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争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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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咚——”
玉瓶随着板足案被掀翻在地，咕噜噜滚了一圈，滚到一双系带绫罗鞋边，接着被鞋主人狠狠一踢，与门槛边碎落的瓷器相撞。
家令听见一声轻微的细响，那名贵的玉瓶不堪重负，终于裂开一道缝，里面的水银汩汩流了出来，流到家令的脚边。他轻声道：“昭德王本意是让卫明烛嫁入东宫，但太子在圣前说自己想要的是六娘子，陛下便准了让六娘子进宫。”
等了片刻，一直背对的他的晋阳公主转过身来，低声问道：“她……太子在圣前究竟如何陈说？”
家令这才发现晋阳公主捂着脸，泪珠不断从指缝中渗出，他悚然一惊，移开目光，压低声音回道：“此事内臣没有详说，不过庆平一案，圣上绝不会追责殿下。”
“不会追责？”晋阳公主从喉间挤出一声冷笑：“陛下答应太子之请，就是有意罚我。”
天启谁不知道姜负雪与晋阳公主关系密切，连带着卫家人也与公主府走得很近，皇帝此举分明就是敲打晋阳公主。
家令不敢做声，半晌，听到晋阳公主说：“准备一下，孤要去拜访上柱国。”
已是日落时分，家令犹豫道：“此时递名刺，是不是太晚了？”
晋阳公主淡淡道：“上柱国是孤亲长，他入京三日，此时才去拜访确实太晚。”
仆从脚步匆匆行至书房外，轻轻扣了扣门。
门内细碎交谈声一滞，旋即传出上柱国威严的声音：“何事？”
仆从回道：“晋阳公主府上投来名刺，说是要拜见上柱国，片刻便至。”
屋内桌椅腾挪，上柱国站了起来，他面前的妘嗣初低声道：“公主这么晚来，我不便与阿公一起去正堂，先行告退。”上柱国随意点了点头，忽道：“慢。”嗣初刚要推门，闻言停下动作。
“算起来，公主比你小一些，还应当叫你一声阿兄。”上柱国道。
晋阳公主在妘氏这一辈行十四，比妘嗣初年幼，确实该称呼她为兄长。嗣初一愣，门外的仆从又叩了叩门，问：“郎君，该如何回复？”
上柱国沉声道：“公主夤夜前来必有要事，阖府不必随我拜见，仆役回避正堂，我自去迎接。”
仆役称诺，脚步渐渐远去。嗣初回身，不解道：“公主这时来晤见，孙儿若是不回避，传入太子耳中，岂不是……”
“你和公主是同姓从兄妹，绝不可能有男女之情，太子何须担心。”上柱国打断她，随即蔼然道：“乐天，你觉得公主急着见我是为何？”
两人出了书房，嗣初跟在上柱国身后向正堂走去，闻言，沉思片刻，道：“孙儿听闻前段日子太子和公主起了冲突，从公主府上带走了人。想必是趁此机会请阿公做主，向陛下求情。”
上柱国颔首，“有几分道理。”又问道：“我到天启有段时间了，为何公主今日才迟迟投来名刺？”
妘嗣初道：“拜见阿公的人太多了，或许公主是想挑个清净日子。”
上柱国追问道：“非要夤夜前来？”
妘嗣初思索一会，哑然，再接不出下文。
“这其中定有文章啊。”上柱国也不再问她，自语了一句，悠然背着手加快了脚步。老人虽至耳顺之年，仍行走敏捷、健步如飞，嗣初不由摒除杂念，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约莫等了三刻，天渐渐晚了下去，仆从遵照主人的嘱咐没有接近正堂。妘嗣初只好旋开火油，一盏盏点上灯，堂中才明亮起来，没待她坐下，门外脚步渐至，仆役进来通报一声：“公主已到……”没等他说完，身后一个少女便迈进门，她掀开兜帽，叉手道：“妘煦拜见从祖。”
这便是晋阳公主了，上柱国扶起她，让到座位上：“殿下多礼了，”嗣初站在原地，拿不准该不该行礼，正犹豫着，晋阳公主向她一拱手道，笑道：“早先就听闻九哥哥文采风流，今日一见，原来人也风流。”
嗣初忙拱手还礼：“不敢当，公主殿下绿鬓朱颜，仙姿佚貌，嗣初见之惭愧。”
公主确实是个美貌的少女，她微微笑了一下，颔首道：“九哥哥过谦了。”
嗣初坐到上柱国下首，听着两人互相寒暄，悄悄打量着晋阳公主。公主年纪很轻，是这一辈最年幼的孩子，妘嗣初没有见过皇帝，不知道姐妹俩人是否相像。公主长相非常凌厉，尽管年幼，举手投足间却颇有威仪。嗣初禁不住想，阿兰那和公主一样，气度雍容，却不知是京中哪位亲贵家的小娘子。
“……九哥和太子成婚之后，便要改口称我姨母了。”晋阳公主笑着道，她原本和上柱国说着自己这几年在天启的见闻，忽的话头一转，说起妘嗣初来。
嗣初故作懊恼，道：“竟平白矮了一个辈分！”
两人一齐笑起来，闲谈两句，晋阳公主便说：“我和九哥同宗同族，情分不比寻常，今日冒宵禁前来，是要请九哥帮我一件事。”
嗣初一惊，心下警觉，不动声色道：“殿下请说，嗣初定当尽力。”她只肯说尽力，却不许诺一定完成，晋阳公主却并不生气，道：“有一个好友要托九哥照拂。”
