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后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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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于这个国家，对于百姓，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责任之心么？”
启帝抿唇笑了起来，那张神赐的容颜已经开始凋零，贴在骨上的皮肉显得有些滑稽。昇临忍不住移开目光，她心里清楚自己一定会对这个直系血裔心软。
“当然有，我请求昇师父为我和妘沂换命，正是为了国家和百姓。”
昇临和颜悦色道：“玉郎，此事说起来轻易，却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若我倒转时间交换你二人的命运，那么所有人的命都会改变，直接因此丧命的无辜百姓更是不知凡几。你若真为天下万民着想，便振作精神，升朝治国，此方为紧要之事。”
启帝默然，片刻后回道：“玉郎已无心国事，倘若昇师父不愿意答应，那么就请让我睡下吧——说了这么久的话，我倦了。”
她这是在赶人，昇临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头的挫败和恼怒，低下头道：“让你重生一次，这已是违背天命，遑论和妘沂换命。即便我身为宇宙之主，要达成此事也颇为不易——倒还不如再造一个圣君治世。有了你的教训，我会做得更好。”
启帝道：“您说颇为不易，那么此事还是办得到的，是么？”旁的话她一概是过滤，只听见这句。
昇临气乐了，站起身在内室来回踱步，片刻，平复了心情，泰然道：“我实话告诉你，当初你一定要和妘沂成亲，我求问过太阴星君，她说你二人注定没有缘分，若非兰因絮果，便是一生求不得。”她断定启帝拿天下责任做借口搪塞，本意是为圆和妘沂的遗憾。因此毫不顾忌泄露天机，只求能打消启帝的痴心妄想。
“即便我为你二人换了命，结局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注定没有缘分。”启帝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昇临凝视着她的彷徨和恐惧，叹了一声：“玉郎，这天下难道只有她妘沂一个吗？你只要好好活着，日后有的是知心人。”
启帝默然不语，过了许久，问道：“您觉得我是为妘沂伤神至此？”
昇临狐疑：“难道不是吗？”
启帝摇了摇头：“您觉得我治理国家兢兢业业，这就算得上圣君了么？大宣盛世，您和我都只能看到璀璨繁华，却不能看到这荣光下的满地骸骨。”
“践祚后，我清算了所有世族权贵，拔擢寒门子弟入朝堂，手下尽是壮志凌云，敢为天下先的青年职官。然不过二十年，三公门生遍布天下，他们比当年的妘氏、妫氏更加权势滔天，更加歹毒凶恶。我于是罢免了他们，又另擢清流，可是不过十年，故态重萌。于是我终于明白了，错的不是他们，当然也不是我，错的是这个固守了千年制度的国家。”
“我当年拼尽所有图谋皇位，是以为自己躬亲政事便能泽被万民，那时真是太天真了。”说到这里，启帝顿了顿，摊开手苦笑道：“昇师父，天下偌大，我一人之力岂可操控？您赐我与国同寿，这在我看来倒是种惩罚。”
昇临冷冷哼了一声，沉下脸：“怎么，你做不到恩泽万民，便想抛弃一切责任，从头来过？”
启帝道：“并非这个意思，我是想告诉您，我如今困在死局中，变无可变，因此了无生趣。既然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命了，那么别人与我何干。”
昇临看了她一眼，见启帝眼中满是恳切，她忍不住蹙起眉，直觉有哪里不对：“那你的意思就是，让妘沂来做皇帝，情况会比现在更好么？”
“姜氏为太姜直系，与哪个大姓不是沾亲带故，唯有妘氏身为九黎后裔，远居冀州，不曾与各姓通婚。我想如果是妘沂称帝，兴许能为这一潭死水带来变化。”启帝轻声道。
