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二月荷（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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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议结束后，梁昱干脆留下来批折子。杨焕规矩地站在他身边，目不斜视。梁昱这才想起，杨焕这人和姜念愉还有点关系。
抱着看好戏的想法，梁昱对杨焕抬了抬下巴：“不给太后娘娘见个礼吗？”
姜念愉从桌案前抬起身，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
采绿连忙在她身边低声提示：“杨大人是您姨母的嫡子。”
这下姜念愉想起来了。
姜念愉的母亲和杨焕的母亲乃是同姓姐妹，只不过她母亲是元妻嫡出，杨焕的母亲是继室所出。再加上她的这位姨母嫁的是长阳侯，领的是淮阳太守职，平时都不在京城住，所以也并不亲近。
姜念愉想起这些的空当里，杨焕出列行了个礼：“太后万安。”
梁昱让他行个礼，他就当真只是行礼，连自己的身家背景都不介绍一下。姜念愉觉得这人真是实诚得好笑。
她虚扶了一下杨焕，说：“表哥不必多礼，姨母最近身体可还好？”
她不提官职，只论亲疏，就是想和他拉近一下关系，不料这杨焕真是个傻的，接下来的话又把这好不容易搭起来的亲切气氛破坏了。
“秉太后，侯夫人身体康健。”
姜念愉抚额，觉得和这人没什么好说，只敷衍地点了点头，那杨焕便退回到梁昱身边。
姜念愉顺着目光瞥了梁昱一眼，见他面上虽神色不变，手里的折子却在微微颤动，便知道他是在憋笑。
姜念愉：“……”
真是岂有此理！
必然是梁昱自己被这杨焕的耿直脾气堵过，所以今天他也要让姜念愉尝一尝被堵的滋味！
堂堂一个摄政王，心眼小的跟针一样！
姜念愉心想本宫肚里能撑船，不和你一般计较。便另起话头问梁昱：“北军署那传话的小吏查到了吗？”
梁昱好似是被姜念愉吃瘪的事给愉悦到了，当即十分大方地向她分享自己的情报：“昨日晚间喝醉了酒，失足跌入衡水中，溺死了。”
姜念愉皱眉，这是死无对证。
梁昱提起御笔，不紧不慢地说：“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尽快找到北军署那日当值的十八个人。”
“那诚王觉得，这些人还活着吗？”姜念愉试探道。
梁昱一边提笔批复奏折，一边回答她：“本王觉得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姜念愉“哦”了一声，见他提笔时悬臂枕腕，以左手握住苍色袍袖，露出的一节小臂白的晃眼，不由地有些收不住目光。
直到梁昱神色略带好奇地望向她，姜念愉才收回眼神，心道这摄政王的皮相倒是极好，难怪那崔三小姐对他一见倾心非卿不嫁。
姜念愉清了清嗓，转而和梁昱商量道：“王爷，你看咱们每天集议要来一次麒麟殿，批折子又要来一次，这是不是有些繁琐了？”
前几天姜念愉才说一人看一半折子再商量麻烦，和丞相一合计，改成了他和姜念愉一人看一半，有什么彼此解决不了的再商议。
梁昱听她话里的意思是，她这次又想让人直接把折子送到长乐宫，这样她就不用来麒麟殿多次了。
这对姜念愉确实是方便了，可是他的王府在宫外，这提议对他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不过梁昱也没有立刻就表示反对，他甚至还笑着问：“那太后想怎样？”
姜念愉当即十分愉悦地说：“让人把折子分别送到长乐宫和玉堂殿，有什么需要商议的地方，不急的便留到集议，加急的便由我去玉堂殿找殿下商议，你看怎么样？”
姜念愉自觉这是把大半麻烦留给了自己，梁昱总该同意，不料梁昱却说：“本王觉得不是很方便。皇帝年幼，玉堂殿已经空置许久了。”
玉堂殿便是先帝赏给梁昱的那一座。
姜念愉明白了，得，原来是为了避嫌。
她试图讲道理：“你只是白天在玉堂殿处理事务，晚上又不在宫里留宿，这有什么要紧的？”
梁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只要玉堂殿重新启用了，到时候他有没有在宫里留宿，又怎么说得清？
因此他只道：“反正不行。”
姜念愉还想讨价还价，既然玉堂殿不行，那就她自己回长乐宫，梁昱就在麒麟殿处理。然而她转念一想，这样一来她自己是方便了，对梁昱可是丁点好处都没有，他更不会同意。
于是也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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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急急地从殿外走了进来，先向梁昱和姜念愉行了礼，而后便附到梁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梁昱听完倒也没有什么表示，笔下依旧行云流水。批完手里的折子后，他才告诉对面看起来十分好奇的姜念愉：“那十八个人找到了。”
姜念愉急忙问道：“还活着吗？”
梁昱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得很有深意：“死了。太后要同本王一道去看看尸体吗？”
