有限。

      站在魔阵中间等待它生效时,她抬起头,向远处眺望了一眼。

      一片废墟 ,原本高耸的修道院塌成了碎砖烂瓦,附近的原野上,有橘红的火把光从村子里出来向它跑近。

      再过一会儿,英格兰巫师议会的傲罗就会抵达并收拾掉这场乱子,找到晕倒在这片树林里的她带回去,让议员们来决定该如何处置这个魔力暴动杀死了好几个麻瓜的小巫师。

      当然,这是仅存于真实记忆中的事,幻境的一轮时间以月落西山为准 ,太阳升起时第二轮已经开始了,只是重复第一轮的事。

      在真实记忆中 ,议员们认真考量后判定她无罪,并且为她找到了一个自愿收养的家庭——韦斯莱家。

      在将她送过去之前,他们还做了一件事:清除她记忆中有关缇娜溺水的内容。

      后来她跟其他孩子一样正常地长大、读霍格沃茨,期间没有任何异常发生,这件事自此就算是了结了。

      不过议员们也没有想到,八年之后,被清除掉的这段记忆竟然会在意大利魔法部一场招收傲罗的考试中意外复苏,奥菲利亚本人则更加吃惊了,但又是两年过去,她已经接受了现实。

      魔阵开始生效 ,她的幻境即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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