昇临呼吸一滞，脸上露出一个笑，缓缓道：“你说的有道理，国朝积弊已久，其实也有我的错。当初我为华族赐下太姜，是期冀她能够千世万世统领九州，没想过她死后子嗣以血脉自尊。我本意是立天子以为天下，却不想他们误以为立天下以为天子。”她踱步到窗边，静思许久，终于道：“我可以听你的试一试，不过，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倘若妘沂称帝后一切照旧，介时我便会收回所有，你和她的命运重回今生。”
启帝垂眸，掩去几分得逞的欣喜，不动声色道：“这是自然，不敢奢求更多。”
昇临再度叹了口气，“倒转时光，不难，可是你的天命要换给妘沂……你可真会为难我。”
“昇师父一定有办法。”启帝恭维道。
昇临疲倦地摆摆手：“你日后不准再叫我昇师父，听见了就觉得心累。”
启帝从善如流：“谨遵上神谕旨。”
昊天身为众神之主，尊称一声上神是没有错的，昇临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抬手虚虚扣在脸上，青铜面具随之凝结。她又变回了那个神秘莫测的云上宗主。
“玉郎，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昇临伸出手，点在启帝的眉心。
对那时的启帝而言，这似乎只是一场博弈游戏，赢了双全其美，输了，似乎也不会失去什么——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但她或许低估了命运，高估了自己——重生一次的姜琼玖不再像前世那样，是圣意眷顾的嫡子，而是冷宫中不起眼的一个普通皇子，但她做出的选择却和前世相差无几。
她不择手段得到了妘沂的爱，随后惶恐失去，一错再错，殊途同归，和前世一样错过。
夷族人跨过锁河山南下入侵时，姜琼玖很快下诏各地诸侯勤王，她命人召集京畿守军，预备在最坏的情况下弃城南下越州。数万禁军护卫或许守不住城池，护送她逃走还是没问题的。
也是在那时，昇临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启帝决意要将两人的命运对换，那么这一世力挽狂澜，从夷族血口下拯救黎民百姓的，应该是妘沂。而她姜琼玖注定会在这场劫难中死去，作为一个被昊天厌弃的末代皇帝。
这就是她为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能挽救宣朝的原因，这就是昇临一直劝她殉国的原因——因为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你现在后悔了吗？”昇临问她。
姜琼玖沉默了很久，回答说：“来不及后悔。”
她推翻了所有退路，分散大军护送京畿百姓逃亡，自己则率三千禁军退守邺城，最终身受重伤，沉入禹河。
※※
“我的命给了你啊……”姜忘抖着嘴唇，她握着妘沂的肩，在巨大的惶恐中不住颤抖，她窥见妘沂颈后那一道狰狞的伤疤，止不住地大叫起来。
你怎么会死呢？
她被卡住嗓子，无论如何也问不出这句话。
她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从禹河中重生，为什么会在三年后意外遇到鲛人，为什么会回到妘沂身边……因为昇临曾经说过“如果一切照旧，你和她的命运就会重回今生。”
现在博弈游戏结束，姜琼玖满盘皆输，命运该被扶正了。
她被恐惧推入了无尽旋涡，只觉头晕目眩，空气稀薄呼吸不能，仿佛在激流中挣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从禹河中捞了上来，她重重喘了口气，疲倦地抬眼。
妘沂平静地看着她，“你有事瞒着我。”
妘沂的手和她的手叠在一起，姜忘低下头，妘沂的手在记忆中一直很冷，但总能给予她无尽的力量。她握着妘沂的手，终于鼓起勇气想，这一切是梦吧？根本不存在什么前世，那位光明皇帝和神达成的契约，和她姜忘有什么关系。
其实根本没有重生吧，也没有什么姜琼玖，她姜忘不过是雍州小城庶民，得天之幸，能留在皇帝身边。
“你要不要告诉我？”妘沂问。
既然是梦，那么坦诚地说吧，没关系的。
姜忘松开她的手，反问道：“臣方才一时发魇，多有失态之举，陛下有没有被吓到？”
妘沂默默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半晌，开口道：“我刚刚说得过分了，只是陈年旧伤，很快能治好。”
姜忘一怔，勉强笑道：“那就好……陛下不要开这种玩笑了，臣、臣经不起这样的惊吓。”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后悔
，还差 