姜念愉犹豫了一下：“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梁昱站起身，解释道：“经验老道的仵作可以从尸体身上看出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太后不想去看看吗？人都死了，尸体是唯一可以帮助我们找到真相的东西。”
说罢他便作势要走：“不过太后要是觉得害怕的话，不想去也是正常的。”
这么简单的激将法姜念愉当然不会上当，但是梁昱有句话说得没错，尸体确实是此案唯一的证据了。
不过……姜念愉毕竟是寡居之人，出宫这种事，似乎不合规矩。
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竟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梁昱转头看她：“哪条律例规定太后不得出宫了？便是先皇后在时，也常与我皇兄微服出访。”
既然没了这个顾虑，姜念愉当即同意与梁昱同去。
人是京兆府和廷尉署一起去找的，姜念愉在路上便听说，尸体现在就近放置于廷尉堂。
几个人到了廷尉署，守门的兵士对着一行人行礼，见梁昱身侧跟着个女子，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摄政王不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吗？这女子是谁，怎么连查案都要带在身边？
不过他们也只是在心里好奇，不会问出来。
梁昱带着姜念愉进去，穿进后堂，不用别人动手，亲自替她掀帘：“里面便是廷尉堂了，太后请。”
姜念愉觉得有些奇怪，梁昱这会儿怎么对她这么尊敬了？替别人掀帘这种事，摄政王一辈子也做不了几回吧。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反正梁昱这个人向来阴晴不定，做事只随自己心意，提了提裙摆便迈步进去。
这会儿还是上午，堂内的光线却很昏暗。窗户很小，里面也不太通风，姜念愉一进去便闻到了一股血腥混杂着灰尘的味道。她皱了皱眉，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姜念愉和梁昱都不是高调的人，平时没有让下属到处喊“太后到”和“诚王到”的习惯。堂外的兵士虽然好奇，但看她是跟着梁昱一起来的，也就没阻止。
因此直到她进了堂内，才有品阶较高的廷尉卿严绍向她行礼。
姜念愉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又问道：“尸体都在这儿了？”
严绍称是。
姜念愉点点头，朝严绍所在的北边走了几步。离那边越近，血腥味就越浓。姜念愉忍住捏鼻子的冲动，探身看了看担架上的……
“呕——”是采绿要吐。
其实姜念愉也没好到哪里去。
担架上的东西根本不能称之为人——是一些支离破碎的肢体。
姜念愉看到的那一块应当是某个人的下肢，但是大腿上的肉已经消失了大半。留下的残肉上有一排齿印，看起来像是被某种野兽啃食过。一夜过去，肉上已经长了蛆虫，它们爬过的地方被留下了一层粘腻的青白色液体。
她虽然出身将门，但毕竟没上过战场，从小是在长安城里长大的。何况姜远山到底疼爱女儿，也不会让她去看这些东西。
空气中的气味挥之不去，姜念愉还是觉得难受。但是她到底撑住了，再次上前看了看那残肢，还能语气平静地问严绍：“这些……这些尸体应该是在山上找到的吧？”
他们都是巡守的兵士，是为朝廷做事的人，姜念愉想了想，觉得用“东西”或者什么称呼，显得不敬重。
严绍见她面不改色，暗叹太后果然是太后，当即躬身回禀道：“回太后，正是。”
姜念愉毕竟年轻，从前大家看着姜远山的面子，多少会在朝上给她几分尊重。但是这一次，严绍是当真觉得她有掌权的能力。
姜念愉转头问梁昱：“这样诚王还能找出证据吗？”
她这下便也明了，说什么带她来找线索，其实就是梁昱想看她出丑。
此刻梁昱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何却并没有恶作剧得逞的快意。他神色淡淡地说：“找不到。”
姜念愉冷笑一声，转身便出了廷尉署。
泥人还有三分性。
最近一段时间里，姜念愉天天给他示好，朝上朝下几乎没反驳过他的任何提议，就是因为她知道卢奉渠不好对付，想给自己找个盟友。可是梁昱明明看出了她的意思，却三番五次地戏耍她。一次两次她还可以当做是梁昱在考验自己，这么多次下来，姜念愉登时明白了，人家当她在玩过家家，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有能力又怎么样？姜念愉心想，这天下有能力的多了去了，没了他梁昱自己的计划就不能实施了吗？！以后梁昱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自己是不会再把他的话当真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二月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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