嗣初问：“是何人？”晋阳公主道：“是汾阳侯幼女，卫氏六娘子卫负雪。”
“这……”嗣初不解，转眼看上柱国，犹疑道：“此事……”
上柱国接口道：“汾阳侯之女如何轮到她照拂？殿下来意为何，就明说吧，这里没有旁人。”
晋阳公主抿着嘴沉默许久，嗣初都替她着急，外面夜幕沉沉，城门已经敲过第一遍鼓——宵禁时间要到了。
“我与东宫，素有矛盾。”她终于说了，一字一句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生硬发冷：“太子遂向陛下请求，纳卫六娘为良娣。”
嗣初‘啊！’了一声，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失态道：“这、这、太子是女人，怎么可以……”她远在冀州，一心扑在学业上，自然不知道崔美人之事，但上柱国是知道的。他并未吃惊，反而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昭德王要送儿子入宫的事情他甫一入京就知道了，如今换做女儿，当然再好不过了，这意味着皇帝并不想让姜氏干预储君未来的继承人。
晋阳公主沉声道：“圣旨已下，成命已行，自无不可。日后九哥为太子妃，未免太子责难良娣，请九哥多照拂卫六娘。”
嗣初拿不准主意，忍不住又去看上柱国，上柱国缓声道：“此事是太子过了，但殿下无需忧心卫六娘，她毕竟也是太子血亲，看在昭德王的面子上，太子不敢为难。”顿了顿，又说：“嗣初身为太子妃，自然也该照拂良娣。”
晋阳公主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起身叉手道：“是我一时慌乱，竟没想到这点，叨扰从祖。”向嗣初道：“劳烦九哥哥上心。”
嗣初回礼，道：“我送送殿下。”晋阳公主道：“劳驾，”她系好兜帽，笼进一片深色中，两人正待动身，上柱国突然问：“殿下今日来，真是为卫六娘？”
晋阳公主动作一滞，慢了两拍跟上嗣初的步子，于门口回过头，道：“此话何意？”上柱国摩挲着右手的板戒，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一次、两次，必有三次。昨日、今日，必有来日。殿下，一味避让是没有用的。”
晋阳公主道：“孤身一人，不能不让。”上柱国道：“殿下拥趸众多。”晋阳公主跟着笑了起来，她回身道：“上柱国知道前朝的武皇后么？她僭越称帝后，曾经有人劝她将皇位传给侄子，她没有这么做，于是江山最终还是回到姜氏手中。”
上柱国道：“我只知道前朝建隆皇帝最终将皇位传给了兄弟，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孩子并不能守住江山。”
晋阳公主拜道：“我明白上柱国的意思了。”她匆匆离去后，嗣初折回正堂，上柱国仍坐在主位喝茶，唇边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嗣初纳闷道：“阿公怎么知道公主要见我？”她方才云里雾里听了一会，并不十分明白。
上柱国轻轻吹了茶盏，淡淡道：“再想。”
门外咚咚敲起了鼓，远处是坊门落下的轰然声，嗣初苦思片刻，悟道：“公主如果想见您，不必等到今日，因此匆匆前来定另有目的，她才与东宫起了冲突，这目的必有太子相关，因此阿公带我来一试。”
上柱国颔首，嗣初又问：“可阿公为何要提建隆帝？先前您不是与孙儿讲过怀献太子么？”
怀献太子其人平庸无奇，只有一个好儿子得圣心，稳坐了三十年太子之位，无疾而终，皇位传给皇太孙。嗣初以为上柱国是提醒她尽快让东宫生下嫡长孙，虽然心里发苦，面上还是满口说明白了。
此时又对晋阳公主提及传位给兄弟的建隆帝，仿佛是在挑拨公主和东宫争位。心中惴惴，害怕上柱国将她当做弃子。
上柱国一眼看破她的心思，道：“公主姓妘，太子姓姜，方才公主也对你说过，你二人同宗同族，情分非比寻常。她这是在暗示你呢。”哈哈笑了两声，说：“书读傻了吧，这点事还要想？”
嗣初道：“陛下若是知道阿公……”上柱国瞪她一眼，说：“还没想明白。”
“陛下赐婚卫负雪的圣旨未下，晋阳公主从何得知？宫中必有人为她传递消息，而此人一定是陛下心腹。公主能得到他的支持，在日后也更易得圣心。”他搁下茶盏，缓步至门外，注视着悬至半空的明月，笑了笑：“无论谁赢，都不会对我族有碍，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更好的选择上压下筹码？”
继任皇帝，当然是姓妘更好。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争位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